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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危难之际

拓跋鲜卑在其发展过程中,面临过数次灭顶之灾,但每次都化险为夷。这次的危难时刻,有一个人挺身而出,站在了苻坚和代国之间。

他就是深受拓跋什翼犍知遇之恩的燕凤。

燕凤清楚,拓跋氏诸王子王孙死的死,逃的逃,这时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是六岁的拓跋珪,而且让拓跋珪即位也是拓跋什翼犍的遗愿。

但苻坚却提出将拓跋珪带回长安。每个部族都有其艰难曲折的发展历程,在这个过程中,部族民众对他们的首领往往会形成比较稳固的忠诚,苻坚这样做的意图再简单不过:将拓跋珪控制在手中,以此来控制代国遗民。

燕凤清楚,一旦拓跋珪被苻坚带走,代国就失去了复兴的可能,苻坚作为征服者,只想让拓跋氏的子孙成为傀儡,而不是堪当大任的首领。燕凤以旧知身份去见大秦天王,慷慨陈词:“代王刚刚薨逝,国家纷乱,而少主拓跋珪年幼,无人辅佐,难以承继大统。独孤部刘库仁有勇有谋,铁弗部刘卫辰奸诈狡猾,如果天王将幼主带回大秦,这两人哪一个掌握代国大权,都将对陛下不利!”

苻坚一想,这确实是个问题,于是问燕凤的意思。

燕凤说:“不如把代国一分为二,以刘库仁和刘卫辰分别统领之。这二人虽是宗亲却有仇隙,既不用担心二人联合,又可让二人相互制衡。待少主拓跋珪长大成人,陛下再立他为代王,届时新王必对陛下感恩戴德!”

苻坚虽是氐族胡人,但绝不是一介武夫。由于从小饱读诗书,汉文化中的仁义道德,在苻坚的价值观里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加之他和燕凤是老相识,对其相当尊重,便采纳了燕凤的建议。他将拓跋珪交给燕凤,又将代国分为河东、河西两个部分,由刘库仁和刘卫辰分别统领。

拓跋什翼犍死后,先前臣服于代国的各部族,都虎视眈眈。为了保护拓跋珪,燕凤安排他跟着母亲贺兰氏到舅舅的部落避难。

贺兰部首领是贺兰夫人的父亲贺兰野干,即拓跋珪的外公。可是,拓跋珪的舅舅们并不欢迎苦命的落难母子,估计当时他们也着实受了一些不好的待遇,于是,他们又辗转到了独孤部。

独孤部首领是刘库仁。刘库仁本名“独孤洛垂”,是归附拓跋鲜卑的独孤部匈奴人,与铁弗部首领刘卫辰是宗亲。刘库仁和刘卫辰关系很差劲,和拓跋部的关系却十分密切。其母是拓跋郁律的女儿,他是拓跋郁律的外孙、拓跋什翼犍的外甥。

刘库仁在拓跋什翼犍手下效力时,一直恪尽职守。拓跋什翼犍死后,他并不因拓跋氏势衰而变节,对拓跋珪母子相当重视而且照顾细致,因此赢得了拓跋珪母子的感激和尊重。刘库仁在与拓跋珪相处几年后,发现拓跋珪是个胸襟博大的少年,于是时常对儿子谆谆告诫:“殿下有争霸天下的志向,你们一定要本分尽忠,辅佐明主!”

苻坚既委之以重任,又经常和刘库仁沟通,很快发现他是个忠勇之士,爱才之心顿生,经常给他封赏。刘库仁因此加官晋爵,地位很快就高过了刘卫辰。刘卫辰既妒且恨,杀掉苻坚派来监察他的五原太守,突袭了独孤部。

刘库仁率军予以还击。刘卫辰根本就不是刘库仁的对手,丢盔卸甲如丧家之犬,一口气逃到千里之外的阴山西北,妻儿老小都没顾得上,他的孙男弟女、牛羊辎重全被刘库仁俘获。

就在这些胡儿横刀立马时,南渡的汉人亦开始奋起反攻。

一心想灭掉东晋统一中华的苻坚,很快便经历了他人生中的滑铁卢——淝水一战,叫嚣“投鞭断流”的他被东晋名将谢玄击败,前秦数十万精锐几乎死伤殆尽。在胡人眼中不堪一击的东晋北府兵杀得大秦勇士鬼哭狼嚎,一溃千里,尸体蔽野塞川。

而对于那些被前秦苻坚踩在脚下的部族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猜测,得知这个消息后,燕凤和拓跋珪估计会“眼前一亮”,甚至会在睡梦中笑出声来!苻坚遭此大败,前秦元气大伤,已无力回天,代国复兴,指日可待!

好事总是一桩接一桩。不久后,一再失策的苻坚被他所轻视的“小羌”(苻坚语,指羌族)首领姚苌杀死。前秦大势东流而去。

先前匍匐在他脚下的诸部族欢呼雀跃,蠢蠢欲动,而其中最快意者,是慕容鲜卑。

慕容鲜卑在五胡十六国时期一共建立了五个政权,第一个就是前面提及的前燕,开国君主为慕容皝。慕容皝死后,其子慕容儁继位。慕容儁在位期间,做了三件事:称帝;确立国号为“大燕”;将都城由蓟(今北京)迁往邺城。慕容儁死后,其子慕容暐继位。这时,苻坚实力已达顶峰,兵临邺城,将慕容暐擒获,将他和慕容宗室囚禁在长安。前燕灭亡。

但慕容鲜卑从未放弃“光复大燕”的努力。

苻坚兵败淝水后,手下大将慕容垂叛秦复燕,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和慕容冲公开反叛苻坚,并气焰嚣张地写信给他,要求平分天下。容颜俊美的慕容冲曾是苻坚的男宠,艳压后宫,当时长安传唱的“凤皇凤皇止阿房”的歌句,说的就是这位小字“凤皇”的慕容冲,只是后来因前秦官员劝谏,苻坚才不舍地让他离开了长安。而如今,昔日爱将与小情郎造了自己的反,苻坚不好受,于是叫来前燕皇帝慕容暐,一通叱责,吓得慕容暐连连磕头,直磕得满脸都是血才让大秦天王消气。

可慕容氏到底是个有血性的家族。慕容暐随即秘密给慕容泓写信说:“大燕基业还要延续,你完全有能力承继大统,而皇弟慕容冲和皇叔慕容垂可以辅佐你——一旦听到我的死讯,你就立刻即位吧!”

慕容泓一拿到密信,便立即准备登基事宜。但是,燕国的老部将却认为他的能力和威望皆不如其弟慕容冲,将其杀死,改立慕容冲为皇太弟。慕容冲遂占据阿房,对前秦都城长安虎视眈眈。

与此同时,慕容暐也计划了对苻坚的谋杀。他诈称儿子成婚,请苻坚去他的宅邸参加宴会,但计策被识破。恼怒的苻坚进行了一场针对慕容氏的大屠杀,包括慕容暐在内的前燕宗室,无论男女老少,皆死于刀下。

侥幸存活下来的慕容氏子弟皆是虎子狼孙,他们如今跃跃欲试。慕容冲自立为帝,他的堂叔慕容永则被任命为小将军,成为他的干将,助他进攻长安。慕容垂纠集旧部,大举进犯,围困苻坚之子苻丕于邺城,前秦幽州刺史王永也被慕容垂部将平规围困在蓟。

慕容垂本名慕容霸,是慕容皝第五子,从小被慕容皝宠爱。慕容皝曾夸赞他说:“我这个儿子骨格清奇,能亡人家国,也能建立家国!”因太受宠爱,导致他的哥哥慕容儁忿忿不平,经常故意刁难他。一次出征,慕容霸不小心坠马,磕掉了牙齿,慕容儁一番冷嘲热讽,给他改名为慕容(音“缺”)。慕容霸着实恶心这个羞辱性的名字,后来去掉了“夬”,改为慕容垂。

慕容垂英勇善战,十三岁时为军中偏将,勇冠三军,在慕容儁进图中原的过程中屡立战功。慕容儁称帝后,慕容垂受封为吴王。

慕容儁去世后,慕容暐登基。慕容垂在枋头大败东晋名将桓温,声威大震,渐渐有了功高盖主的势头,新主慕容儁对他猜忌甚重。慕容垂只好投奔苻坚。苻坚惜才,拜其为冠军将军,封宾都侯。淝水之战后,苻坚逃到慕容垂军中,慕容垂的儿子劝说他将苻坚杀死,但慕容垂却因苻坚曾厚待自己而不忍下手。但苻氏到底是慕容氏的灭国之敌,慕容垂在护送苻坚到渑池后,自知再入关中,难回关东,终于下决心与苻氏决裂。借交出兵权取得苻坚信任,慕容垂趁机逃走。而后围攻苻坚之子苻丕镇守的邺城,并逐渐占据上风。

在慕容冲的攻势下,苻坚从长安出奔,被羌族姚苌所杀。苻丕被逼出邺城后,仍试图召集兵力,赴长安之难,途中听闻苻坚死讯,遂即帝位。就在慕容氏对苟延残喘的苻氏包抄围剿时,刘库仁又出场了。

刘库仁认为自己受苻坚赏赐封爵,已有君臣之名,理应辅弼其子,于是命部将公孙希率三千铁骑攻打慕容部将平规。平规大败。公孙希坑杀慕容部兵士五千余人,而后赶到唐城,与慕容垂之子慕容麟对峙。

刘库仁听闻捷报,自率军助战,遂发雁门、上谷、代三郡兵向唐城进发,想要一举击败慕容部。但是,三郡之兵皆有厌战情绪,不愿出征,而刘库仁助战心切,对军中弥漫的厌战情绪不闻不问。

然后,出了岔子。

途中,大军屯于繁畤。有一随军人员,叫慕容文,前燕被苻坚所灭后,慕容文作为前燕宗室被遣往长安,途中归附了独孤部,刘库仁对他颇为照应。而现在刘库仁一心攻打慕容垂,忽略了一个问题:慕容文和慕容垂都是前燕遗民,是骨肉相连的同宗血亲。

慕容文敏锐地觉察到三郡之兵的厌战情绪,于是秘密策动他们对刘库仁发动突袭。刘库仁措手不及,慌乱中藏在马厩,被慕容文搜到,而后被杀。

主帅被杀,独孤部将无心恋战,纷纷撤退,慕容部之困遂解。

刘库仁死了,对拓跋珪来说是坏事,而更坏的事还在后头。

刘库仁死后,其弟刘眷继位。刘眷碌碌无为,其子刘罗辰却颇有谋略。刘罗辰意识到,父亲刘眷管理国事,伯父刘库仁的儿子刘显不会甘心,便劝父亲:“我这堂兄刘显心肠狠毒,父亲还是早点除掉他吧!”刘眷却不以为意。结果不出刘罗辰所料,不久,刘显果然叛乱,杀死了刘眷,自立为独孤部酋长。

拓跋珪在独孤部避难时就认识这个人,知道刘显是个野心家、阴谋家,而且对拓跋鲜卑充满敌意。

事实上,拓跋珪的存在对刘显来说是个巨大威胁。拓跋珪是代国王位的继承人,理论上是刘显的主君,刘显应执臣礼,而且拓跋珪并非泛泛之辈,很多人对他仰慕已久。刘显不能容忍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人凌驾于自己之上。必须在拓跋珪羽翼丰满之前将他杀死!刘显起了杀念,开始密谋除掉拓跋珪。

随着拓跋珪的成长,代国旧臣惊喜地发现:拓跋珪天资聪颖,胸怀大志,时刻不忘复兴代国。这些人中以长孙犍和元他为首,他们既欣慰又兴奋,小心低调地侍奉在拓跋珪身边,悄悄准备光复代国的宏图大业。

既是密谋,参与的人必定是亲信。有个人叫梁六眷,他和刘库仁一样,是拓跋郁律的外孙,还是刘显的族叔。梁六眷为人懦弱,他本不想和侄子刘显搅在一起,但刘显愣是把这位族叔和自己绑在了一条绳上。刘显以为凭着他们的关系,梁六眷会义无反顾地帮他,但事实是,当他要谋害拓跋珪时,梁六眷却忽然壮起胆子,站在了拓跋珪一边。

当时,有一人叫穆崇,在独孤部效力,也是拓跋珪一党,梁六眷知道他是可信之人,便将他叫来,说:“刘显要害拓跋珪殿下,我与拓跋氏为甥舅,不忍见舅氏亡族,请你将这个消息告诉殿下,让他务必早做防备!”

穆崇随即辞别梁六眷,将刘显密谋之事告诉拓跋珪。拓跋珪立刻联络长孙犍、元他等旧臣,然后带着拓跋部众逃往贺兰部,向母族寻求庇护。刘显派人出使贺兰部,索要拓跋珪。

此时贺兰部的掌权者是贺兰讷和贺兰染干。贺兰讷和贺兰染干看看刘显,不屑地一笑,拒绝交出外甥。

但不要以为贺兰部这么做就是关爱外甥,他们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在处理中央和藩属的关系问题时,中原王朝有一套严谨的礼仪规范和政治制度,理论上,诸侯要守臣节,有尊王攘夷的义务。游牧民族则不然。游牧部落是典型的事大主义者,势弱依附势强,崇尚优胜劣汰、强者为王,一旦势强者失势,落井下石甚至取而代之都有可能,并无相应的道德规范加以约束。

拓跋珪之所以能引起人们觊觎,是因为他是拓跋什翼犍的继承人,是拓跋鲜卑的准可汗,是代国的准国王。利用好这个人,就有足够的发言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并非曹操的专利。

但是,贺兰染干慢慢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拓跋珪是个杰出的领袖。拓跋珪为人豪迈,有英雄气概,而且鲜卑人以胖为美,拓跋珪生来就重于常人,在鲜卑人看来,是个大大的美男子,这就是鲜卑人眼中的“帝王之相”,所以拓跋珪到了贺兰部以后,贺兰部众都喜欢和他结交往来。

贺兰染干看到自己人跑去和拓跋珪求交往,羡慕嫉妒恨,当然更多的是恐惧:你想干什么?你来我家是避难的?还是来挖墙角的?

对贺兰染干来说,眼前这大胖小子不是外甥,是外敌。

于是,贺兰染干秘密派亲信去谋害拓跋珪,但他的计划被一个名为尉古真的人知道了。尉古真很欣赏拓跋珪,认为贺兰染干无才无能,又无容人之量,出于公义也出于私心,尉古真决定帮助拓跋珪渡过难关,他偷偷告诫拓跋珪,要他防备贺兰染干。

拓跋珪立刻警戒起来。贺兰染干见拓跋珪有了防备,便不敢贸然行动,却恼羞成怒,怀疑到尉古真身上,将其抓获,用两根车轴夹住他的脑袋,拷问他是否泄密。可尉古真却很是头铁,一口咬定:“没有!”贺兰染干下令加重力道,尉古真仍咬定自己没泄密,被夹伤一只眼睛也不改口。贺兰染干无奈,只好作罢。

而拓跋珪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固起来,贺兰染干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好默认了拓跋珪的存在。

得到了贺兰部的庇护,拓跋珪躲过了许多危机。回首观望,过去的这一段岁月,对这位年轻人来说至关重要。落难即是历练,流浪即是学习。他习惯了风吹日晒,习惯了鞍马劳顿,习惯了世态炎凉,如今他已在磨砺中长大成人,且时刻未忘复兴大业。

而光复大业,需要一面光鲜亮丽的旗帜。

这面旗帜就是王位。

十五岁这年,拓跋什翼犍的继承人、拓跋鲜卑的可汗——拓跋珪,宣布重建代国,即代王位。

拓跋珪大会诸部于牛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西南),旧部咸来归顺。拓跋珪少年英才,不卑不亢,庄重威严,录用旧臣,论功行赏,按劳册封,一切有条不紊。诸部首领见到神采奕奕的拓跋珪,心生钦敬。

随后,拓跋珪下令迁都盛乐。

两个月后,拓跋珪又出了一张牌:改国号为“魏”。

为什么要改国号?这样的多事之秋,搞这种“面子工程”有必要吗?

实属必要。

拓跋珪的国号“魏”,就是曹魏之“魏”。

拓跋珪的意思很明确:我的国家承继曹魏国祚。而他本人也确曾宣称:我拓跋氏是魏武帝曹操之后。

这自然是无稽之谈,但无稽之谈却是好手段。拓跋珪改国号为“魏”确实是大手笔。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注重王朝的“正统性”,正统就是合法,不正统就是非法。商汤灭夏、武王克商、曹丕篡汉、司马代魏,都要花费大力气来给自己的王朝包上正统合法的外衣,否则就要吃苦头。

拓跋珪的想法是:眼下偏安东南的晋朝司马氏是曹魏的臣子,如今我拓跋氏成了曹魏嫡传,当你司马氏面对我拓跋氏时,是不是要慎重考虑一下咱俩谁才是华夏正统?

这是实打实地跟东晋王朝叫板,而叫板的目的只有一个:进取中原。

“今中原无主,天其资我乎!”这句拓跋郁律曾说过的话,估计也在这位少年心中回响过千万次,拓跋珪的理想不止“复兴”,他还要“开创”!

这种勃勃野心也是当时所有盘踞中原的胡人的理想,拓跋珪很清楚,他要走的路一点也不平坦。慕容鲜卑、铁弗匈奴、氐族、羌族、高车、柔然、库莫奚……这些胡族在入主中原、一统华夏的道路上你拥我挤、互不相让,拓跋鲜卑靠蛮力赢得比赛的胜算微乎其微。

天时地利人和,拓跋珪样样都需要,所以他感谢燕凤、感谢长孙犍、感谢梁六眷、感谢穆崇、感谢东晋王朝、感谢羌族姚苌……而现在,一个名为“魏”的王朝诞生了,拓跋鲜卑掀开了崭新的一页,这个新兴王朝的君主拓跋珪,开始厉兵秣马,为他的国家而奋斗。

拓跋珪的一连串动作让刘显畏惧。他清楚,自己已成为拓跋珪的眼中钉、肉中刺,拓跋珪恨透了他,寻仇是迟早的事。

惶恐中,他想到一个办法——他也要复国。

刘显的目光落在拓跋窟咄身上。

拓跋窟咄,拓跋什翼犍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其生母为小慕容夫人。苻坚灭掉代国后,拓跋窟咄不像拓跋珪那么幸运有燕凤作保,他被苻坚掳到了长安,名为客居,实为阶下囚。苻坚死后,拓跋窟咄在混乱中离开长安,追随堂舅慕容永。

刘显打探到拓跋窟咄的消息,让弟弟刘亢泥出使拜访慕容永,慕容永遂将拓跋窟咄交给了独孤部。于是,在刘显的扶植下,一个以拓跋窟咄为中心的“代国”出现了。刘显又秘密收买了拓跋珪身边的一批人,准备里应外合将拓跋珪除掉,其中就有穆崇的外甥于桓。

于桓的任务是说服舅舅穆崇除掉拓跋珪。这个外甥带着重金找到穆崇,劝说道:“舅舅啊!如今拓跋窟咄天命所归,成为咱们的大王,这是人心所向;拓跋珪僭位,逆天而为,人心丧失。只要跟了拓跋窟咄,牛羊、车马、金钱、女人应有尽有!请与我们共谋大业吧!”

穆崇一听,喜形于色,一把抓住于桓的手说:“这样的好事我岂能错过!”于是收下了外甥送来的钱财。于桓很高兴,将谋害拓跋珪的计策和盘托出。

穆崇当夜就把他们的阴谋告诉了拓跋珪。

拓跋珪问穆崇:“参与此事的一共有多少人?”

穆崇回答:“数以十计。”

拓跋珪听了,默然不语。

穆崇问:“大王!杀不杀?”

拓跋珪叹了口气,说:“把主谋五人抓起来,杀了;至于其余的人,就不要过问了吧!”

穆崇心悦诚服。幸存者皆对拓跋珪心怀感激。

但拓跋珪却感到周身凉意。他这才意识到,国都盛乐并不安全,拓跋窟咄和刘显诡计多端,防不胜防。拓跋珪决定北迁至贺兰部,以阴山为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

面对拓跋珪的再次到来,大舅舅贺兰讷表示欢迎,而一向看不惯拓跋珪的舅舅贺兰染干也没有表示异议。一直以来,贺兰讷对拓跋珪的态度还比较温和,一直想置之于死地的是贺兰染干。在这里则不得不提一位女人,即拓跋珪的生母贺兰夫人。

从史料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贺兰染干对这位妹妹还是讲情分的。拓跋珪第一次到贺兰部避难时,贺兰染干带兵包围拓跋珪的处所,贺兰氏从帐中走出,质问贺兰染干:“哥哥要杀死我的儿子,不知又将如何处置妹妹呢?”面对妹妹质问,贺兰染干的反应是“惭而归”——心怀愧疚而去。可以肯定的是,拓跋珪数次避难于贺兰部,他的母亲起到了巨大作用。多年后,北魏帝王将贺兰夫人追谥为“献明皇后”,名号虽尊,却掩盖不住她的种种不幸:不幸嫁给拓跋部,不幸天生美貌,不幸国破家亡,不幸两度丧夫……但这样一个不幸的女人,却独自承担起保护几个孩子的重担,为了孩子,她一生都在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中度过。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拓跋窟咄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想做代国的王,可拓跋珪却已是升级版的魏王;他不想做傀儡,可扶植他登上王位的刘显势力远胜过他。

拓跋窟咄急于打一场硬仗,以赢得世人尊重。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在他看来,拓跋珪刚建魏国,根基不稳,而且年纪轻轻,自然是拿拓跋珪开刀了。

拓跋窟咄率军向阴山方向进逼。

很快,魏国部众就发现了拓跋窟咄的大军压境,一时间,诸部骚动,甚至已有人向拓跋窟咄投诚。

拓跋珪知道,此时他所能控制的兵力,完全不能与拓跋窟咄相抗衡。

无奈之下,拓跋珪决定请救兵,可乱世借兵无疑雨天借伞,救兵并不是轻易就能请来的。然而,拓跋珪对北方形势早已了然于心,援兵一事,他志在必得。

纵观当时北方,同室操戈者,并非拓跋氏一家。前燕灭国后,慕容鲜卑部众分离,各自为政。慕容永和慕容垂这对堂兄弟都宣称自己是前燕王国继承人,双方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其情况与拓跋鲜卑颇为相似。

拓跋珪心中认定的援手就是慕容垂。之所以志在必得,是因为他洞察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慕容永支持拓跋窟咄,只因他想以扶持拓跋窟咄来控制拓跋部;慕容垂也需要拉拢拓跋鲜卑壮大声势,而拓跋珪刚好是合适人选。

事不宜迟。拓跋珪即刻派遣使者,向慕容垂求援。

他派遣的使者,一个叫安同,一个叫长孙贺。

安同的祖先是来自西亚地区的安息人。安息即西方史料中的“帕提亚帝国”,是丝绸之路上的商贸中心,与中国联系密切。东汉时,安息王出使中国,安同的祖先作为安息王的侍卫,一同来到洛阳,最终留居中国,后来因躲避战乱迁居辽东。到安同这一世,安家已是地道的辽东人。安同的父亲安屈,在前燕慕容暐的手下为官,前燕亡国后,安屈投奔了好友公孙眷。公孙眷和独孤部刘库仁是姻亲,安同因公孙眷之便,可随意出入独孤部从事商业活动。后来他偶遇拓跋珪,认为此人非同寻常,心向往之,便毅然弃商,留在了拓跋珪身边。

史书记载,安同这个人“性情端庄严肃、明智善良,喜好长者之言”,说明安同在拓跋珪身边,扮演的是一位严肃、睿智、直言敢谏的“长者”角色。其实像安同、燕凤、长孙犍、元他等人,按照年纪,都是拓跋珪的叔伯辈,这些人的言传身教,对于缺少父兄关爱的拓跋珪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长孙贺,鲜卑人,他的家族在拓跋鲜卑中也算得上是大姓贵族。长孙贺与安同不同,他是个“识时务者”。当拓跋窟咄来势汹汹兵陈南疆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拓跋珪处于劣势。长孙贺也不例外,于是,刚上路他就与安同分道扬镳,南下投靠了拓跋窟咄。

安同看一眼长孙贺的背影,嘴角撇过一丝嘲笑,而后继续向燕国进发。

很快,他见到了慕容垂,陈明利弊并提出借兵的要求。慕容垂爽快地答应援救魏国,随之让儿子慕容麟率步骑六千,跟随安同奔赴战场。

援兵虽请到了,安同却不敢松一口气。他不知道陈兵大漠南境的拓跋窟咄会在何时发动进攻,而在求援途中,他也亲眼看到了魏国民众的躁动不安,这些人举棋不定,随时有可能弃拓跋氏而去……现在安同的目标只有一个:尽早让魏国人看到慕容鲜卑的援军。

安同提出先行一步,将消息报告拓跋珪,以安其心,半路行至牛川时,突然遭遇拓跋窟咄的侄子拓跋意烈。拓跋意烈追捕安同。安同急中生智,藏到了往来客商的行囊中,一直到了晚上才得以逃脱,不得已之下,他又回到慕容麟身边。

这时,拓跋窟咄已迫不及待,浩浩荡荡的兵马冲进草原,直逼阴山,沙尘滚滚,遮天蔽日。魏国部众如惊弓之鸟,方寸大乱。

贺兰染干见拓跋窟咄进犯,对拓跋珪积怨已久的他忽在北方发动叛乱。贺兰部的叛乱更增加了魏国部众的恐惧,很快,北部酋长叔孙普洛率部叛逃,投奔了远在阴山西北的铁弗部刘卫辰。

消息传到慕容麟耳中。慕容麟很有手段,曾经几次三番向前秦出卖自己的父兄,典型的两面三刀,但依然能得到其父慕容垂的厚爱,足见他心机之重、城府之深。这样的人,打仗也不含糊。慕容麟迅速判定战场情况,下令急行军,直逼拓跋窟咄。

拓跋窟咄来袭,贺兰染干叛乱,叔孙普洛叛逃,一系列事件让拓跋珪措手不及……但他相信安同,相信安同不会让他失望。

拓跋窟咄军驻扎于高柳(今山西阳高县),伺机寻找魏国主力,而后一举将其击溃。拓跋珪巧妙地绕过了拓跋窟咄的军队,悄悄来到牛川。在这里,他终于见到了安同。安同告诉他:“慕容垂所派皆是精兵强将,完全可以帮助我们击败拓跋窟咄!”

拓跋珪随即与慕容麟约定合兵日期,然后他率部穿过代谷(今山西繁峙县附近),逼近了拓跋窟咄的驻地高柳。

慕容麟也很快就到达高柳。魏军士气高涨,双方胜利会师,合兵一处。于是,一支虎狼之师赫然出现在拓跋窟咄面前。

一支疲敝之师,若忽然绝处逢生,往往会爆发惊人的战斗力。魏国将士将长久以来心中的郁闷、气愤和恐惧,统统在此时发泄出来,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对拓跋窟咄发起一次凶猛的进攻。

最初陈兵南境时,拓跋窟咄见拓跋珪不敢应战,便心生狂妄,认为拓跋珪不敢与自己交手,这种轻敌情绪也传染给了他的士兵们。但当他们看到魏国勇士和燕国雄兵忽然出现在战场上时,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一瞬间,斗志彻底瓦解。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拓跋窟咄望旗而走。还未交锋,就已落败。

拓跋窟咄本人率领亲卫成功跑路,逃到了铁弗部,其部众被拓跋珪悉数收编。 iMy6+vvqufNUNk+2pk/r8UJvG6nSpK8UkT0/s2Zf5nUJYioh3tfeFXbrYOUrQs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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