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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美国红梣

科罗拉多州博尔德
年代:1980年

在人行道和一栋郊区住宅之间的狭窄草地上,我跪立在一堆新鲜的木屑前。我捧起两把木屑凑到鼻子上,体验到一阵湿绿色的香气:类似切碎的生菜和芦笋,伴随着淡淡的单宁味。四个小时之前,一棵美国红梣 还矗立在这里。而现在,它的树干和枝叶都被一个树木工程队拖走了。树桩研磨机旋转的锯齿将树干底部和根系上部粉碎成一堆锯末。地上一圈金黄色的树叶标记着树冠的范围,而这一印记将在傍晚被一扫而光。

我低下头,再次吸气。我闻到茴香和一点菌菇土的味道。气味很强烈,好似我正张嘴潜游其中。一下子,美国红梣多年来慢慢积累的香气都被释放到空气中。

沿着街道往下走,今天又有三棵美国红梣倒下了。并且最近,在北美洲各地,有数亿棵美国红梣被砍倒了,而这都是一种名为白蜡窄吉丁的甲虫所造成的。白蜡窄吉丁的成虫呈菱形,身披闪闪发光的祖母绿色甲壳,体长约为人类指甲长度的一半。当太阳照在它们身上时,其绿色的甲壳和翅膀罩上会闪耀出铜绿色和金色的光芒,真可谓“宝石破坏大王”。白蜡窄吉丁在树干上完成交配后,雌虫会把斑点状的卵插入树皮的缝隙中。卵孵化后,幼虫会往内里挖洞,穿透坚硬的树皮,进入树体里面甜美、营养丰富的活细胞中。幼虫会留驻在树皮下方的这一层,以挖掘隧道的形式一边向前移动,一边咀嚼树木的组织。许多这样的隧道组合起来,足以环绕一棵树,切断正常情况下在树皮内侧进行的糖分和其他养分的运输过程。受感染的树木会从内部窒息,一两年内就会死亡。剥掉枯死树体上的树皮,蛀虫啃噬的隧道看起来就像数百名喝醉的溜冰者滑行的路径,暴露的木头上到处都是它们歪歪扭扭的刻痕。

北美洲有许多以木材和树皮为食的本土甲虫。但是,疾病和啄木鸟及其他鸟类的取食在大多数情况下足以控制虫害的规模。然而,白蜡窄吉丁是最近才出现的,几乎没有经历过控制本土甲虫种群的生态限制。由于在本地几乎没有天敌,白蜡窄吉丁得以肆意繁殖和传播。这种甲虫可能是经横渡太平洋的集装箱带来的,在侵占密歇根州东南部的一小部分地区之后,它们在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就从城市和森林中清除了这种原本在北美洲很常见的树木。美国红梣如今很少见,或者说在它们曾经广泛分布的大部分地域内都已不见踪影。在一些地方,定期喷洒杀虫剂可以让甲虫远离特定的树木。不过,大部分的美国红梣已经消失了。

这些美国红梣近乎灭绝的下场,为英国白蜡可能出现的情形埋下了令人恐惧的伏笔。白蜡窄吉丁已经蔓延到了俄罗斯,而且正在向西移动。英国的树木可能会遭遇与美国的树木相同的命运。而且一种真菌加剧了危险。这种足以杀死树木的真菌于2012年从亚洲传入不列颠群岛,将要感染生长在英国森林、公园、花园和城市中的1.5亿棵白蜡树,包括路边的400万棵。经济损失预计高达150亿英镑,但对于一种树来说,比如美国红梣,生态损失是无法估量的,它是其他物种赖以生存的中心。尽管树木演化出的生理防御机制可以抵挡本土的真菌入侵,但这种新的真菌似乎能避开这种防御。

在美国红梣被砍掉的第二天早上,我回到街道上的树桩旁。磨碎的木头气味已经很淡了。我闻到了新翻整的土壤味道,以及一丝昨天的青草味。

美国红梣叶片的柔和香气,与橡木的锐利和松树的辛辣相得益彰,然而再也不会贯穿在这片街区。沿路两旁的房屋没有了遮蔽。郁郁葱葱、夏绿秋黄的树冠已经消失了。美国红梣的消失也挫伤了林产品贸易。在北美洲,一个极具文化意义的损失是制作棒球棒的木材。美国红梣是一种强度高、重量轻的木材,曾经是制作棒球棒的首选材料。美国红梣木球棒撞击棒球的声音曾响遍美国。但现在,声音变了。叮当作响的铝制球棒成为主导,而其他木材的球棒在击球时只会发出喑哑、浑浊的声音。或许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变化,但这是木制品,尤其是家具、橱柜、地板和木工制品在整个商业领域消失的一个征兆。人类的手工艺、工业和生计现在必须建立在日益狭隘的生态基础上,这是一个持续恶化的过程,因为一个又一个本土树种被外来的病害或昆虫清除或毁灭。在美国,迄今为止的损失包括栗树、榆树、铁杉和白蜡树。在英国,6000万棵榆树因真菌感染而死,病害现在又威胁到了白蜡树和橡树,还有恼人的昆虫正在侵害白蜡树、桦树和云杉。

这些人类感官可知的损失揭示了一种更重要的生态损失。树木是生命的熔炉,现在已经消失了。以美国红梣叶片为食的本地蛾类毛虫必须找到其他宿主,从树上找寻食物的潜叶虫、蚜虫和其他昆虫也必须找到其他宿主。而这些昆虫中的大多数很可能都找不到——一种常见树种的消失无法轻易、快速地通过种植或其他树木的再生来弥补——因此,一种树的消失会松解和削弱此地生命网络中的一部分。可以从树叶上啄食的毛虫和其他昆虫没有了,候鸟也不得不更拼命一些,这样才能为它们从热带飞往北方森林的迁徙之旅补足能量。

当美国红梣被砍倒时,我感受到的香气流动是树木语言的一部分。人类的鼻子“偷听”树叶、树干和树根向群落其他成员发送的化学信息。植物细胞会向空气和水中释放分子,它们的表面布满了接收外来信息的受体。人类对各种香味的称呼,诸如“叶香”“刺鼻”“苦涩”或“松香”,是对植物传递的复杂且不断变化的分子混合物的拙劣翻译,这些分子混合物在植物间传递,或是由植物传递给其他生物,如土壤中的微生物和飞过的昆虫。每个分子就像一个单词。从一片叶子上飘出的十几个分子是植物诉说的语句,植物想要表达的含义就写在有机化学的语法中。从早上到下午,从春天到秋天,气味混合物的性质不断变化,这是充满交流意义的叙事弧。即便运用最先进的实验室设备,我们也只能解析这种语言的一小部分:从根到微生物的信号,启动合作联盟;一片受伤的树叶发出一阵警报,提醒邻居;以及叶片发送给掠食性昆虫的求助声,一个联合对抗草食动物的伙伴关系。

闻一棵树就是加入这场对话,尽管这场对话用的是一种奇怪的语言,有许多隐藏的微妙之处。尽管它很复杂,但这种语言并非完全无法理解。我们人类的祖先在森林和草原上生活了数百万年,所以我们的鼻子也懂得了植物香气的某些含义。在健康树木的气味中,我们会感到宾至如归。茂盛树木的叶香意味着水土丰饶、裨益身心。缺少这样的镇定剂则令人感到不安。

当一棵树被拖走,光秃秃的街道上只有湿沥青和树木工程队的旧卡车泄漏的机油味时,我们的身体明白,生物联系、生命力和可能性都丧失了。通过生态美学——对感官感知的欣赏和思考——我们被周遭其他物种的故事所吸引,其中既有相互联系的故事,也有彻底失去的故事。 ifIngKgjbjfxNDUl5YqKb2OqCQovCNsy4lxAHTKtfKGM40q4nnDvj+8L+f0zv1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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