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斤多少钱?”
“五块。”
“什么?那么贵?两块行不行……四块吧……四块半!”
“好,卖给你。”
“加一根葱。”
这不是杀价,这是买菜,家庭主妇的专利。她们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磨,毫无艺术可言。
男人不喜欢花时间在这件事上,当然也包括一些个性开朗豁达的女人。大家都讨厌被别人占便宜,只要价钱合理,一定成交。但是对方拒绝老老实实出价,唯有和他们周旋。
如果一开口就买下,商人虽然乐于赚一笔钱,但对于你这个有钱人,也没好感。在土耳其的一个街市中,我就听到店里的人说:“谈价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你减我的价,表示你肯和我做生意,是对我的尊敬。”
所以,男人就算多么嫌烦,也需要杀价。久而久之,变成一门艺术。当成艺术,杀价已是乐趣。
很久之前,我在贝鲁特的酒店商场注意到一张波斯地毯,前面是白色,中间见到是大红色,过后回头又是粉红色,深深把我吸引。
店主的眼睛一亮,从店里出来把我抓住,是神是鬼,先敬我一句:“这位先生真是有眼光!”
好东西,绝对不便宜,我并没那么多闲钱可花,便开始转身。
“给我一分钟时间。”对方恳求,“出一个价。”
“我以为出价的应该是你!”我说。
“好,一万八千美金。”
掉头就走。
“这是一件国宝呀,那么精细的手工,还能到哪里去找?你嫌贵,轮到你出一个价钱。”店主说。
我急于脱身:“我看过更好的,如果你有货,拿出来。”
对方做出一个“你真是内行”的表情:“好,你明天来,我一定送到你眼前。”
妙计得逞,我一溜烟跑掉!
翌日一早,刚下电梯,那厮已在大堂等待。
“货来了,请看一看。”
说什么也要看一眼吧。走进店里,果然是一张更大更薄的,的确难以找到这种精品。
“知道你识货,不再讨价还价,只加两千,算整数,两万美金好了。”他宣布。
我摇头:“你既然知道我识货,那就不怎样应该开这个价。好,我也不会讨价还价,你想一想,能减到什么最低的价钱。我现在出去吃饭,回来后告诉我。”
他只好让我走。商店一般只开到下午六点,再迟也是八九点,我十一时才返回酒店,他还笑嘻嘻地等在那里:“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减一半,一万美金。说什么也不能再低了,大家不必浪费时间。”
织一张那么好的地毯,最少半年,三个人忙碌,一个月算工资一千美金,三乘六等于一万八,丝绸本钱不算在里面,也是一个公道的价钱。我在其他地方看到一张只有三分之一大的,也要卖五千,五乘三,一万五。而且这种工艺品像钻石,不是一倍一倍算的。
店主看我考虑了那么久,说道:“再出个价吧,再出个价吧。”
杀价的艺术,是永远不能出个价。一出价,马上露出马脚。
“九千美金,”他有点生气,“不买拉倒。”
“拉倒就拉倒。”我也把心一横。
“这样吧,”他引诱道,“你把你心目中的价钱写在纸上,我也把我的写在纸上,大家对一对,就取中间那个数目好不好?”
这是个陷阱,但是一个好的陷阱,也是他最后一招,但我总不能写一块钱呀。
什么艺术不艺术,如果你真的想要买这件东西,老早已经崩溃。如果你觉得一切是身外物,美好的东西在博物馆总可以看得到,又不是非要拥有,那你就有恃无恐了。
“最后的价钱,”我说,“两千美金。”
成交,他伸出手让我握。为了遮掩他一开始的时候出那么高的价位,他说:“开始打仗了,三个月没成交过,能有多少现金是多少。你拿回去,卖给地毯商,也能赚钱。”
我感谢他的好意,心里面想:“这张东西,也许本钱只要一千块,当地人工,一个月几十美金。”
人,总是那么贪婪和不满足。
刚去过云南丽江,那里有许多手工艺品,太太们拼命地抢购。这里买到一件二十块的,隔几家,才卖八块,快点多买几件来平衡。像买股票一样,也是好笑。
我也想买几个做工精美的手提电话袋送人,但家家都卖同样的货物。我看到一位表情慈祥的老太太,勤劳地自己动手。走了进去,什么价钱已不是重要的事了!
约了面痴友人卢兄在上环一家小馆子吃饭。星期五,过海车多,搭地铁。
在太子站外的报摊,先选些读物,这是我的习惯,一分一秒不浪费。
香港报摊实在是一个奇景,报纸、杂志和书籍种类之多,令人叹为观止。
有一些已在家和办公室订阅,那要买什么好呢?看了老半天。漫画我已毕业了两次,妇女杂志留给八婆们观赏吧,科技财经都兴趣不大。时事周刊大同小异,看一两种类已够,报纸也是一样。
“不可能没有一本你喜欢的,今天做定你的生意。”小贩笑着下结论。
“好,”我说,“一定买。”
又选了好久,还是没有挑中。
“我们这儿什么都有的呀!”小贩抗议。
“有没有《明报月刊》?”
小贩大概没有进货,表情有点心虚:“卖完了。”
“《国际先驱导报》呢?”
“先驱,什么先驱,新的《马报》吗?”
“《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呢?”
“《亚洲周刊》就有,不过也卖完了。”小贩说完,开始觉得我这个客人挺麻烦,“要不要《读者文摘》?”我对这本太过正经的读物也没什么好感。
“要不要没有穿衣服的?”小贩引诱。
女人胴体,胜在隐隐约约之间,完全示众,就不稀奇。
“买报纸吧!”小贩说,“现在已经减价,四块钱一份。”
报纸减价,或两份“抱卖”,也是香港独特的现象,但这几天无心阅读。“给我一包面纸吧!”我最后说。
“不卖。”小贩气了,“那是你买任何一种书报都免费派送的,生意做不成,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