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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奎

从前的人,把那种镀了锌看上去亮晃晃的铁皮叫作白铁皮,也有人喊“铅皮”。敲白铁皮,虽然声响吵人,却是个不新不旧的行当,比起木匠、泥水匠、打箍的、刷油漆的等粗陋营生,敲白铁皮还算比较靠近现代新兴工业化的。

白铁皮做的东西牢固,且不易生锈,匀净光亮,坏了拿来补,长的能截短,短的能接长,换个底什么的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几乎家家都有白铁皮制作的水壶、水舀、簸箕,包括烧煤炉的铁皮烟囱通道,还有理发店里少不了的挂墙上那种洗头用的半扁漏桶。有的水壶或是漏桶换底次数太多,每换一次底,就增加一道接口,深度也增加一截,换到后来,壶身臃肿走形,容量倍增,变得怪模怪样,拎去水罐炉子上打开水却能占尽便宜。

丁字街白铁师傅老奎那间“反帝白铁铺”,门里门外摆满和挂满各式各样白铁皮制作的物件,锃亮耀眼,个性鲜明,型款不凡,比我们课本上所有的几何图案都真实漂亮。老奎的全部工具,也就是些炭精笔、小钉锤、木榔头、火烙铁、卡钳和剪铁皮的大剪刀……加上大半辈子的经验,甚至还加上一点平面几何的知识,这就已经够用了。你不能不吃惊他那么早就知道利用圆周率,譬如有人要做个提水的铁桶,老奎问清大小,嗓眼里咕哝一句“中”。若是立等,就将手头正做着的活先搁一搁,转身哗啷啷挪来一个白铁皮卷筒打开,用脚踩着摊平,蹲在白铁皮上估算剪裁,然后手里捏一支炭笔,在白铁皮上流利画出一个桶底和桶身,标明直径和高度……当然,还得预留出用来卷边的部分,这叫“放样”。

接着,就用上他的铁皮剪刀了,像裁缝师傅裁剪布料似的,先弄一个圆粑粑桶底,再搞出一块折扇形铁皮,这里剪剪那里修修,虚虚卷起来围成一个桶状。最需要耐心和手艺的,是卷边的活。将围起的铁皮放在铁砧或黑铁底座上用木榔头反复地敲,敲打很有节奏,速度很快,将铁皮的边缘一点一点地翻卷上去,最终让桶身和桶底牢牢咬合成一体。因为水桶使用起来是很吃重的,光这样敲接还不行,还得用焊锡焊死接缝处才牢固。老奎仍在用很原始的火烙铁,一定要在炉火中烧得通红才能用。虽说比不上电烙铁方便,可温度更高,做锡焊更管用。

看他做淘米箩很有趣。这照例先是一番剪裁和敲打,之后,老奎理一理系在身上的围裙,坐到小椅子上,用有点罗圈的两腿夹着那只成形的淘米箩固定于裆部,左手持一枚亮钉,右手挥小锤轻敲,按一定的间距,在淘米箩的底部和周边逐一扎出密麻麻的小洞眼。最后,将那些小洞眼的反面打磨平,不扎手就行了。还有水舀、漏斗、勺子、油壶、浇花的喷壶等,也都用这般工艺“生产”出来。老奎特别喜欢用“生产”这个词,就像他总爱强调“我们工人阶级”并把这几个字说得语气凝重激昂一样。

老奎其实也是有单位的,不过单位名字很怪,叫“向阳白铁合作社第三生产组”,大致能看出是个松散结构的街道工厂或作坊。有时人家索要发票,老奎就递过一张两联的收据,上面是盖有“生产组”的公章。

老奎面白,眼神有力,或者叫犀利,不敲白铁皮时,便将头发梳成二分,穿一身整洁的蓝卡其布中山装,左胸前荷包插一支“英雄”牌子的钢笔,下面口袋里装一个露一半在外的硬面抄笔记本,走路时,一双满是硬茧和疤痕的大手自然就扎实地背到了身后。直到碰上他看不顺眼的事,背在后面的两只手才解散开,并有一只手定是要配合着语气声调上下左右地挥动。这种气度作派,加上“学毛选积极分子”身份,使得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一度戴上“工宣队”胸章进驻我们中学,领导了一年左右的“上层建筑领域内”的革命斗争。

我们那时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宣布一批积极分子名单,像“活学活用”“斗私批修”甚至做“军体操”都要评出积极分子和标兵。老奎就要常常站在大操场上宣读名单,遇到难认姓名以及尚未改成“卫东”“卫红”而念不出口的,就有意漏掉,至结束,再转脸向事先已获通知早已列队站于一旁的那些积极分子,问刚才还有谁漏掉了……唵?漏掉了就自己报一下名字!

大约是那年初夏,上面又给学校派来了一位军代表,叫田岚淼。“向解放军同志学习”“向解放军同志致敬”“热烈欢迎田岚淼同志进驻我校”的大标语贴了满墙。因那名字里有两个特别眼生碍事的字,所以许多人事先都考查和交流了这两字的读音,唯独把老奎蒙在鼓里。当全体师生列队站在大操场上,本由革委会王主任致欢迎词,但王主任一大早就被通知上省里开观摩会去了,讲话稿顺理成章就交到了老奎手中。老奎带领大家一番“敬祝”过后,便展开稿子,念到“让我们以无限饱满的战斗激情热烈欢迎亲人解放军派来的田,田,风……水同志”时,下面有数人没憋住笑出声来,稍静片刻,全操场起了海啸一般,轰的一下笑翻了天!

一位军代表,一位工代表,闹了两张大红脸。 1z/cBkWXn/+0lNgu3p70E9EumFlhvQxa+YPpvMUqDgXrkha5vrgwlh2adqLEgK9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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