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老五

老五肩挑货郎担走村串乡，总是摇着一只小小的拨浪鼓，“卟隆咚”“卟隆咚”。有时，吹着一只毛笔杆长的四眼小竹笛，“323211322——”音调里有着永远的简单明快。

挑货郎担，又称“挑高脚篮子的”。货郎担一般是由两个半人高的箩筐组成，箩筐一头摆放一个方扁的木箱子，上面镶一块带拉环的透明玻璃，里面陈列着针头线脑、纽扣发夹、松紧带、牛皮筋、小镜子、小木梳、火柴、火辣子、蛤蜊油，更有小饼干、彩糖丸等零食，以及五颜六色的《三国演义》和《水浒》画片，外加铅笔小刀、橡皮擦、练习簿、笔等……两只大竹箩，就是放商品的临时仓库，收来的一些鸡毛鸭毛、破铜烂铁当然也是存放在这大竹箩里。一副货郎担，就是一个流动的小杂货铺。

“货郎本姓张，住在大街上，挑着担担下四乡……”这是《货郎担》里唱的。黑瘦且有点龅牙的老五，到底姓不姓张？我们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叫他“老五”，他总是笑容可掬地应答，笑容可掬地做他的生意，没见同谁生过气。常听他对人说：“莫道双肩难负重，乾坤尽在一担中——别看我一根扁担，肩上挑着一个百货公司哩！”看得出来，老五有点文化，是念过一些书的人。倘是问他，老五你这回货郎担里有些什么？他会用押韵合辙的顺口溜告诉你：“头绳发卡雪花膏，牙刷木梳香肥皂，橡皮铅笔小剪刀，毛巾手帕鞋袜帽，围裙围巾袖子套，还有针头线脑不用挑……”做买卖的方式，多数是货币流通，也用大米或鸡蛋等实物兑换，差额再用货币找零。每天早上，见他挑着一副货郎担子往乡下去；傍晚时，又见他挑着更沉的担子回来。

“春天生意不好做，一头行李一头货”，由于终日在乡村行走，常遇气候冷热变化和落雨的烦恼，所以老五在出门时必须随带干粮和防雨的油布以及胶鞋等。特别是春天时节，冷暖无常，所带行李用品更多。但这并不影响老五的心情，他的快乐，仿佛就是那只四眼小竹笛给吹出来的。老五的那只玻璃木箱边沿刻好了尺寸，大姑娘小媳妇要买的红头绳、松紧带，还有我们要买缠铁丝枪的红胶线绿胶线，都是在那上面量的。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在女人们嘻嘻哈哈的拉扯推搡中，一边嘴里不住声喊“蚀本了”“蚀不起了”，一边把手中的线绳又往外放出几寸来，交货时总要顺便往人家胸前揩把油。当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老五那龅着牙明显讨好的微笑，就显得特别狡黠动人。

只要老五货郎担一歇肩，生意就做开了，就连我们这些集镇上孩子，也喜欢听他那张龅牙的嘴里传出来一声声韵调悠长的“鸡毛鸭毛拿来换糖——”的叫喊。所以，老五和我们很亲近。凡是我们有能力搜罗来的东西，鸡肫皮、牙膏皮、猪鬃毛、乌蛇皮和布满灰尘的破胶鞋还有臭烘烘的牲畜骨头，他都要。最值钱的，是女孩子剪下来的大辫子，一条要卖两三块钱。一些上年纪的女人们梳完头后，都把那些掉下来的头发再团一团，塞到某处墙壁缝里，到时抠出来拿到老五那里，也能换来少量想要的东西。

我练甩飞镖的搭档小七子，看中了一把带扳机能打火辣子的小手枪。这把小手枪是电木做的，枪柄上包着亮光光铁皮，非常逼真。为了能得到这把小手枪，他从七姑八姨家搜罗来了三只旧力士鞋底，还不够。小七子就趁他爸午睡时，悄悄偷出了一只破凉鞋，小手枪外加一纸版的火辣子终于到手了。他爸却一直就找不到那只配对的破凉鞋，只好吹胡子瞪眼打了一个夏天的赤脚，我们都不敢说破真相。

又一次，老五的货郎担上挂出几张色彩鲜艳形态夸张的孙悟空和猪八戒脸谱，我们喊作“鬼脸壳子”，一毛钱一张。小七子不知打哪搞来一毛钱，递了过去，正给许多人围着的老五竟然忙中出错，当成两毛钱，随手又找回一毛钱。小七子暗喜，接过钱掉头就快步走开。却被老五在后面喊住，吓得心头直跳，以为被识破……只听得老五喊道：“回来，回来，不要鬼脸壳子啦？”

后来，我们都笑小七子是要钱不要脸。也有人责怪他，说老五人不错，不该捡他的便宜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