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跟妈妈到市场买菜,哪见塑料袋?用的都是咸水草。
咸水草不是长在海里,而是长在咸淡水处。时见溪边一丛丛的草,有人那么高,还以为是芦苇呢。
收割后绑成一扎扎,每扎约八十公斤,放在杂货店里,传出一阵阵的草香,闻了着迷。
“是哪里来的?”问妈妈。
“东莞。”她说。
“东莞在哪里?”
“广东呀!”
哇,厉害!那么一捆草,漂洋过海,来到了热带。南洋小贩都学会用了,熟练地抓起一把菜,用大拇指一压,把草尾一端绕了三圈,松开手指,大力一扯,就牢牢地把菜捆住,交给客人。觉得神奇得不得了。
小贩们都是力学专家,扎白菜、扎萝卜、扎茄子,重的那边绑三分之一,坠落的力量就能平衡。咸水草柔软又结实,提在手上,一点也不痛。
过节,看小贩们用咸水草绑粽子,更觉神奇,草和粽叶都有香味,滚水后令粽内的米和肉更香。
螃蟹被咸水草一扎,动也不动,又不会弄死它。但有些害群之马用咸水草一重重地捆绑,增加了螃蟹的重量,那不是咸水草的错。
看得更令人折服的是用来捆豆腐。妈妈买了两方,小贩先用朴叶包住,再以咸水草扎之。朴叶有两只手掌那么大,当今也和咸水草一样不见了。
什么?也可以扎鸡蛋?原来是用残旧报纸,折成漏斗形,把五六个鸡蛋包了,又是用这个老朋友扎住,就行了。
还有,用咸水草提奶茶咖啡,听过吗?咖啡档口每天用好多罐的炼奶,开罐头的工具尖端有一根尖刺,插进罐头正中央,跟着开罐器的柄上有个尖锐的三角,用力一旋,就开了。
空的铁罐存起来,如果有客人要外卖,就把冲好的咖啡或茶倒进去,用一根咸水草在穿洞的盖底打一个大结,闭起盖,就那么让客人提着走。
生了病,妈妈带我去一家叫“杏生堂”的药店,让医师把了脉,开个药方。伙计们在柜上铺了一张张的玉扣纸,量了分量,抓好草药,一包包地包起,再用一根咸水草扎好。药方折成长条,绑在草上,结了一个结。
那张纸,拆开后练毛笔字,玉扣纸真好用。妈妈说:“从前人家拿来擦屁股。”
旧报纸最常见,甚至今天英国人还拿来包Fish and Chips(炸鱼薯条),有了那阵油墨味,才地道。旧杂志更是好用,一张张撕下,卷成一个尖圆筒,印度人抓一把炒香的小绿豆装进去,一筒一毛钱,吃个不亦乐乎。
香蕉叶又长又大,最好用了。叶干很软,用一把马来人称为“巴冷”的开山刀轻轻一挥,就掉下来。接着以利刃劈开叶中间的长茎,取出两片大叶来。湿布抹个干净之后,便可包食物。
最典型的是马来人的早餐椰浆饭(Nasi Lemak),饭一旦加了椰浆,什么劣米都会煮得精彩。饭上加几尾炸香的公鱼仔,一片青瓜上面摆了又甜又辣的叁巴酱(Sambal),就此而成。
用香蕉叶包了米,在微温中焗出叶的香味,和白饭配合得天衣无缝。但香蕉叶容易破开,当今有些马来小贩先以塑料纸铺在叶上再包,滋味尽失。
吃印度饭时,没什么碗碟刀叉,把大片的香蕉叶在地上一铺,添了饭,淋咖喱汁,就那么用手抓起来,一切从简,节省时间又环保。虽然原始,但有一天人类会回归这种方式进食,当一切都被污染之后。
椰子叶又长又细,本来不是什么上乘的包装用品,但味道实在很香,马来人就想到把鱼和咖喱煮得稀烂,酿进叶中,再放在炭上烤。固定两端的是两根细竹签,拔出后打开椰叶,露出香喷喷的鱼饼。后来有人偷懒,以钉书钉钉两头,也环保,但一不小心吃进肚,插个洞也不出奇。
包泰国甜品、包沙爹饭,椰子叶还有很多作用,近乎万能。
和椰子叶很相像的是亚答叶,那是一种只长叶不生干的棕榈科植物,故不高,方便采摘。叶子和叶子之间会长出透明的树籽,用糖腌制了很好吃,又甜又韧,比嚼口香糖好得多。以亚答叶来包住屋顶,能挡阳光和防漏,样子又十分好看。我喜爱得从南洋大批运来,封住我家天台上的小屋屋顶,可惜技术不佳,经一次“三号风球”台风,已被吹得稀巴烂。
天下最爱的绿色包装品,是一种棕榈树的枝干,干枯后一片片剥下,采用连着主干上那块最大的部分,切成长方形,就可以用来包食物。
新加坡还有一档老顽固的小贩,叫“肥仔荣”,位于加冷区的旧羽毛球场隔壁。那一家人以炒伊面著名,但于现场吃并非那么好,反而要吃打包的。
他们到现在还坚持用棕榈皮来包,再用咸水草扎。加了糖醋腌渍的青辣椒和大量猪油渣,热气还能把叶子的香味焖进面中,是天下美味。
趁未消失之前,快去吃吧,请酒店司机替你买回来,躲在房内品味。我没骗你,那是仙人食物,人生之中,不可不试。
绿色包装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