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秋天,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意义,因为阿紫。阿紫是我的初恋,但她却任性地嫁给了屈文湘。屈文湘在电话里说:“我们一定要到优诗美地看看。第一是因为它的美,每天仙气飘飘的地方,想必有神仙居住吧?第二是因为高阳寨,总觉得那地方跟我们的老祖宗有关。”6月份就说要来,没来。7月份又说要来,还是没来。转眼到了10月份,连中秋节的月亮都圆了。好在优诗美地的四季各有其美,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来得正是时候。
优诗美地的秋天,是不同于春天和夏天的另一种美。峡谷两岸五彩缤纷,简直就是大师笔下的水彩画。屈文湘说得对,每天生活在美的事物里,那当然是神仙。我感到惭愧,因为神仙不是我,而是武静安。
屈文湘自称是大诗人屈原的后代。周显王二十九年(前340)正月初七日,屈原出生于丹阳,次年正月初七迁居归县乐平里。到了汉代,归县改名秭归,地域包括今天的秭归县和巴东县南部。屈文湘认为,早在两千多年以前,这里就是他们屈家的封地,而高阳寨这个地名,应该与屈原的《离骚》有关。
我热爱大诗人屈原,但同时我也要说,分封土地这件事是荒谬的。谁都知道大自然和土地是人类的母亲,但人类是怎么做的呢?多么可笑啊,胡作非为的人类,一点儿不懂得尊重自己的母亲,反而要把“她”占为自己的封地,凌驾在“她”的头上,肆意践踏“她”、凌辱“她”,乃至不择手段地利用“她”……而我们的慈祥的母亲,却只能像哑巴那样沉默不语。
“你太小看我们的母亲啦!”武静安哈哈大笑着说,“我们的这位母亲,有器量,有格局,有耐心,有神通,而且风情万种,无论人类怎样任性胡闹,也不可能占有‘她’、践踏‘她’。别看‘她’平日里沉默不语,但只要‘她’来点儿小地震,人类就受不了。例如明天我们要去的高阳寨,那么险峻,那就是‘她’的风情万种之中的一种。请问,有谁能够那么大胆,敢于占有‘她’的险峻呢?”
第二天早晨,李曾突然推辞了我们的邀约。他在群里说:“我和晓萍姐就不去了。我恐高,恐了整整一夜的高。”他说他梦见了高阳寨,受了一晚上的惊吓。阿紫发送了一个嘲笑的表情,说:“很多人都曾梦见自己从高处坠落,但那可是好梦。那意味着你的谨慎和谦卑,也意味着你有逢凶化吉的智慧。”
我也经常做梦,但我通常都不理解那些梦的寓意。我比不了阿紫,在我印象中,她从小就是那么聪明、伶俐、有主见,而且高冷,就好像高阳寨那样险峻和高冷。我说她是我的初恋,其实仅仅是我对她的暗恋而已。我没有向她表白的勇气。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嫁给了屈文湘。
多少年过去了,我从未向任何人说起我对阿紫的爱。但那是真正的爱吗?那也许仅仅是一个令人羞愧的梦。谁也不知道(包括我自己在内),在我的人生里面埋藏着多少自卑和羞愧。
李曾和晓萍姐没有同行,让白燕山和我都很失望。等到汽车驶上巴野公路,迎面看见高阳寨的雄伟山姿,我们才开始兴奋起来。屈文湘立即背诵起屈原的《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阿紫调侃他说:“你也是高阳帝的苗裔呀!看看你这歪瓜裂枣的,应该不是那种根正苗红的苗裔吧?”
阿紫口齿伶俐,一路上都在热烈地说话,与车上的每一个人。屈文湘有时候也会把她的话接过来,也会阴阳怪气地调侃那么几句,好像一个插科打诨的丑角。要怎么理解他们俩的爱情呢?我在想,是那种具有讽刺意味的爱情吗?
一只小鸟从车窗边飞过。过不多久又是一只,停在一根树叶殷红的小枝上东张西望。那是一只性情勇猛的伯劳鸟。突然灵感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旁边的武静安,使得他立即叫了起来:“我要念诗啦,你们都别说话!”阿紫便住了嘴。只见武静安略一沉吟,张嘴念诵出一首七绝,题曰《望高阳寨》:
山城夜色连风晓,
日照高崖惊宿鸟。
人生到此美而何,
云气飘飘出林杪。
我们的旅行顿时又进入了唐诗的境界。一棵树原来仅仅是一棵树,一片树林原来也仅仅是一片树林,然而,当飘飘欲仙的云气飘荡在它们的头顶,飘荡在万事万物的上空,这个世界立即就变成了一个个神秘而有诗意的谜。而我们之所以要看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看懂那些美好而又离奇的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