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流感。我知道是在哪里染上的。在波特兰的剧院里。人们不停地咳嗽,咳啊咳。那里很冷,充斥着发油和尘埃的气味。简想让莉莉看电影。她总是想带这孩子进城。但这孩子一直在咳嗽,还扭来扭去的。她很冷。她不喜欢电影。她从来就不听故事。她不会把一件件的事情串成故事。她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我的族人中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都没有,而且我猜他们都已经死了吧。俄亥俄或许还有一些远方亲戚,明妮那一支。简问起我的家族。我又知道些什么呢?我对他们有什么可牵挂的?我离开了他们,来了西部。跟着杰克·沙维,跟着沙维先生。那是1883年,来了西部,来了奥怀希,来到雪中的蒿草地。我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地方,离开了所有的家人。水池里的母牛,白色的母牛,在夜里就像是闪亮的白银。不对,那是后来的事了,那是在卡拉普亚的乳牛场。那不断哞哞哀号的,是母亲的红母牛。我问,母亲,母牛为什么哭?她说,为了她的牛犊,孩子。为了 小珍珠 。她说我们把牛犊卖了。我也为自己的宠物哭了起来。但我跟着沙维先生出走,抛下了一切。我们的蜜月是在火车的卧铺车厢里度过的。一间卧室。蜜月套房,夫人!挑夫笑着说道,沙维先生赏了他五元小费。五元!我们在芝加哥联合车站登上火车。如今,我时常想起这车站,想起它高耸的大理石墙壁,东来西去的列车,烟囱里冒的白烟,人们高声的吆喝。联合车站里寒风阵阵。而我们下车后,雪中的蒿草地也是如此寒冷。当时已是傍晚,周围没有城镇,也没有车站月台。蒿草平原上有五栋房子。我心想,我再也暖和不起来了。我看管着行李箱,沙维先生从车马房带回来一辆平板马车。于是我们出发了,沿着农场前进,四周是冰雪覆盖的蓝灰色平原。天儿多么冷!那些夜里,每当杰克·沙维在克里比奇牌局中赢我时,他都笑得多么欢快!他老是能赢。他的眼睛多么亮!他也咳嗽,咳啊咳。然后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死了。咳啊咳。附近有五个村子。奥怀希就是那五栋房子再加车马房。城镇距离我们有三十英里,得坐马车穿过蒿草,穿过雪地。杰克真蠢啊,接手这片农场,五年就让他丢了性命。他有双明亮的眼睛。他本可以成为了不起的人。我的家人一向都没什么出息。小妹维妮死于一阵阵夹杂着喘息的咳嗽。咳嗽,红母牛的哀号。白母牛站在傍晚的池子里,池水仿佛水银。我呼唤她,来吧,小珍珠,过来!她是我的宠物,她母亲死后,是我亲手将她养大的。我和塞尔文买下那片乳牛场或许也是件愚蠢的事,尽管他的确懂一点乳业知识。这块位于卡拉普亚的地如今不知能卖多少钱。假如塞尔文还活着,我会在那里一直住下去吗?还会来到海岸,来到世界的尽头吗?会像如今这样住在群山环绕的山谷里吗?美丽的土地,就像俄亥俄。这是一片充满希望的土地,范妮,充满希望的土地!可怜的塞尔文。可怜的杰克·沙维,他们俩干起活来都那么拼命。干活那么拼命,死得那么早。他们都曾心怀希望。我从来都不报太大希望,只要能过得去,只要能撑下去就行。你对耶稣不抱希望吗,范妮?塞尔文临死前问我。我能说什么呢?母亲说,小妹维妮现在去了耶稣身边,我说,我恨耶稣。你为什么把她卖给他?你不该卖掉她!母亲凝视着我,就那么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哦,我生病了。我闻到尘埃的气味。
篮子上的花纹就像是鸟羽,一道浅棕,一道深棕,又一道浅棕,又一道深棕,我看得很清楚。我想要看一看,摸一摸。这是一件漂亮东西,放在莉莉房间的五斗橱上。那孩子用它来装贝壳。我想握住一枚凉爽而光滑的贝壳。浅棕与深棕交错排列,整齐匀称,贝壳上的花纹,鸟翼上的花纹,就像一行行有序的文字。这是我当时仅有的漂亮物件。我刚在俄勒冈定居下来时,夏洛特说要把祖母的猫眼石胸针寄给我,但她一直没寄。她在信中说,牛津的珠宝商说那并非真正的猫眼石,只是玻璃而已,她不好意思寄一件赝品。我写信让她寄来,但她一直没有寄。愚蠢的女人。我很想要它。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想着它。愚蠢的女人。哦,我好痛,我生病了,好痛。那时,印第安范妮会来串门,树林一直覆盖到沙丘底下。伐木工、房屋和道路还没有出现。黝黑的山林一直延伸至沙丘,云杉的松果和针叶散落于沙地中,附近仍有散步的麋鹿和飞翔的鹭,我带着孩子们来到了此处。因为山谷里的尘埃、农场里的尘埃、呼吸中的干牛粪让小约翰尼透不过气来,因为我再也不想要农田和牧场,不想要牛群,不想要咳嗽。我把那地方连同牲口一起卖给了辛曼,然后带上孩子们前往西方幽暗的森林。树林外是明亮的水面。我看着女儿在沙地里飞奔,沿着海滩越跑越远。那名老妇,印第安范妮,偶尔会来,但次数不多。她的棚屋在沉船角背后,有一次,我去那里跟她聊天。我用两分钱买下那只篮子。不是给孩子们的,而是用来装我自己的发夹,就搁在小木屋的架子上。你去那儿干什么?埃达·辛曼问道。亨丽埃塔·库普说,你在海岸那里要怎么过呢?图什么呢?那简直是世界的尽头!连一条路都没有!为了约翰尼的肺,我说。就连最近的教堂都要到阿斯托里亚!我没有说话。那里只有黝黑的树林,明亮的水面,以及既无法耕种又无法放牧的沙地。我住在世界的尽头。我说,我与你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