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灭燕之后,中华大地的政治格局一下子清晰起来,实力最强的三股势力呈三足鼎立之势:鲜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雄视华北,羌族姚氏建立的后秦傲立关中,衣冠南渡的东晋盘踞东南。这是三股在当时最有可能统一中国的势力。而西燕和后燕灭亡之后,北魏和后秦开始大面积接壤,两个国家的矛盾也因此越来越明显。
但拓跋珪为了专心剿除后燕残余势力,一度不想和后秦交恶。拓跋珪的谨慎是十分有必要的。前秦苻坚淝水战败后,关中地区空虚,依附于苻坚的羌族部落首领姚苌趁机独立,在渭北自称万年秦王,后又在长安称帝。羌人在汉末三国时期就让中原王朝大为头痛,许多中原军阀都在羌族长枪兵的手里吃过苦头,如董卓、马腾之流也因仰仗羌兵而能逞一时之强。后秦创立者姚苌死后,其子姚兴继位,他与拓跋珪年纪相当,是个很有魄力的君主,他对周边势力不断征讨,扫荡了许多大小部族,其国势壮大的过程几乎与北魏同步。
北魏天兴四年(公元401年),拓跋珪派遣使者贺狄干带着一千多匹良马向后秦求婚,准备迎娶素有美名的西平公主。良马对于北魏来说,是比黄金还宝贵的东西,可见拓跋珪为了这场婚事是下了一番血本的。
后秦国主姚兴将良马收下,婚使扣下,然后派人传话:不嫁。
拓跋珪见一国之主姚兴这样不讲规矩,顿时火冒三丈(主要心疼马),于是遥封被扣押在后秦的贺狄干为襄武侯,又对依附于后秦的黜弗部、素古延部两个游牧部落用兵,后秦、北魏两国关系因此变得十分紧张。可是,后秦虽然不满,却并未做出具体的军事行动。拓跋珪决定逼后秦做出反应。
第二年,拓跋珪派常山王拓跋遵率军侵入后秦境内,袭击秦州刺史、高平公没奕干。没奕干并非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一个帮手,而且这个帮手和拓跋部也算是世交,他就是铁弗部王子刘勃勃。几年前,北魏攻打铁弗部,铁弗部遭灭族,刘勃勃逃亡薛干部,北魏勒令薛干部交人,薛干部酋长太悉伏畏惧拓跋氏,想将刘勃勃送给北魏,可他的一名部将却劝说:“即便受伤的小鸟来投靠人,我们也应给它一个安身之所,何况这是一位已亡族的王子!若我们把他交给魏国,天下人必会耻笑我们畏强国而不重义!”可太悉伏实在害怕拓跋珪,便命人把刘勃勃押上了去往北魏的马车。那个说情的将领不忍看刘勃勃送死,于是在途中将其劫获,然后转送到后秦国都长安。
刘勃勃身高八尺五寸,仪表俊美,威风凛凛,而且能言善辩,聪慧机警,很会讨人欢心。姚兴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拜其为骁骑将军,放心地让他参与后秦的军政大事。
殊不知,这是养虎为患。
拓跋遵兵临高平,没奕干落败,弃城逃奔秦州(今甘肃天水市)。拓跋遵追至瓦亭(今甘肃固原市南),抄掠没奕干的府库,得到大量钱财和战马四万多匹,又迁徙所俘后秦部众到北魏平城,让他们开垦农田,着实大赚一笔。
这时,拓跋珪又分兵一路,攻击后秦在河东的疆域。
这一下,后秦被打疼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北魏,姚兴的性子上来了,遣其弟义阳公姚平、重臣狄伯支率步骑四万,进逼北魏西境,后又让太子姚泓镇守长安,自己则亲率大军紧随姚平而来。
北魏和后秦间的较量正式开始。
但是,从一开始,这场较量就明显呈现出后秦军“吃亏”的势头。后秦先遣部队进入北魏后,全军上下无不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不认识路,不熟悉北魏国内情况,不知道北魏军队在何处。姚平谨慎,不敢轻举妄动,派遣了一个二百多人的小队到前方打探虚实,但是非常不巧,这支斥候部队撞上了北魏将领长孙肥所率领的六万大军,只好束手就擒。
姚平因迟迟等不到斥候归来,不敢贸然深入,因此延误战机。
延误战机的代价是巨大的。后秦的一再拖延给北魏军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在他们举棋不定时,原本兵力分散的北魏军队很快由涓涓细流汇成大海,拓跋珪亲率的主力与长孙肥部会师,逼近后秦军,杀气腾腾。姚平不敢迎战,退到汾河以东的柴壁(今山西太原市附近)。拓跋珪紧追不舍,将其团团围住。
姚平观察了柴壁地形,惊喜地发现:柴壁的地势是一个缓坡,而他所处的位置刚好在一个制高点上,是个天然的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惊喜之余,他下令兵士组成一个滴水不漏的紧密方阵,以此抵御北魏军队的进攻,然后焦急地等待兄长姚兴的援军到来。
拓跋珪的一名谋士看出了姚平的意图,同时也看到了他的破绽,于是向拓跋珪献策说:“兵法云:‘高者为敌所栖,深者为敌所囚。’这两个忌讳姚平都犯了。只要我们派兵控制汾河,让后秦姚兴不能过河援救姚平,姚平军必然士气尽失,到时候,柴壁便可不攻自破!”
另一名部将也说:“后秦士兵勇猛,姚兴也非等闲之辈,他若攻来,势头必然凶猛,我们不能被动防守。汾水东面是蒙坑,蒙坑东西绵延三百余里,无路与之相通,是个绝境,如果姚兴来援,必定取道汾西(汾水西岸),一旦他与姚平成呼应之势,姚平绝处逢生,我们纵是设下再多障碍也无法阻挡。所以,我们应在汾水之上搭起浮桥,让主力驻扎在汾水西岸,并高筑围墙,姚兴来了即便猛攻我们也不怕——只要不让他和姚平成呼应之势,则破敌易如反掌。”
拓跋珪听从他们的建议,下令在汾水之上架设浮桥,然后移军至汾西,筑建高墙壁垒,严阵以待。
姚兴听闻姚平被困,亲率四万七千人急行军打援,行军至蒲坂(今山西永济市西南)时,他却犯起了嘀咕。一方面,他很想解救姚平之困,另一方面,他又想趁此机会直捣魏军大本营。思来想去,始终不能确定哪个方案更为可行,迟迟做不出决断,结果,他的犹豫不决又给拓跋珪送去了大把宝贵的时间。
拓跋珪从容不迫地在汾水西岸驻扎下来,并建起易守难攻的高墙壁垒,工事完毕,却迟迟不见姚兴攻来,于是实在坐不住,遂反守为攻,亲率步骑三万,对举棋不定的姚兴发动突袭。
姚兴猝不及防,所部被斩杀千余人,伤者无数,败退四十余里。
拓跋珪大胜而归,料定不甘心的姚兴必定会偷袭,于是下令将汾西壁垒城墙加高,而后稳坐城内,等待姚兴。
夜里,姚兴果然率军来偷袭汾西壁垒。发现情况的魏军按兵不动。
接着,具有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后秦军扛着云梯,摸到魏军壁垒之下,将云梯架在城墙上,爬着爬着,忽然发现了一个让他们脊背发凉的状况:爬到梯子尽头,墙头还有好远。
他们的皇帝姚兴,把梯子做短了。
这时,城墙上忽然灯火通明、鼓声大作、杀声震天,魏军如从天降,开始居高临下地对后秦军队发动攻击。后秦军队立刻溃败。
姚兴羞愤难当,决意不惜一切代价解救姚平之困,希冀以此扭转战局。他数次搭建浮桥,抢渡汾水,但每每都被汾水两岸有浮桥相通的魏军击退。
战争进行至此,后秦军队的情况是:姚平盼望姚兴渡河援救,而姚兴却盼望姚平能突围成功,双方境遇十分尴尬。
最终,被逼进绝境的姚兴又想出一个对策:烧掉魏军的浮桥,让汾水两岸的魏军不能兼顾。后秦军连夜赶制出一批木筏,又在木筏上堆放大量木柴,而后燃起大火,让木筏借风势顺流而下,企图一举烧掉浮桥。
但拓跋珪早就识破了姚兴的计策。他命人准备了许多长长的铁钩,当火筏漂来时,便让兵士将它们钩住后拖到岸边。很快,木筏和木柴便堆积成山。此时已是秋末,天气寒冷,后秦送来的大堆木材刚好用来烧火取暖,魏军简直要感谢姚兴雪中送炭的“义举”。
姚兴气得几乎吐血了。
双方相持到十月,被围困在柴壁的姚平军已是弹尽粮绝,绝望中,他们决定孤注一掷。这天夜里,姚平率军突围。听到河对岸的动静,姚兴大喜,让士兵燃起火把,擂起战鼓,为兄弟部队呐喊助威。因为不明对岸具体情况,哥哥姚兴为弟弟姚平所做的也仅此而已,他始终没有派军抢渡过河助战,结果孤军奋战、兵困马乏的姚平军很快被魏军击败,一路逃窜至汾水岸边。
面对滔滔河水,姚平做了一个看上去并不是最坏的决定:游过汾水与姚兴会合。
农历十月,天寒地冻,估计当时汾水的水温和泰坦尼克号失事时的海水温度差不多,后秦士兵跳入冰冷刺骨的汾水中,可人还没游到对岸就被冻僵了。很快,汾水河面漂满了后秦将士的尸体。拓跋珪让善水的士兵驾船,用大铁钩捕捉活着的后秦士兵,俘虏后秦四十余将领。姚平尸首无踪。姚平军全军覆没。
对岸的姚兴看见河面上惨烈的一幕,却无能为力,仰面号啕,其身后的大军也都放声痛哭,哭声响彻空旷清冷的山谷。
大势已去的姚兴接连数次遣使求和,均被拓跋珪回绝。沉浸在胜利快感之中的拓跋珪又命魏军将后秦军的尸体打捞起来,将他们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立在汾水岸边。看到这情形,河对岸的后秦军士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拓跋珪随即率军过河发动攻击,后秦军队一再败退,退入本国境内。拓跋珪又乘胜攻打后秦宗室姚绪镇守的蒲坂,但姚绪闭门不战。
北魏臣僚劝说拓跋珪强攻,务必要将蒲坂拿下,这时却忽然从后方传来军报:柔然寇边。
拓跋珪急忙班师回朝。
柴壁之战以北魏大获全胜、后秦一败涂地而告终。此次战役后,雄踞关中的强国后秦王国迅速衰落,再无能力与北魏抗衡,北魏由此进一步壮大。
但北魏的富庶和强大也为它招来了麻烦。代替鲜卑成为新一代草原霸主的柔然,也开始垂涎北魏的“中华物力”,这个体内流着苍狼血液的民族,终将拉开与北魏王朝长达百年的战争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