1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孔子说:“《诗》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没有邪念’。”
《诗经》是诗。诗是情感的,情感贵乎坦诚;文是理智的,理智贵乎审辨。“思”是助词。“无邪”,是说思想情感是坦直的、真诚的、不矫饰的、未被扭曲的。
2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孔子说:“用政令去引导百姓的思想,用刑罚来约束百姓的言行,百姓就会只求免罪,但不会有羞耻之心;用道德引导百姓的思想,用礼制约束百姓的言行,百姓就不仅会有羞耻之心,而且行为也符合法式。”
“格”,法式。(《礼记·缁衣》:“言有物而行有格也。”)“格”解释为“美”也可,《说文解字注》:“格,木长貌。……长木言木之美。木长言长之美也。”在本章中,孔子认为,假如统治者不讲求道德和礼法,而一味以强制性的政令和刑罚对待人民,人民就会只图苟且免罪;用道德和礼法才能提高社会的文明程度,从而实现真正的治理。孔子关注“为政”,并不绝对否定政令和刑罚,他只是强调孰为根本、孰须优先而已。
3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说:“我十五岁立志于学习,三十岁能够形成自己的主见,四十岁能有所辨别不被迷惑,五十岁能理解什么是天命,六十岁时听到任何意见都不会扰动自己的情绪,七十岁时能随心所欲却不越出规矩。”
根据语意连贯性来看,整段话是孔子自述其人生的认知发展历程。十五岁用心于学习,但未必有自己的主张;三十岁能够有自己的主张,但这主张未必成熟;四十岁能有成熟的认知,因而不被迷惑。此外,“耳顺”并非指听得进不同的意见(各种年龄阶段的人都可能做得到倾听不同意见),而是说无论听到怎样的意见内心都波澜不惊。
4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子游问孝,孔子说:“如今的所谓孝,是说能够赡养父母。然而就是犬马,都能够得到饲养。如果对父母没有敬重,那么,用什么来区别赡养父母与饲养犬马呢?”
孔子的意思是说,对父母的孝,本质上是内心对父母的敬重。对父母只有赡养而无敬重,那并不是孝。
5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sōu)哉?人焉廋哉?”
孔子说:“观察一个人行为所采用的手段是什么,考察其行为所依循的路径是什么,明察他行动之后安心于何处,这样,他怎样能隐藏得了呢?他怎样能隐藏得了呢?”
孔子说“听其言而观其行”,这里就是讲怎样“观其行”。一个人的行为,总会有某种所使用的手段,总会遵循某种路径或方式,总会达到某种目的才能使他满意。这样去观察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将无所遁形。“以”,用。“由”,遵循。“安”,心安,满足。“廋”,隐藏,藏匿。
6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孔子说:“温习旧知识以充分熟悉这些知识,并懂得在新的情境中运用这些知识,就可以当老师了。”
孔子不是认为不断温习旧知识就能够获得新知识——温习旧知识可以熟悉旧知识或加深对旧知识的理解,但这不等于拥有新知识;通过温习旧知识获取新知识,这是极小概率或几乎不可能的事,因为某项特定知识总是具有相对稳定的结构和边界,温习不能突破这结构和边界,例如我们不太可能通过不断温习“排比”的知识而懂得关于“比喻”的知识,学习新知识才更容易获得新知识。在孔子的时代,知识更新和发展的速度很慢,对老师的要求主要是熟悉知识(温故)并懂得知识在更大范围的运用(知新)——懂得某项知识在各种不同情境中的运用才代表着透彻地掌握了该项知识,因而可以做老师。
7 子曰:“君子不器。”
孔子说:“君子不能像器具,他还应该有思想,有对‘道’的追求。”
“器”与“道”是一组相对的概念,因而对译文做了这样的处理。
器是工具,具有工具用途;“不器”则意味着要超越工具性,而具有思想。在孔子看来,君子不能只是实用的工具。不少注家认为“器”的意思是只有某一方面的用途,“不器”就是要有多方面的才干。这一理解未必妥当,因为孔子说过君子不必“多能”,所谓“君子多乎哉?不多也”;且器具的用途也未必只是单一方面的,例如锄头可以挖土种地,也可以砍伐树木,还可以修桥补路。
8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孔子说:“君子会与他人亲近但不与他人勾结,他始终保持着独立性;小人与他人勾结但并不与人亲近,他在群体中总有个人的私心。”
小人勾结他人的原因,与不跟他人真正地亲近的原因,都在于有私心私利。他与人勾结,是出于私心谋求私利;不真正地亲近他人,也是出于私心谋求私利——他心中从来不曾真正地顾及他人和维护他人;当私利与他人利益矛盾时,他就自然地跟人发生冲突了。
9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孔子说:“只是向外学习而不自主思考,就会因缺乏判断而陷于迷茫;只是自己思考而不向外学习,就会因缺乏收获而疲惫懈怠。”
学的作用,是迅速累积知识;思的作用,是作出分析判断。孔子认为学和思各有其长也各有其短,不能偏废。“殆”,怠,懈怠。没有知识积累的思考通常是低效的,思而无得则会兴味枯索而疲惫懈怠。
10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孔子说:“站在这一端去攻击不同的另一端,偏离了中庸的法则,这会带来伤害。”
本句意思通常被解释为“攻击那些不正确的言论,祸害就可以消除了”,这种理解是不妥的。“异端”,不同的一端。“害”,伤害,损害。(《说文解字》:“害,伤也。”)我的理解跟通常的理解不同,此处不多论述,读者自行判断。
1 1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孔子说:“由,我教你,你能理解到吗?理解就是理解,不理解就是不理解,这才是如实的正确理解。”
本章似乎暗含着孔子对子路自以为是的批评。孔子强调要实事求是对待求知,不能强不知以为知。
12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 (ní),小车无(yuè),其何以行之哉?”
孔子说:“如果一个人说话不信实,人们将不能了解到他内心究竟认可什么。说话不信实就会导致行为失范——就像大车没有 、小车没有 一样失去定准或控制,它靠什么行走呢?”
此处是从本义上来诠释“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一句的。人言为“信”;说话不“信”,则无法确认说话人内心究竟相信什么,认同什么。通过观察一个人所做的与所说的是否一致,可看出其人内心是否有定准;没有定准就是无“信”,没有定准的人是不会有信用的。“可”,认同。“ ”是车辕与衡轭联结处插上的销子,孔子以车无 就会导致车无法行进,来比喻人无“信”就会导致人的行为失范脱轨。
13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孔子说:“不该祭祀的鬼神却去祭祀,这是谄媚。见到当做的事却不去做,这是怯懦。”
“非其鬼而祭之”显然是不真诚的,所以是“谄”。作为一种正面价值的勇敢,不是凭着胆气胡作非为,而是去做该做的事,“勇”必须是符合“义”的。“义”,宜,正当。当一件事是正当的而不去做,那就是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