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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大小姐,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先生让你赶快下楼去。”小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催促了。

晚辞有点不耐烦:“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从琴舍回来,晚辞就一直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纪泽宇以为她为孙绮红的事跟他怄气,来敲过两次门,晚辞没理他。她的心已经够乱了,齐远的出现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扰乱她心思的却是蒋明辉,蒋文轩的父亲。

晚辞从小就知道一个秘密,她母亲的心上人叫蒋明辉。

六岁那年,她和苏凌之玩躲猫猫,藏在了玉正扬卧房的窗帘后面。不一会儿门开了,她以为是苏凌之,屏住呼吸没有说话。然后她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声,她悄悄地把帘子撩开一条缝。

玉正扬脸色阴沉,像是忍着极大的怒气。他抓住叶雪愫的肩膀,恶狠狠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你少得寸进尺,我忍你很久了!”

叶雪愫扭头不说话,玉正扬手一松,她摔在了床上。她刚挣扎起来,却被玉正扬一把摁住。玉正扬眼神中透着轻蔑:“你还想着蒋明辉是吧?”

叶雪愫脸色大变,瞬间失去了血色。玉正扬见她是这样的反应,怒意更甚:“你还真是想得美!他儿子比晚辞都大了,你觉得你们还有可能?想离开我,除非你死!”

叶雪愫忽然笑了,她死死地盯着玉正扬,近乎疯狂:“那你就等着我死吧!那一天不会远的。”

晚辞缩在墙角,浑身冰凉。为了不哭出声来,我咬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咬出血来。

一年以后,叶雪愫生病去世。正如玉正扬所说,唯有一死,她才能离开他。

敲门声第四次响起,晚辞以为又是小桃来催她下楼了,回来句:“小桃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如姨推开门走进来,见晚辞还躺在床上,走过来拉她:“我的大小姐,宴会都已经开始了,你怎么还赖着呢!”

“如姨,我有点不舒服,可以不下去吗?”

“这哪成呢,你可是今天宴会的主角,下面那些人全都等着你呢!快起来。”

晚辞没办法,一脸不情愿地去换衣服。

大厅里灯火通明,一眼望去满是衣着华丽的男女。晚辞不免有些拘束。如姨说,上海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在这儿了。如姨还说,自从她去了慕尼黑,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这一点她自然是清楚的,母亲去世后,父亲从不在家大肆宴客。

音乐声响起,舞池中央,英俊的绅士和优雅的名媛翩翩起舞,一派繁华,纸醉金迷。这样的家,让晚辞产生了陌生感。

玉正扬和叶雷都在里接待客人,乐心兰依旧一身大红绣花旗袍,站在一群太太们中间笑靥如花,仿佛她才是今晚的主角。

叶雷见晚辞来了,眼睛笑出了一朵花,伸手招呼她过去。他这一开口,身边的人全围了过去。晚辞知道免不了又会有一番客套,那些个叔叔伯伯一个个都是交际场上成了精的人物,岂是她一个小女孩能应付的。

在德国的时候,晚辞不是没有参加过此类宴会,但毕竟西方的礼节跟这里不同。白天月姨就对她说,这些可都是人精,应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微笑少说话,剩下的事情她和如姨会帮忙解决。

晚辞心领神会,始终保持名媛淑女般的笑容,待那些叔叔伯伯一一问候完毕,她的都快僵了。幸亏月姨和如姨及时帮了她一把,把那些太太们的注意力引到了别处。晚辞松了一口气,她找到机会,马上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好在大厅里人多,没有人发现晚辞不见了。晚辞走到角落,终于舒了口气。她隐约发现身边站了个人,可她并未在意,直到她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便再也无法动弹了。

很久之后,每每回想起这一幕,晚辞都肯定,那一刻她的呼吸都是停止的。

“这位是驻德大使齐远先生。”玉正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晚辞面前,向她介绍,“齐先生跟你一样,也是刚从德国回来的。”

齐远微笑着看着晚辞。晚辞愣愣的,忘了接话。

“齐先生,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小女玉晚辞。她一直在慕尼黑留学,这两天刚回国。”

齐远的眼中仿佛有星光:“晚辞小姐好。幸会。”

晚辞笑得很勉强:“齐先生好。”

打完招呼,晚辞转念一想,觉得不对。父亲不是在找东方使者号上那个受伤的人吗?他不知道那个人就是齐远?齐远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他的伤……她有一大堆疑问,脑子混乱极了。

晚辞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他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他好像真的不知道齐远的真实身份。她要提醒他吗?可是……

“正扬,你快过来啊。”乐心兰隔着人群喊玉正扬,脸上堆满了甜蜜。

“抱歉,齐先生,失陪了。晚辞帮我招呼一下齐先生,你们都在德国生活过,应该会有话聊。”

玉正扬笑着离开。而他前脚刚迈出,齐远马上凑近晚辞,挨着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我们又见面了。”

湿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晚辞一紧张,顿时双颊飞烫。齐远却理所当然地低头看着她,露出坏坏的笑,这神情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纪泽宇,她鬼使神差地扭头张望了一会儿。

果然如晚辞所料,纪泽宇正徘徊在一群太太小姐们中间,春光满面,乐得都快找不找北了。晚辞一脸不高兴,她实在是看不惯纪泽宇那出尽风头的样子,明明她才是主角好!

恰好此时,音乐响了起来,纪泽宇顺手拉着一位小姐进了舞池。

齐远的声音从身后晚辞传来:“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小姐和我跳这支舞?”

晚辞心中泛起一丝甜蜜,正想答应,她身后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当然可以。”

苏凌之娉娉婷婷地绕过晚辞,走到了齐远面前。齐远作出一个邀请的动作,挽起苏凌之的手舞进了人群。

晚辞整个人好似被抽空了一般,浑身轻飘飘的,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齐远刚才的话是对苏凌之说的,她却傻乎乎以为齐远对她也有好感。这就像是一个笑话,原来她所憧憬的爱情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自作多情。

“晚辞?”

晚辞回头。蒋文轩微笑着站在她的身后,她忍不住赞叹,蒋文轩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蒋文轩的父亲——她母亲的一生挚爱。或许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晚辞对蒋文轩一直有种亲切感。

蒋文轩问她:“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我……”晚辞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没有舞伴,可以和我跳支舞吗?”

晚辞点了点头。

苏凌之和齐远就在不远处,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聊得很开心,苏凌之脸上的笑一直没有停过。晚辞自小和她生活在一起,深知她的性格。她是个内敛的姑娘,平日里寡言少语,更别说和男人接触了。

晚辞回忆了一下,苏凌之似乎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她早该想到的,齐远受伤那段时间一直是苏凌之在照顾他。凌之温柔细心,不像她,总是端着大小姐的架子。换做她是齐远,一定也会选温婉可人苏凌之,而不是骄傲任性的玉晚辞。

晚辞一走神,蒋文轩就发现了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晚辞尽量掩藏自己的情绪,“有些闷而已。”

“可能是这里人太多了,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好。”

和大厅相比,花园冷清多了。风吹来,带来丝丝冷意。

蒋文轩脱下他的西装给晚辞披上:“小心着凉。”

“谢谢。”

他们一边走一边闲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月下的湖面非常平静,借着月光,晚辞看到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个人。他静静地看着湖,背影看着很孤独。

“爸。”蒋文轩开口。

晚辞心跳忽然漏看一下。蒋文轩的父亲?蒋明辉?

蒋明辉转过身来:“文轩,你怎么也……”

话未说完,他看到了蒋文轩身边的晚辞,大惊失色:“雪愫?是你!”

玉公馆上下无人不知,晚辞长得很像叶雪愫,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蒋文轩说:“爸,她晚辞。”

“晚辞?”蒋明辉把晚辞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生怕漏掉一个细节,“雪愫的女儿,晚辞?”

晚辞主动打招呼:“蒋叔叔好。”

“晚辞……已经这么大了啊,”蒋明辉语气恍惚,“我当年见你的时候,你才刚学会走路。”

“你见过我?”

“是啊。你外公最疼你了,不管有多么生气,只要一看到你,马上眉开眼笑。所以他生气的时候,你妈妈就喜欢抱着你去哄他。”

晚辞没有这部分记忆,那时候她还太小。听蒋明辉这么说,她一下子陷入了对母亲的回忆当中。

蒋明辉从椅子上站起,他拍了拍蒋文轩的肩膀,“我先回去了。文轩,你好好照顾晚辞。”

晚辞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蒋明辉定是看见她穿着蒋文轩的衣服,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她连忙解释:“蒋叔叔,我和……”

“我会的。”蒋文轩抢在晚辞之前把话说完了。

晚辞陷入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在蒋明辉没有再说别的。她说不清楚自己对蒋明辉是怎样一种态度,如果不是他,她的父母可能不会闹成那样。照理说她应该恨他的,但她恨不起来,归根结底,可能因为他是她母亲最爱的人吧。

蒋明辉离开后,晚辞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了蒋文轩,她不想让他误会。

“文轩哥,抱歉,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好,那你照顾好自己,别着凉。”蒋文轩接过衣服回去了。

晚辞独自绕着湖走了一圈。后花园很大,若非闻到栀子花的香味,她都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么远了。月姨跟她提起过,这些栀子是两年前种下的,当年叶雪愫亲手种下的那一片栀子早在几年以前的霜冻中死去了。

晚辞隐约记得,那片花是母亲特意为她种的,因为年幼时的她特别喜欢闻栀子的味道,母亲喜欢的花是茉莉,她在栀子花的旁边也种了一片茉莉,两片花丛紧挨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昨天月姨跟晚辞提过,她去德国不久之后,乐心兰就命人把所有的茉莉拔了去,换上了月季——月季是乐心兰最喜欢的花。

晚辞本就反感乐心兰,如姨的话令她很气愤,当下她就吩咐管家李叔在十天内把月季花全部换成茉莉。自然,乐心兰还不知道这事,等她知晓,免不了又会有一番争吵。

月光投到湖面上,花香怡人,仿佛从月中来。晚辞闭上眼睛呼吸,心情顿时放松了些许。可是等她睁眼,竟发现花丛旁站了一对男女。不是别人,是齐远和苏凌之。

她心一凉,转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她又停住了脚步,她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走?这样走反而显得她心虚了。既然迟早要面对,不如大大方方打个招呼。

月色下的苏凌之和齐远看上去很浪漫,很般配。晚辞挤出微笑,酝酿着该怎么开口。谁知话刚到嘴边,有人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她差点叫出声来,那人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纪泽宇比了一个手势。

晚辞瞪了纪泽宇一眼,却又不敢叫喊,任由他将自己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纪泽宇一松手,晚辞即刻出言讽刺:“怎么,你不去陪那些太太小姐们,跑到花园吹冷风?”

纪泽宇往秋千上一坐,反讽回去:“你不也一样放着好好的宴会不参加,跑到园子里看人家幽会么。”

“所以你是在跟踪我吗?”

“我哪敢啊。”

晚辞冷哼:“没事别忘后院跑,这里是我的地盘!那片花丛,还有你坐的这个秋千,全都是爸爸为我张罗的,你不许碰。”

“啧啧,又耍小姐脾气。”

“要你管!”

纪泽宇笑着摇头,他双脚往前一使力,秋千便动了起来。

“你喜欢齐远?”

晚辞一惊。她不知道纪泽宇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又是怎么猜到的。她心虚,急忙否认:“你瞎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听我一句劝,不要和他来往,你惹不起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

晚辞又是一惊,心乱如麻,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纪泽宇是知道了什么?可是齐远长年在德国,纪泽宇又是怎么知道他的?纪泽宇知道她和齐远的事,父亲在找的人也是齐远,那么,纪泽宇和父亲之间又有什么关联?他们又和齐远有什么瓜葛?

她突然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子,家里每个人都像是有事瞒着她。于是她气上心来,冲过去把纪泽宇从秋千推下:“你下来,不许坐我的秋千!”

纪泽宇很配合,晚辞一推他,他自己就下来了。他一声不吭看着她,表情怪怪的。

晚辞想起白天大街上那一幕,他当时不是要打她么!他现在不会又想打她吧?真是反了,这可是玉公馆,他敢在家里打她?她还真不信了!

晚辞毫不畏惧,气呼呼地瞪了回去。

李叔经过湖边,看到晚辞和纪泽宇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连忙转身走了。

“李叔你等等!”晚辞把他叫住,“找人把这秋千拆了,换个新的!还有,那片月季也给我拔了,换成茉莉。”

李叔不敢说话,也不敢动。晚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纪泽宇一眼,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

大厅的音乐声远远传来,喧嚣而喜悦。晚辞可以感觉到,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很开心。这个宴会明明是为她举行的,为什么她却最像个局外人?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回国,不该卷入这场是非。 TfQJccgPfHJHzvfRgOtt67H6K2rWfYyv5XYeK9BLW/J6oxv1ofCH9vA443xWxt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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