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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同学都是见过的,面试时一起在会议室候着,自然都自报过家门,只是当时有七个人入围,没想到最后录取的是我们三个。

上两届的师兄也都面熟,考试、面试时他们都是服务人员,忙前忙后。只有一个师姐是初次见面,约莫五十岁,据说已经是某大学的教授,读了博士,就可以回去做博导了。

师姐很健谈,我进门时师姐正在发表演讲一般地与另一个师兄聊天,眼睛朝上翻着,口若悬河,涂了口红的嘴角泛着白沫。

师兄一看到我,忙不迭地把我推到师姐面前,给师姐介绍。

师姐“灌”了杯茶。请原谅我的用词,师姐确实是从桌上随便拿起一杯茶,也不知道是谁的,不是一饮而尽,而是张大嘴巴,直接把茶水倒了进去,那喉咙就像一根下水管,一杯水毫无声息地就没了踪影。师姐潇洒地在嘴巴上抹了一把,又把抹嘴的手在身上蹭了几下。放茶杯的时候她才看到我伸出要跟她握的手,就把手又在身上蹭了一下,握着我的手,热情地说:“你就是那个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小师弟呀,你知道弗吉尼亚·伍尔夫吗?你知道她有个侄子被虹影写到小说里了吗?”

我刚想回答,师姐已经开始讲伍尔夫了。我这才明白师姐的问话其实是不需要回答的。

现在白领阶层最时髦的言语表述是汉语里夹杂着英语单词,师姐则不然,她是英语里偶尔蹦出几个汉语词语,我在英国学习生活了好几年,拿了两个硕士学位,依然招架不住师姐的博学。好在她的聊天是不需要对话的,你只要静静地听、频频地点头就好了。

我保持着微笑,在师姐说话的间歇不停地点头,就在腮帮子僵硬,脖子酸痛得快要断了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说先生来了。大家也就停止说话,齐刷刷站起来,拥向门口。

我与导师只见过三次,所以对导师也不是特别了解,我也没有混入学术圈子,根本不知道导师在这个领域的权威地位。一个菜鸟能拜在名师门下纯属偶然,用同宿舍的那位同学的话说就是撞了大运。

导师中等个子,白净,清秀,说话也是温言软语。他微笑着与每个同学打招呼,温和地招呼大家坐下。

房间一分钟前还吵翻了天,此时却很安静,连刚才一直滔滔不绝的师姐都脱胎换骨般文静地用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与先前的大发议论判若两人。

导师坐下来,很仔细地把餐布搭在腿上,一位师兄过来给先生面前的茶杯斟了茶,他没说话,只用手指轻轻叩了下桌子,表示感谢。

按照惯例,我和另一位新生被安排在导师身边坐。给我送洗脸盆的师兄走到先生侧面,我才知道他叫郝安民,我们都称他大师兄。他问:“还没有点菜,您看是按照惯例还是找两人去点?”

导师微笑着,左右看了大家一眼:“你们中间有没有美食家,自告奋勇去点菜呀?”

师姐笑道:“您在这里坐着,谁还敢称美食家呀。”大家都笑了。

导师说那就还按照惯例吧。

惯例就是从坐在末尾的人开始,每人点一个菜,先生最后点。一个师兄立马去拿了几本菜谱过来,郝安民拿了纸和笔,代服务员写菜单。

先生拿了一把纸扇,扇骨很精致,却是没有题字的白面。他轻摇着扇子问我和另外两位新来的同学,饮食上有没有什么忌口,我们三个连忙都说“没有没有”。

因为是新来的,不免显得有点拘谨。导师笑了笑,说:“你们都比我强,我就不吃香葱,享用不了小葱拌豆腐,只好糊弄着来教书。”大家怔了一下,就都被导师拐着弯的幽默逗乐了。

菜点得很快,轮到我,我点了个“鸡粥蒲菜”,这是我昨天在沈家吃过的,觉得还不错,看菜谱也有,就随口点了。

导师点点头:“看来本纪对淮扬菜很在行啊,这是道很见功夫的菜,不知道这家馆子做得怎么样。”

我不好意思:“我其实不熟,昨天去亲戚家,吃了一回,觉得味道蛮好的。”

导师微闭着眼睛,叹道:“一箸脆思蒲菜嫩。蒲菜以前只有淮安才有,过去也只在春夏之际才吃得到,现在当然都没有问题了,无论反季节的还是冰鲜的,随时想吃随时有。这道菜要做得好,除蒲菜要正宗之外,还需上好的鸡胸肉,而且必须荤油下锅,如果饭馆简化程序,做出来的味道就会差很远。”

最后菜谱传到导师这里,他说:“选在这里吃饭啊,是因为它菜系全,淮鲁川粤都能做,缺点呢,估计就是每种菜都不见得烧得好,跟做学问一样,涉猎的领域越多,越难潜精研思,出类拔萃。”大家又都笑起来。

“点一个丝瓜老油条吧,这是杭帮菜,公明家是金华的,看看是否有你们老家的味道。再点一个乌鱼蛋汤,本纪是山东人,这算是道鲁菜。晓光是本省人,就不照顾你了。”导师提到的李公明、孙晓光与我一样都是今年的新生。

晓光来自苏北,长得膀阔腰圆,他接过话头说:“我是个典型的吃货,能端到桌子上的都是我的至爱,您若一照顾我,反而会让我不好意思,没法厚着脸皮抢着吃了。”

师姐看了晓光一眼,抢白道:“看孙师弟这副身板,在饭桌上应该不像是会不好意思的人。”大家都看着晓光笑了起来。

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得很快,导师问我和另外两位新同学的报到、住宿等是否已经安排妥当,他俩一个是本校应届生,直接考上来的,一个是本校硕士毕业,工作了几年回来再读的,对学校很熟悉,也有不少相熟的同学和老师,只有我完完全全是个新生。我跟导师说我在外面租房子住,这边有亲戚,也已经帮着安排妥当了。

我们每人都给导师敬酒,导师倒也善饮,杯到酒干,很是豪爽。等我们所有人敬过一轮,他把酒杯一扣,再不喝,摇着扇子看我们谈天说地。

虽然是第一次与导师一起吃饭,倒也没有太多拘束。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回到酒店时,看吴双房间的门虚掩着,我就推门进去了。

她正在写东西,手指头像弹钢琴般在键盘上飞舞跳跃,嘴里叼了支烟。酒店的窗户是打不开的,她就虚掩了门,看我进来,脸红了一下,连忙把烟掐灭了。她写东西时会抽烟,这我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我知道,纵是如此,她还是会脸红。

我打趣道:“写啥呢?大编剧找到灵感啦?”

吴双有些不好意思,说:“喝酒了吧?去你屋……去你屋,茶给你泡上了,先喝点茶解解酒。”

确实喝了不少酒,我进屋就直接趴在了床上,吴双揪着我换了衣服和拖鞋,把我按在椅子上,咕咚咕咚给我灌了一大杯茶,我又吃了几颗她剥好的葡萄,胃里似乎好受了些。

“这学上的,第一天就喝成这样,让人咋放心啊?”她盯着我嘟囔道。

我哈哈大笑,说:“你又不是我妈,操这么多心?你要是不放心,那就别走了,陪我在这里念书吧。”

“你不是言之凿凿说我是你妹妹吗?那还不该操心?”她抢白道。

我随口说的话,她竟然还耿耿于怀,女人果然都是小心眼。我赶紧岔开话题,给她讲今天晚宴的事,给她讲了我的导师、我的师兄们,还有那个说话没有标点符号的师姐,讲了我们吃饭时大家说的笑话讲的故事,谈的天南和地北。

“嗯,感觉你也对你导师崇拜起来了,看来他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有机会让我也拜见拜见。”

上午九点多,我俩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完早餐,我刚想起身,吴双拉了我一把,说:“喝杯咖啡吧,我要跟你商量个事。”

“有事你就说呗,还用这样郑重其事?”我正要打趣她,却发现她一脸认真,就赶紧收口,“好,好,听你的,我去取咖啡,你还是不要奶和糖对吧?”见我很顺从,她抿嘴一笑,冲我摆了摆手。

我取了两杯咖啡过来,见她两只手托着下巴,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就把她的那一杯轻轻放在桌上,坐在一边,等她开口。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转过身来,把桌上的咖啡端起来,用小勺轻轻搅拌着。她喝的是黑咖啡,用不着搅拌的,我知道她要跟我说正经事,也就正经起来,端坐着,没说话。

她不看我,眼睛盯着正搅拌着的咖啡,搅了半天,才说:“阿本,我晚些再回北京行吗?我想在宁州多待一段时间。”

“就这事呀?!你吓我一跳,你待在宁州我求之不得呢,有美女给买水果、泡茶,红袖添香……”我不以为意地说笑着。

“去,”她打断我,“我哪里是什么美女,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她乜斜着眼睛。

我了解吴双,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她戗,就连忙岔开话题,说:“我的银行卡不都在你那里吗?你就刷呗,你待几个月甚至待一年都行啊,就跟能把我花穷了似的。”

我大大咧咧,吴双比我细致,我就把储蓄卡、存折都扔给她了,手里只留了一张信用卡,卡里没钱了,她就替我补上。她帮我支出,总要告诉我一声,我嫌烦,她就一笔一笔都记在本子上。

我没有兄弟姐妹,在我心里,吴双就是我的亲人。我又不傻,怎能看不出她对我的意思,可我这样一个信马由缰、玩物丧志的人,怎能去祸害一个真心对我好的姑娘?这层窗户纸我俩一直没捅破,她与我“哥们儿”了几年,真如那个自诩博学的朋友说的,吴双跟着我就像如影随形的“黄雀”,我们一起玩,一起出游,甚至住过一个帐篷,睡过一张土炕,但从没越过雷池,我疼惜她、尊重她,一直小心地把握着这个分寸。

吴双没有抬头,还在搅拌她的咖啡。“不是钱的事,住店的钱我负担得起。”她叹了口气,“这次到宁州,我的感觉挺奇怪,也说不上为什么。”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道,“这几天我光顾着忙活自己的事了,也没有顾上陪你……”

“与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感觉。”她放下咖啡杯,看了我一眼,眼神却迷离起来,“我第一次到宁州,却感觉这个城市很亲切,好像我曾经来过,但这两天发生了一些事,却又让我迷乱。”

“这两天怎么了?对了,你头一天晚上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觉得你好像不光有些疲惫,还有些惊恐。”我虽然对什么事情都不咋上心,但关心吴双确实发自内心。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停了好几分钟,才缓缓说道:“阿本,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宁州大学那个谋杀案吧,那个女孩被杀的案子。”

我心里一紧:“你不会真的想写这个案子吧?那是个根本没有破的案子,你咋写?谋杀案找不到凶手,故事就难以成立,再说了,你写了剧本也没有人敢投拍呀,何必去惹这个麻烦事呢?”

“唉!”她叹口气,“这是一个冤死的灵魂,这么多年了,凶手还逍遥法外。”

停顿了一下,她又执拗地摇了摇头,口气有些忧伤地说:“我觉得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就是想让我写这个案子。你看,我只是帮你在网上查一些宁州大学的情况,却搜索出了这个谋杀案,而恰恰这个时候有人在网上发表了很多关于这个案子的思考,给了我一些启发,但我没有下这个决心。那天在阴森森的东坡酒吧,遇到了老康和刘方,吃饭间又说起这个案子,我当时只是好奇,也没有一定要写这个案子的想法,但我后来觉得她要让我写,写这个案子。”

“她?谁呀?”我迷茫地问道。

“那个被害的女孩呀。”她淡淡地说,“我这两天好几次睡觉都梦到她,梦到她血淋淋的,站在我床前。”

我被她说得毛骨悚然,后脖颈一阵阵发冷:“你就是想多了,脑子里总想着这事,日有所思必然夜有所梦,你怎么还迷信起来了?别胡思乱想了。我先把上课的事熟悉熟悉,过几天陪你在宁州好好逛逛,你在宁州要有什么好朋友小伙伴什么的,这两天也去看看人家,别总用玄乎事吓唬自己……”

“我没有害怕。”她微微地笑了笑,眼睛里瞬间又充满了忧伤,“你知道我不是个胆小的人。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她总要闯进我的梦里呢?为什么一梦到她我就想起韩国的那部电影《杀人回忆》呢?我不是来宁州找创作灵感的吗?难道这是让我也写一个类似《杀人回忆》的剧本吗?”

“你千万别碰这事。”我劝阻道,“这个案子咱们不了解,说不定牵扯方方面面的关系,再说《杀人回忆》电影播出后,凶手被发现,这纯属偶然,并不代表写了这个案子,就能找到凶手,伸张了正义,何况,你根本不了解案情,还是琢磨个其他题材的东西吧。”

吴双一边静静地听着我的劝告,一边用小勺搅动着她手里的咖啡,咖啡早就凉了,她搅动,纯粹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

过了良久,吴双说:“你说,我要是把这个剧本写出来,又有影视公司承接,能不能推动公安部门重新启动对这个案子的调查呀?”

我知道她的脾气,一旦那个执拗劲上来,谁也拦不住,就换了个口吻,问道:“警察都没有破的案子,你毫无刑侦经验,靠纸上谈兵,怎么能找出凶手来呢?”

“我就知道你会问到这个问题。”她浅浅地笑了笑,轻轻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说,“你看过约瑟芬·铁伊的《时间的女儿》吧。The 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not of authority,真相就是时间的女儿。侦探就是靠大英博物馆提供的资料帮助,‘纸上谈兵’破了历史谜案,推翻了流传几百年之久的历史定论。”

“好。就算你有和格兰特探长一样的推理能力,那你的资料从哪里来?宁州可没有大英博物馆。”我对她的想法不以为然。

“这个你不用特别担心,刘方愿意帮助我,他会介绍原来参与这个案子的老刑警与我认识。那个老刑警退休了,但对于这个案子没破一直耿耿于怀,他了解案情。”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如果能料想到这事最终带来的后果,我当时就该旗帜鲜明地阻止她,宁可不读博士也不让她去蹚这浑水。可是,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浑浑噩噩对什么事都特别不上心的人,何况,我还肩负着二叔给我的任务。再说,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当时谁能想得到呢? C1Wvw6i0yYpAUV6hMunlt+ys8nmidBmMrctEWMhZ3moRTE4TFZRqTNAVvCx2ks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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