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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好像在一夜之间进入了冬天。云雾从优诗美地大峡谷飞腾而起，弥漫到整个野三关。我曾经多么喜欢这种如梦似幻的美景，而现在我只能感受到那些云雾的湿冷。记得武静安说过，快乐是优诗美地的同义词，如果我们不快乐，优诗美地就会徒有虚名。是的，他说得对，但我恨他。
屈文湘带走了阿紫的遗体。注意，那是阿紫的遗体。可是，阿紫呢？她还在高阳寨峰顶的黑槽里吗？我常常一个人往那个方向走，走到白玉垭，走到云层的上面，从那里眺望高阳寨。我在想，等到明年春天，她应该会化作一株报春花或者山桃花吧？最好是一株绚丽多姿的高山杜鹃，绽放在那么险峻的崖壁上。
“你不必过于悲伤。”白燕山安慰我说，“这件事的肇起，一方面是武静安，另一方面黄老师和屈老师自己也有责任。你好好想想，高阳寨是什么地方？是人们供奉神灵的地方！黄老师和屈老师到了那里，竟然不懂得敬畏神灵，尤其是屈老师，竟敢在神坛面前撒尿，用山民们的说法，那就是他们触怒了神灵。”
“你相信神灵吗？”我问白燕山。
“我是一个未知论者。”白燕山回答我说，“大自然里面有那么多未知的奥秘，我不能盲目地相信，也不能盲目地不相信。不管怎么说，敬畏大自然总是应该的吧？”
“为什么要敬畏大自然呢？”我继续追问他，“你相信大自然有神性，对吧？”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说不清楚。”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我说。
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可能是一个未知论者，但我又常常不谦虚。据说，大自然的奥秘，只显现给谦虚的人看。我希望我是那个谦虚的未知论者，但事实上不是。我活在我的知识里，是那些知识给我造成了困扰。
“你爱黄老师吗？”白燕山忽然问我。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说不清楚。”我也同样模棱两可地回答他。
此后有很多天，我们再也不敢外出看风景。我们需要时间疗愈。刚好菜地里也有活儿要干，要挖红薯。2020年的雨水多，光照也不足，红薯长得很袖珍。但我们很享受劳动的仪式感，那证明我们还活着，而且多少有一些收获。
挖完了红薯，接着又平整土地，种上了莴苣、红菜薹、白萝卜和胡萝卜。赶在第一场降雪之前，我们又播种了三厢地的土豆，是优诗美地特产的小土豆。我喜欢我们的菜地，我好像把我自己种植在那儿了。我种下的每一颗种子，好像都是我自己。
等到第四次降雪，我们堆了一个雪人，给它取名“雪地佛”。它长得又白又胖，还真像一尊佛哩！到了第三天，它的身上开始出现蜂窝状的孔洞，而且沾染了一大片黑点。第四天，太阳出来了，周边的雪地都已经融化了，只剩下它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毫无疑问，它给居住在周边的孩子们带来了欢乐。我经常看见年轻的父母携儿挈女来看望它。与此同时，也总有人喜欢往它的屁股上踩一个深深的脚印，或者故意打破它的脑袋。我不记恨那些故意伤害它的人，但我希望它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每天都要从阴冷的角落找来积雪修补它的伤口。到了第十五天，雪地佛已经变得黑又瘦，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且，我再也找不到积雪给它修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第十八天化为乌有。
雪地佛消失的那天下午，天空非常晴朗。我到菜地去拔萝卜，路上遇见了一大群绿鹦嘴鹎。它们是中国特有的鸟类，喜欢以群体的形式栖飞在山林里。还有体形娇小的红腹山雀，在比树枝更低的草丛里扑腾着，黑色的头顶，白色的两颊，赭红色的腹部，棕栗色的翅膀，这样的羽色使得它们很容易隐身在冬天的枯草中。接着我看到一只白鹡鸰，迈着小碎步快速地走过一块坪地。我喜欢白鹡鸰，在《诗经》里，它们象征着相亲相爱的兄弟。
我拔了十颗白萝卜。阳光很好，我继续蹲在那儿给菜地除草。就在我一抬头的时候，赫然看见一个人。是武静安。奇怪呀，他怎么在这儿呢？
“你遇见我是迟早的事，因为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要从我这里得到解答。”他微笑着，表情像天上的白云一样美好而又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