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了一国之君,志得意满的拓跋猗卢做了一些改革:将盛乐定为北都,将刚得到的平城(今山西大同市)修缮一新,定为南都;又在平城以南百里新建了一座城池以拱卫京师,鲜卑人称之为“新平城”,西晋称之为“小平城”,并让长子拓跋六修坐镇主事。
两年之后,西晋为进一步拉拢拓跋部,又赐拓跋猗卢常山一郡,加封“代王”,代国由公国升格为王国。春风得意的拓跋猗卢仿照中原设置官署,使得代国开始具有中原王朝的政治特点。
但与此同时,拓跋猗卢也渐生骄矜狂悖之心,作风越来越暴虐。初期,他用北方游牧民族的蛮勇剽悍来治国,但到了后期,他开始错误地效仿中原的“法治”,施行严刑峻法,手段残忍。比如,他召集各部会盟,如果哪个部落不小心迟到,便将这个部落全族处死,完全是暴君的做派。在这种高压政策之下,曾发生过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某次会盟,一个小部族迟到了,于是他们干脆也不去拓跋猗卢的宫殿了,直接走向刑场。有人问:“你们去刑场干吗?”这些人老老实实地说:“我们去死啊!”
但另外一个小部族却没这么实诚,他们见拓跋猗卢昏庸暴虐,便毅然离开了拓跋鲜卑,在茫茫草原上驰骋翱翔,终有一日,他们也将壮大强盛,成为拓跋鲜卑的劲敌——柔然。这是后话。
生活在这种暴政之下,国民对拓跋猗卢心生怨恨是必然的。
在继承人问题上,晚年的拓跋猗卢也犯了一系列错误,给代国带来重创。他的长子拓跋六修,虽然脾气比较暴躁,但总体来说,是个比较有才干的年轻人,常年坐镇新平城,守卫南都,擅长与杂胡打交道,作战经验丰富。当时的人们都认为,拓跋六修是最合适的代王继承人。
然而拓跋猗卢延续了鲜卑人偏爱幼子的传统,对小儿子拓跋比延无比宠爱,有心废掉长子,改立幼子为太子。自从生出这种心思,拓跋猗卢的所作所为,无不显露出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所能表现的各种愚蠢。拓跋猗卢似乎不懂,在帝王之家,长幼嫡庶牵涉到国家命运,如不谨慎对待,很可能因小失大,带来不必要的灾祸。
拓跋六修坐镇新平城不久,拓跋猗卢便废黜了其母的正妻地位;当他得知拓跋六修有一匹日行五百里的宝马后,又伸手索要,然后转送给幼子拓跋比延;拓跋六修进宫朝见,他又命拓跋六修向弟弟拓跋比延行跪拜礼……如此种种,让身为长子的拓跋六修受尽羞辱。
而使矛盾彻底爆发的,是一次“误拜”事件。一次,拓跋猗卢让拓跋比延乘坐自己的轿辇,以王爵的规格出行。拓跋六修远远看到轿辇,误以为是父亲出行,便在道旁行跪拜大礼。当轿辇近前,他才赫然发现来人是弟弟拓跋比延,顿时羞愤难当,一怒之下回到新平城。拓跋猗卢一听长子不辞而别,十分生气,下令让拓跋六修回京谢罪。拓跋六修忍无可忍,当着使者的面撕毁了父亲的信件,大声痛斥父亲的行径,然后在新平城广储粮草,坚壁清野,大备军武,做好了与父亲开战的准备。
拓跋猗卢不容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对于长子拓跋六修的公然挑衅,他无法容忍,盛怒之中挥师南下,直逼新平城。
骄傲的人大都闭目塞听,拓跋猗卢显然也如此。他没有想到,长子拓跋六修在坐镇新平城的几年间,已历练成一位杰出的将领。拓跋六修的羽翼已经丰满,他不再是雏鸟,而是翱翔天际的苍鹰!拓跋猗卢直到率军抵达新平城时,才意识到:新平城军民对他这位王并无敬意,相反,他们拥护拓跋六修,同仇敌忾,一副誓死捍卫少主荣誉的模样。拓跋猗卢下令攻城。新平城守军士气如虹,不但击溃了他的进攻,还组织了大规模的反攻,导致拓跋猗卢战败。父亲的战败并没有平息拓跋六修的怒气,他在乱军中俘虏了弟弟拓跋比延,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弟弟身上,最终将其杀害。
拓跋猗卢乔装后逃到民间,却被一个地位低贱的妇人给认了出来,民众将他绑缚后交给拓跋六修。拓跋六修清楚,此时此刻,如果父亲不死,那么将来死的一定是自己。于是,拓跋六修处决了父亲拓跋猗卢。
动乱的消息很快传开,守卫边疆的拓跋猗迤之子拓跋普根听闻消息,立即率军赶赴新平城,对拓跋六修发动突袭。拓跋六修不敌,战败被杀。
转瞬之间,父子三人命丧黄泉,而拓跋六修这位颇有才干的年轻人,也不得不在死后背上弑君杀父的恶名。可是,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真的是这位“不肖子”吗?
刚刚渐入佳境的代国,因为拓跋猗卢的一意孤行而遭受重创,陷入一连串的内乱之中。一个刚刚兴起的王国,面临着巨大的困境。
国不可一日无君。鲜卑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战胜的拓跋普根登上王位,成了新一任代王。说来可笑,拓跋猗卢一心要立幼子,结果却惹恼了长子,便宜了侄子。
权力的舞台上是不缺少野心家的。就在此时,一个草原上的女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对权力的渴望,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她就是拓跋猗迤的妻子、拓跋普根的母亲——惟氏。
草原上的女子,每日所见,无外乎大漠长空、走马飞鹰,所以性格也比较粗犷。据说惟氏为人“猛忌”——凶恶且好猜忌。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代国的命运都将掌握在这个女人手里。
拓跋普根即位仅一个月,便暴毙身亡。不当国王时活得好好的,并且还能出师告捷,一登上王位就暴毙,实在惹人怀疑。而后,拓跋普根刚出生的儿子,即惟氏的孙子,被惟氏扶上王位,但没多久便夭折了。这同样值得玩味。
不出意料,惟氏开始临朝称制,彻底掌控了代国大权。
权力的舞台上永远不缺少演员。拓跋氏人才济济,众多宗室子弟当中,有一人对惟氏的专权不能容忍。
——拓跋郁律。
拓跋郁律,前面已经提过,他是拓跋沙漠汗之孙、拓跋弗之子,曾受叔叔拓跋猗卢之命,协助西晋击败白部鲜卑和铁弗部落——这是位久经历练的青年将领。他不甘心忍受惟氏的发号施令,更不能容忍这个女人左右拓跋氏的王朝命脉!
拓跋郁律是个幸运的人,因为他得到了一个十分强大的帮手。因惟氏一直亲近羯族人建立的后赵政权,所以西晋对她心存忌惮,怕她和羯族人联合后势力增强,便策动拓跋部的老臣,让他们拥护拓跋郁律登上王位。
拓跋郁律一即位,就遭到了铁弗部的报复,铁弗部不断地骚扰代国边境,但是拓跋郁律反应迅速,将其击败。
初战告捷之后,拓跋郁律享受着胜利带来的荣耀,乘势向西、东两方进行攻掠。鲜卑轻骑风卷残云,首先击败西边的乌孙(中亚地区古国),尽占其地,而后又战胜东边的勿吉(游牧于今吉林省),划定疆界。几年征战让拓跋部的领土横亘北方草原,号称“士马精强,雄于北方”“控弦上马将百万”,声势浩大。
拓跋郁律看着一望无际的牧场上奔跑着的肥美牛羊,心满意足地笑了。历来穷兵黩武的统治者都很难看到战争的副作用,拓跋郁律想不到,发动战争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国力疲弱时劳师远征,只能暂时达到“以攻为守”的目的,实则已经埋下祸根。被征服的部落不会熄灭反叛之心,他们时刻等待着,一旦机会来临,就会奋不顾身地冲出樊篱,为自由而战。多年以后,历史将会证明这一点。
骄傲似乎是拓跋家族的遗传病。很快,拓跋郁律也犯了和他叔父一样的毛病,心生狂妄。
早在三十年前,西晋就开始了一场惊天巨变,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专权,诛杀重臣,排挤宗王,迫害储君,把国家弄得一团糟。为争夺西晋的至高权力,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八位宗王,彼此交战,十六年不休,此即“八王之乱”。中原一蹶不振。先前臣服西晋的胡人开始大举南下,西晋朝廷无力对抗,被迫南迁,在建康(今南京)建立东晋,汉人的统治中心随之南移。
拓跋郁律见群雄逐鹿,又想到自己战功赫赫,也有了入主中原的念头,遂得意扬扬地说了句:“今中原无主,天其资我乎?”——如今中原没了皇帝,难道是上苍在帮我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拓跋郁律将目光瞄准中原时,他自己业已成为别人的猎物。
拓跋郁律忘记了,在代国的权力舞台上,并非只有他一个演员。惟氏见拓跋郁律骄横跋扈,担心他会加害自己和儿子,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精心策划了一场政变,杀害了拓跋郁律。
这次政变是一场冲击波,连带着被杀的还有效忠于拓跋郁律的十几个部族首领。死掉一个拓跋郁律,导致拓跋部群龙无首;而死掉十几个部族首领,导致代国境内的附属部族几乎分崩离析。可想而知,代国会乱到什么地步。
但居于庙堂之高的惟氏却放心了,她扬扬得意地立自己的儿子拓跋贺傉为代王,然后以太后的身份临朝。为了对抗代国内部的敌对势力,她迁都东木根山下,并和后赵政权积极通好。
拓跋贺傉即位四年后亲政,但亲政仅一年就暴毙了。
惟氏又立幼子拓跋纥那为代王。
反复无常是这些游牧部落的通病,一直与代国通好的后赵忽然翻脸,侵入代国境内。惟氏见后赵来势汹汹,慌忙带着儿子,裹挟大臣,迁都大宁(今内蒙古赤峰市)。曾经兵强马壮、威震漠北的拓跋氏,此时却过着颠沛流离的困苦生活,其窘迫之态让人扼腕。
拓跋郁律被惟氏害死后,其长子拓跋翳槐逃到了贺兰部,贺兰部首领贺兰蔼头是他的舅舅。贺兰部是匈奴的一支,后来归附拓跋鲜卑(当在拓跋力微迁入匈奴故地之时),贺兰氏和拓跋氏是世代姻亲。
在这里,有必要费些笔墨解释一下游牧民族的构成情况。拿最典型的匈奴来说,起初它不过是一个小部落,内部成员间血缘关系比较亲近,类似于一个氏族。在游牧过程中,他们不断征服其他部族,规模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些被征服的部族,有的与他们同宗同源,有的则是完全不同的人种,而游牧民族的价值观是崇拜强者,所以他们也乐得给自己冠以“匈奴”名号来狐假虎威。因此,所谓“匈奴族”,其实是许多不同部族的联盟。后来匈奴被汉朝击垮,失去了往日雄风,“匈奴”这一旗号没有了往日的号召力,于是这个联盟的大小部族开始自谋生路,恢复了各自的本名,比如宇文部、独孤部和铁弗部。
鲜卑族的情形大体也是如此:鲜卑首领檀石槐在东汉初年统一鲜卑各部,一时称雄漠北,檀石槐一死,鲜卑立即分裂。后来崛起的蒙古族也一样:小小的蒙兀室韦(即蒙古部)征服并统一了室韦诸部和一些突厥化的游牧民族,形成了蒙古族,元朝灭亡后,蒙古族退居草原,很快又分裂为土默特部、准格尔部、乌珠穆沁部……
如果鲜卑足够强大,那么贺兰部的匈奴人也乐意去做“鲜卑人”。
惟氏为绝后患,与贺兰部交涉,逼贺兰蔼头交出拓跋翳槐。面对盛气凌人的惟氏,贺兰蔼头却表示:“要我交出外甥,没门儿!”惟氏大怒,要攻打贺兰部,可又忌惮贺兰蔼头的实力,于是请来个帮手:宇文部。
面对迫不及待发动战争的惟氏,宇文部酋长心里犯了嘀咕。宇文部和贺兰部一样,也是归附拓跋鲜卑的匈奴部族。惟氏联合宇文部,正是看中其民风剽悍、作战勇猛。可宇文部很清楚,这是一场没有战功也没有战利品的战争,更何况这是得罪人的事,他们不想为了惟氏母子跟贺兰部翻脸。所以,宇文部作战时并不英勇,估计还有拖后腿的嫌疑。最终,惟氏只能气愤而无奈地看着拓跋部兵败如山倒。
不久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贺兰部开始反攻拓跋部,惟氏和拓跋纥那逃离大宁,跑到宇文部寻求庇护。贺兰蔼头随即拥立外甥拓跋翳槐登上代国的王位。
这一年,时不时地骚扰代国的后赵国主石勒,一见代国有了新国主,便向拓跋翳槐遣使求和,提出双方互换质子,永结同好。面对石勒递来的橄榄枝,拓跋翳槐满心欢喜地想要接受,可这时他环顾左右,却不由得犯了难:没有儿子怎么办?
这时,大臣们提醒道:“大王,您不是还有兄弟嘛!”
拓跋翳槐点头,但随即又愁上心头:我兄弟有许多,中用的没几个。与一国结盟,质子人选极为重要,因为他要扮演和平大使兼卧底的双重角色,一定要心思缜密,足智多谋,能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这时,一个名叫拓跋什翼犍的弟弟进入他的视线。
拓跋翳槐愁容舒展。就是他了!他若做质子,定不辱使命!
拓跋翳槐将弟弟拓跋什翼犍送到后赵都城襄国(今河北邢台市),拓跋部暂时解除了来自羯族后赵的威胁。
但与此同时,舅舅贺兰蔼头却开始不安分了。不安分的原因无非就是恃功生傲。他的逻辑很简单:“若没有我贺兰蔼头,哪有你拓跋翳槐的王位!”而一旦有了这个心思,贺兰蔼头就开始对外甥表现出各种不恭了。
这时的拓跋鲜卑在中原影响下,已具有非常强烈的王权等级观念。拓跋翳槐对舅舅的不臣之举非常不满,为树立权威,他命人传讯贺兰蔼头,等贺兰蔼头一进宫殿,他就将其绑了一刀毙命。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中原地区,不过就是统治阶级内部的家务事而已。可这是在游牧部落,这里的大部分人还保持着一贯的游牧传统,他们的思维无不有着深深的游牧民族的烙印——大家都是放羊的,你学什么汉人的“飞鸟尽,良弓藏”!拓跋翳槐的所作所为让国人怨声载道,他们纷纷抛弃了拓跋翳槐,转而迎立逃亡在外的拓跋纥那。
这时,身在后赵的拓跋什翼犍开始起作用了。走投无路的拓跋翳槐在后赵国主石虎的帮助下迁都大宁,并驱逐了刚复位的拓跋纥那,将他赶到了慕容部。
慕容部,东部鲜卑之一,与拓跋部互不统属,其势力范围在拓跋部以东,实力强大,与拓跋部既相互猜忌又相互拉拢,既是生死仇敌又是至密姻亲。拓跋翳槐清楚,慕容部实力雄厚,而且其酋长向来桀骜,如向慕容部索要拓跋纥那,他们一定不从,于是索性不理会,任其生死。
拓跋翳槐再次登上王位,将都城迁到盛乐,但因盛乐年久破败,又在东南十里建造新城盛乐。可是,拓跋翳槐住进新都城仅仅一年就去世了。
临终前,他给大臣和各部酋长留下一句话:“若立什翼犍,社稷可安!”
拓跋翳槐看好的兄弟拓跋什翼犍,到底是什么人?他真能力挽狂澜,挽救危如累卵的代国吗?
有意思的是,拓跋什翼犍最初为国家效力,是以做人质的方式——这一点和他的祖父拓跋沙漠汗倒是颇为相似。
拓跋翳槐死亡的消息传到后赵国都邺城,拓跋什翼犍听到消息,来不及悲痛就急忙回国奔丧。通常情况下,帝王家的丧事,不仅仅是件丧事那么简单。有着敏锐政治嗅觉的拓跋什翼犍已嗅出了异样的气息。
自拓跋翳槐去世后,盛乐城上空仿佛阴云密布,弥漫着浓浓杀气。人们把目光投向了拓跋翳槐的顾命大臣——梁盖。
拓跋翳槐临终前曾授意梁盖:务必将王位传给拓跋什翼犍。但此时的梁盖却多了一层顾虑:拓跋什翼犍远在千里之外,赶回盛乐城需要很长时间,而王位一日未决,国内就一日不安,须知拓跋氏还有许多宗亲,一个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代王之位!
因害怕宗室作乱,梁盖决定违背先君遗命,就近另立新君。
但是,人选呢?
当时拓跋氏有许多宗室子弟,审视之后,他认为有条件即位的人有两个:拓跋屈和拓跋孤。二人都是拓跋翳槐的弟弟,但性格迥异:拓跋屈为人奸诈凶狠,拓跋孤却有仁爱之心。似乎仁君更能保证大臣们的安全,于是梁盖决意拥立拓跋孤。为永绝后患,在拥立拓跋孤前,他发动了一场政变,杀死了拓跋屈。
但拓跋孤却坚辞不受,表示要遵从拓跋翳槐的遗愿,立拓跋什翼犍为王。他不顾梁盖苦劝,亲自去迎接拓跋什翼犍,走到繁畤(今山西繁峙县)附近时,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拓跋什翼犍。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在拓跋孤的拥戴下,拓跋什翼犍在繁畤北即位称王。
这一年,拓跋什翼犍十九岁。如按照中原汉人的风俗,男子二十岁弱冠才算成年,那么此时的他还是一个未成年人。但是,这个未成年的国王很快就显露出一个出色政治家的特质。
即位后第二年,拓跋什翼犍就在其叔公拓跋猗卢制定的官僚体系上加以改革,设置了一套更为高效的汉化官僚体系,任命了一批汉人官吏,又大力整顿了附属部落。几年的苦心经营让代国井然有序,很快便以一种强邦形象昭然立于北方草原,东到秽貊(今朝鲜半岛北部),西到破落那(今中亚费尔干盆地),南距阴山,北至漠北,无不归顺。
代国雄风重振。
拓跋什翼犍有心仿照中原王朝建造更为高大的都城。他左看右看都觉得代国都城规模太小,看上去不够雄伟不说,还不足以抵挡敌人进攻。建造一座更雄伟的大城,似乎迫在眉睫。
城市是文明的标志。纵观世界文明史,伟大文明必有伟大城池:古埃及有孟斐斯,古希腊有雅典,古代中国有长安……而且在一般情况下,城市规模越大,文明程度就越高,城市内的居民生活也就越稳定。而当时的拓跋鲜卑仍以放牧为主业,虽有城池,但数量极少,而且多半狭小低矮。拓跋什翼犍有建造高大城池的想法,说明他已意识到城市与经济、军事乃至文明之间的关联性,这在当时的北方草原,无疑是一种先进的思想。
他召集诸部首领商议,但商议了许久,还是悬而未果。这时,他的生母王太后劝说道:“我们的祖先以迁徙射猎起家,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若是劳民伤财建造起高大城池,一旦外敌入侵,我们连跑都没法跑!”
其实从王太后的话中可以听出来,在以她为代表的一批草原贵族的身上,游牧民族的固有观念根深蒂固:敌人来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草原那么大,处处是我家,思想有多远,咱就跑多远……在他们的意识里,躲在盒子一样的城池里是不安全的,唯有广袤草原才是最安全的家!
拓跋什翼犍明白了,之所以商议许久还悬而未决,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和他的母亲一样,有这种“以草原为退路”的想法。而他的“以高墙作屏障,以城池为据点”的思想,显然很难被他们接受——他面对的是一群因循守旧的游牧者。
改革,谈何容易!
也许,时机还不成熟吧!拓跋什翼犍虽感到可惜,但也只能作罢。
为了在强敌环伺的环境中求存,拓跋什翼犍非常注意团结四周部族,尤其是慕容部。慕容部族骁勇剽悍,而今他们建立了燕国(即“前燕”),声威日盛。“事大主义”虽不光彩,但收效甚好。拓跋什翼犍主动加强与前燕之间的关系,于公元339年向前燕求婚,燕王慕容皝以其妹和亲;几年后,慕容夫人去世,拓跋什翼犍又娶了慕容皝的女儿。两个部族之间的联盟似乎已经牢不可破。
然而,拓跋什翼犍又很清楚,依附强者并非长久之计,要立于不败之地,终究要靠自己奋发图强,而这又需要更多优秀的人才。因此,选贤任能是拓跋什翼犍一直十分注意的大事。
一个叫燕凤的人进入了他的视野。
燕凤是代郡人,自幼喜欢读书,学识渊博,对于阴阳之术、谶纬之学特别有研究。这门学问玄之又玄,十分高深,一般人是不懂的,极少数人只能懂个皮毛,而燕凤竟“精通”此道,所以名气很大。拓跋什翼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个人,于是心向往之,恭敬地派人去请他出山。可是,燕凤无意仕途,面对盛情邀请,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拓跋什翼犍却决计不会放弃这个人才——既然派去的人不能打动燕凤,那么,我就亲自去吧!于是,拓跋什翼犍亲自出动了。
刘备三顾茅庐,身后跟着两个人;拓跋什翼犍恭请燕凤,身后跟着一支军队。
为得到燕凤,拓跋什翼犍竟亲率大军,团团包围了燕凤所在的代郡。他站在城墙下喊话:“燕凤先生若不跟孤走,孤就要屠城啦!”城内的人一听,都吓坏了,急忙找到燕凤,把他交给拓跋什翼犍。拓跋什翼犍以上宾之礼待之,毕恭毕敬,就像小学生遇到了老先生。
见到身为国主的拓跋什翼犍如此谦逊有礼,原本恼怒的燕凤被这个游牧民族的首领感动了。虽然拓跋什翼犍是游牧漠北的夷狄之属,但他礼贤下士的行为即便是中原汉人也未必能做到。燕凤遂答应效力。拓跋什翼犍大喜,拜燕凤为左长史,让他执掌国事,并任命他为太子拓跋寔的经学老师。
后来的事情证明,燕凤身上确实具备中国传统士大夫的操守和美德,他不负所托,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以犬马之劳报拓跋氏知遇之恩。燕凤之于拓跋什翼犍,好比姜尚之于周文王、萧何之于汉高祖、孔明之于刘备。拓跋什翼犍以他的真诚,为自己和拓跋鲜卑换来了一位忠勇之臣。
临危受命的拓跋什翼犍,不负其兄长所托,用自己的政治和军事才华,将一个历经战乱、满目疮痍的代国治理得井然有序。更重要的是,他为拓跋鲜卑这个命运多舛的部族积蓄了至关重要的实力,这种实力就好比狗熊身上的脂肪,当危机来临时,可以成为度过漫漫寒冬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