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是最受香港人爱戴的观光地之一,一向以环境干净、东西好吃闻名。但是去北海道,不可不知道潜伏着的一种危机。
年尾我到了札幌,感到头痛、腹泻、作呕、全身无力。
酒店很快把一个医生叫来,年纪有七八十吧!彬彬有礼,面孔慈祥,留着白须,衣着不是很流行,但全是好料子裁剪出来的,名副其实的一个老绅士。
“啊,你患的是Norovirus(诺如病毒)。”他一看就知道。
“怎么那么肯定?”我虚弱地问。
“这种Norovirus北海道最多,尤其在冬天传染得更厉害,它有一个别名,叫札幌病毒(Sapporo Virus)!”
“请您先止止痛吧,我快要死了。”我哀声叫出。
“死不了,死不了。这个病毒会先死的。”老绅士医生说完,请护士给我打了一针,“您会很舒服的,舒服到想再打一针。”
果然,一阵飘飘然的感觉,我像躺在一张白云做的大床上,向太空飞去。
第二天醒来,头不痛了,但继续呕吐,只要喝一口水,就想上一次洗手间,当然连稀饭也吃不下去,酒店的职员替我盛来的粥,我也没力去动。
药已买来,我看了一下,都是些早晚各一粒的止痛药,三日份,没有一连吃一个七天疗程的。记起昨天老绅士医生说的要我到他医院的话,勉强起身。
我由酒店经理和我带去的一个女助手搀扶着,到了医院。老绅士出来,问过病状,就叫女护士在我手腕上插了一针,接了喉管,一大袋盐水就那么一滴滴地流进我的血管中。
“患了札幌病毒,你为什么不替我打抗生素,把病毒杀死?”我直接问医生。
他低声细语地解释:“到现在,还没有抗生素可以杀死它。那等于说,没有药医的。”
“这怎么办?”我急着问。
“昨天不是告诉您了吗?病毒会自己先死的。”
我才放下心。这一大袋盐水一滴,就滴了一两个小时。旁边来了一个人,比我年轻,患同样的病,他一面吊盐水一面呻吟,我本来以为自己就快好了,给他那么一叫,反而病得更重了。
忘记请老绅士给我点安眠药,第二晚睡得很不安宁,整夜做噩梦,面前都是吃的东西,愈不想吃,食物愈变多。啊,跑出房门,看到一家电影院,就去看部戏吧。哪知上映的又是李安的《饮食男女》,又是什么《美食总动员》之类的电影片段。辛苦到极点,一刻一刻很难忍,抬头才看见窗外已发白了。
第三天,我决定不去医院吊盐水了,最好把护士请来房间。酒店经理替我打电话给老绅士,但他的诊所挤满病人,来不了。
想起自己拥有一张American Express(美国运通)的黑卡,那是因为友人说在外国生病时很管用,才去申请的。即刻打电话给我的女秘书,请她通知对方,要求一个医生或护士来酒店给我吊盐水。
得到的回复,是American Express介绍了两家当地的医院,要我自己去看。才知道这一张所谓管用的卡,一点也不管用。医院何必他们介绍?我懂得日语,自己找也找得到呀!
这时,酒店经理高兴地通知我:“医生听说您不肯去医院,他认为要照顾好您,所以勉为其难,要抽空过来看您。”
“为什么吊盐水是那么重要的呢?”我一看到老绅士就问他。
“您一直拉肚子,会拉到脱水,那时候身体的水干了,去不了肾脏,人就会休克而死的。”他仔细地解释。
如果身子那么虚弱下去,绝对不是办法,只有吃东西才能恢复体力,但一点胃口也没有,怎么办?想起数十年前,在印度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形。好,吃咖喱吧!只有咖喱的那种刺激,才吞得进口。
一大碟咖喱饭下肚,又上洗手间,再叫多一碟,又去一次,等到第三碟,感觉到饱,才入眠。
第四天已有力气,夜机飞回香港。吴维昌医生已替我准备好一切,三更半夜他还在等我,让我住进医院去。
又吊了一天盐水,中途请护士替我把管子拔掉,跑去医院的食堂。可真不错,菜单上有咸鱼蒸肉饼、鸡煲饭、梅菜蒸鲩鱼等,俨如一个大餐厅。我点了一桌子菜,吃得过瘾,才跑回房去再吊盐水。
到了傍晚,体力完全和患病之前一样,说什么也不肯多住一夜,跑回家了。
吴维昌医生来电:“你的排泄物报告已经出来,你患的的确是中文叫为诺沃克的病毒。”
“为什么叫诺沃克,而不叫其他名字?”
“那是在一九六八年,美国俄亥俄州的Norwalk(诺沃克)小镇第一次才发现到的病毒,所以用这个名字叫它。”吴医生说,“除了诺沃克,你的排泄物之中还有沙门氏菌,那是在一八八五年一个叫Daniel Elmer Salmon(丹尼尔·埃尔默·萨尔蒙)的医生发现的。两种病毒一起侵入到人体,也是罕见的例子。”
这次为什么会被两种病毒侵犯?研究起来,也没吃错什么东西,大概是自己的身体太过疲倦,是时候休息一下了。说不幸,也是大幸,带了一群人到北海道吃东西,只有我一个人患病。像我这种馋嘴的人,几年吃出一次毛病,是应该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继续大吃大喝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