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真会应付我们这群记者。
答:(笑)这话怎么说?
问:我们来采访之前,你就先问我们要问什么题目。问吃的,你把写过的那篇《访问自己关于吃》拿给我们;问到电影的,你也照办,把我们的口都塞住了。
答:(笑)不是故意的,只是常常遇到一些年轻人,编辑叫他们来采访,他们对我的事一无所知,不肯收集资料,问的都是我回答过几十次的。我不想重复,但他们又没得交差,只好用这个方法了。自己又可以赚回点稿费,何乐不为?(笑)但是我会向他们说,如果是我自问自答的内容中没有出现过的问题,我会很乐意回答的。
问:(抓住了痛脚)我今天要问的就是你没有写过的——关于你家里的事。
答:(面有难色)有些私隐,让我保留一下好不好?像关于夫妇之间的事,我都不想公开。
问:好。那么就谈谈你家人的,总可以吧?
答:行。你问吧。
问:你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答:我父亲叫蔡文玄,外号石门,因为他老家有一个很大的石门。他是一个诗人,笔名柳北岸。他从内地来南洋谋生,常望乡,梦见北岸的柳树。
问:你和令尊的关系好不好?
答:好得不得了。我十几岁离家之后,就不断和他通信,一星期总有一两封,几十年下来,信纸堆积如山。他一年之中总来我们那里小住一两个月,或者我回家看他。
问:你的一生,有没有受过他的影响?
答:很大。在电影上,都是因为他而干上那一行。他起初在家乡是当老师的,后来受聘于邵仁枚、邵逸夫两兄弟,由内地来南洋发展电影事业,担任的是发行和宣传的工作。我对电影的爱好也是从小由环境培养出来的,那时家父也兼任电影院的经理。我们家住在一家叫南天戏院的三楼,一走出来就看到银幕,差不多每天都在看戏。我年轻时做制片时不大提起从事这一行是我父亲的关系,长大了才懂得承认干电影这行,完全是父亲的功劳。
问:写作方面呢?
答:小时,父亲总从书局买一大堆书回来,由我们几个孩子打开包裹,看看我们伸手选的是怎么样的书。我喜欢看翻译的,他就买了很多《格林童话》《天方夜谭》《古希腊神话》等书给我看。
问:令堂呢?
答:妈妈教书,来南洋后当小学校长,做事意识很坚决,这一方面我很受她的影响。
问:兄弟姐妹呢?
答:我有一位大姐,叫蔡亮,因为生下来时哭声嘹亮。妈妈忙着教育其他儿童时,由她负担半个母亲的责任,指导我和我弟弟的功课,我一直很感激她。后来她也学了母亲,当了南洋女子中学的校长,那是一间名校,不容易考进去的。她现在退休了,活得快乐。
问:你是不是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答:嗯,大哥叫蔡丹,小蔡亮一岁,因为出生的时候不足月,很小,小得像一颗仙丹,所以叫蔡丹。后来被人家笑说拿了菜单(蔡丹),提着菜篮(蔡澜)去买菜。丹兄是我很尊敬的人,我们像朋友多过像兄弟。父亲退休后在邵氏的职位就传给了他,丹兄前几年因糖尿病去世,我很伤心。
问:弟弟呢?
答:弟弟叫蔡萱,忘记问父亲是什么原因而取名了。他在电视台当监制多年,最近才退休。
问:至于第三代呢?
答:姐姐的两个儿子都是律师。哥哥有一男一女,男的叫蔡宁,从小受家庭影响也要干和电影有关的事,长大后学计算机,住美国。以为自己和电影搭不上道,后来在计算机公司做事,派去做电影的特技,转到华纳,《蝙蝠侠》的计算机特技有份参加,还是和电影有关。女儿叫蔡芸,日本庆应大学毕业,做了家庭主妇。弟弟也有一男一女,男的叫蔡晔,因为弟媳妇是日本人,家父说取日和华为名最适宜,晔字念成叶,蔡叶蔡叶的也不好听,大家都笑说我父亲没有文化。女儿叫蔡珊,已在社会做事。
问:为什么你们一家都是单名?
答:我父亲说发榜的时候,考上很容易看出来,中间一格是空的嘛。当然,考不上,也很容易看出。
问:你已经写了很多篇“访问自己”,是不是有一天集成书,当成你的自传?
答:自传多数是骗人的,只记自己想记的威风史。坏的、失败的多数不提,从来没有自传那么虚伪的文章。我的“访问自己”更不忠实,还自问自答,连问题也变成一种方便。回答的当然是笑话居多。人总有些理想,做不到的事想象自己已经做到,久而久之,假的事好像在现实生活中发生过。但是我答应你,这一篇关于家世的访问,尽量逼真,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