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陈冰冰会回国工作,我还知道她家人早就托人找关系帮她在北京定下了一个位置,具体做什么的还不清楚。所以我说陈冰冰比我爱程开,她能放弃在美国的一切回国,不是为了程开是为了什么?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如果我处在陈冰冰的位置,会不会为了程开放弃这么多东西。
我们工作以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程开加上江南像过去的四年一样搭伴回家,程开在火车上欲言又止,我直截了当地问:“陈冰冰现在回家了?”
江南说:“现在怕是已经在家了吧?”
我咧着嘴给了程开一个虚假的笑:“哟,今年怎么这么出息没上你们单位找你呀?是不是憋着给你什么惊喜呢?你行啊程开,这事儿谁都知道了你就瞒着我?忒不够朋友了你!”
江南惊讶地望着我说:“你没去机场接她?程开说你跟着一起去的啊!”
程开想要阻止江南,没有来得及,他极不自然地看着我,等着我发脾气。
“哦,”我平静地说,“程开,几号回来的来着?我记不清了。”
“2号。”
“几号走的来着?”
“……10号。”
我心说行啊程开,你越来越有本事了,居然能瞒着我七天,陪着陈冰冰满北京城逛。可我没有表露出来,我瞅着江南说:“江南,你觉得程开跟陈冰冰配不配?”江南摸不到头脑,不敢说话,于是我又说:“我觉着还是挺配的,你看,人家为了程开连美国绿卡都不要了,要是一个女孩为了你牺牲这么多,你会不觉着幸福?”
程开端着方便面碗站起来:“我去打开水。”
我一把拽住他:“哎,程开你别走啊,我每回一说你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什么呀?都这么大人了,法律规定二十二岁就能成家立室了,你都二十三了,还不好意思呢?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来着?”
程开端着“康师傅”的右手都哆嗦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架势像要把我吃了似的。“我说了,她不是我女朋友。”程开憋着火气跟我挤出了一句话。
我松开拽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对着江南笑起来:“江南你说,你跟程开一个学校的,你们学校认识程开的谁不知道他有个在美国的女朋友?你要是能给我找出一个来,我请你吃饭。”
江南是个智商极高的人,可是在这种方面他一向迟钝,要不然他不可能过了十年也没发现我喜欢程开。所以他瞪着他那一双大眼睛问程开:“别逗了,陈冰冰怎么可能不是你女朋友!”
程开一生气,扭头就走了。我猜他是气他最好的哥儿们不理解他,他喜欢的女孩子也不理解他。可是照他这么个办事儿的方法,谁能理解得了他啊?!
程开离开了车厢,我收起了脸上虚情假意的笑,把脸扭向车窗,看窗外那一望无际的荒芜。“程开真的没在跟陈冰冰谈恋爱?”江南翻着一本不知道哪个出版社出的《JavaScript》,随口问我。
“我不知道。”我不懂程开为什么为了当年那一个惊惶失措的吻付上这么多年的责任,我不懂程开为什么舍不得伤害别人却舍得让我苦等。也是的,人家程开从来没说过让我等他,是我傻乎乎地心甘情愿地愿意等人家的。“哪儿的书?给我瞅瞅。”我抢过江南手上厚厚的书,看了一眼出版社的名字,又看了一眼定价,“江南,咱俩以后改行写书去得了,你瞅人家这一本书能卖好一百多,你买来看吧,几个月还不到人家又更新换代了,总买也买不起呀!”
江南合上书:“我一直都觉得你不适合IT,你应该学文科才对。”
我想起了高二时代文理分班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跟着程开学了理科,心下忽然委屈起来。人家都说女孩子不适合做计算机,我们那么大一公司里头就没几个女孩。我就觉着计算机这玩意儿就像是楚留香的女人一般,更新速度快得你想都来不及想。现在我二十二岁,我已经觉得自己老了。都是程序闹的。
程开端着一碗泡了开水的方便面回来,放到我面前,把塑料叉子递给我,一句话也不说。我接过叉子,翻开盖子拌了拌面条,吸里呼噜地吃面。“关于孔建洲,”我咽下一口面说,“我想他还是个可以考虑的人选。”我承认我是有意提起孔建洲的,因为我再一次被程开刺激到了。我可以忍受站在暗地里的委屈,但我绝不能原谅他撒谎。陈冰冰回来那么久,他居然只字不提,他去接她,他居然还骗江南说跟我一起去接她!!
程开没言语,拿过江南的那本巨厚的书开始一阵乱翻,江南则认真地跟我剖析孔建洲这个人,大概意思是让我别轻易做出选择。我看着江南,心下奇怪这个家伙到底打的哪家的算盘,为什么他一边帮着孔建洲分析我,又一边帮我分析孔建洲?难道他两边搅和不成?
“你别是答应他了吧?”江南蹬着他那双永远闪烁着天真光芒的大眼睛认真地问我,“你真觉着他好?”
我停下吃面,把塑料叉子丢进碗里,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论长相吧,他不算英俊;论个头儿吧,也不算太高;不过他足够聪明,对女人也足够体贴,”我把头往前探了探,距离对面的江南和程开不到十公分,“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有个男人肯在你耳朵边儿上说‘我爱你’是一件特幸福的事儿,你们不知道吧?”这话我本是故意说给程开听的,忘了顾及江南的感受,说实在的,我也没注意江南的反应,只看见程开眼里的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我有点心疼了。
我想孔建洲选我也并不是作为老婆的人选,都是在选择结婚对象的过程中历练历练罢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仔细观察着孔建洲举动,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的那些行为跟“深情”二字联系起来。我总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江南教给他的,他根本就不了解我。别看他一天到晚又是礼物又是甜言蜜语的,真的假的我看得出来――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了,如果我死心塌地地爱着孔建洲,那么他说一百句话我就相信一百句,一丁点儿不带含糊的。
本来我和孔建洲说好了不再谈论他追求我这件事,可不知道怎么的,全公司的人似乎都知道了这事儿,有功夫就开开我俩的玩笑,搞到最后孔建洲也开始明目张胆地违背他的诺言。
孔建洲说:“小树,你就放心大胆地把你的初恋交给我吧,我肯定让你有一份这辈子最美好的初恋回忆。”
我说:“哟,还没怎么着呢就说一准儿给我回忆啦?你这不是让我心灰意冷吗?”
孔建洲一下子有点儿发愣,好在他反应迅速,接茬儿说:“等到咱俩水到渠成的时候,那恋爱不就成回忆了吗?”
我抄起桌上的一摞打印纸往他身上一甩,笑着说:“谁跟你水到渠成啊?你这种色心色胆儿一应俱全的主儿,谁敢把初恋交给你谁就是脑袋进水了。”
我没答应孔建洲,因为我心里舍不得程开,我总觉得,就算是不付出爱情游戏人生,我交男朋友也还是对不起程开,对不起程开和我之间的那份感情。
火车进站,我们三个拎着行李出站口,我说不用他俩送我回家了,记着初一早晨来电话拜年就行。“程开,见着冰冰替我问好啊!”我扬手冲着程开喊了一嗓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刚进家门,家里座机就响了,居然是孔建洲的电话,我妈接的,递给我的时候神神秘秘地笑,我看了我妈一眼,拿起电话,“喂?”一听是孔建洲,我扯着嗓子就嚷开了,“孔建洲你越来越有出息了啊?我们家电话你都知道了?你说,是谁告诉你的?”孔建洲那边儿说他挺想我的,我赶紧说:“得了吧孔建洲,你想着的小姑娘遍及了北京城每一个角落,还能轮到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人啊,咱俩谁不知道谁呀?”跟孔建洲神侃了一阵,我说要替他省钱孝敬爹妈,挂了电话。我妈见我放下电话,走过来跟我说这孩子来了好几次电话了,在电话里跟我妈说他是我同事,正在辛辛苦苦地追求我。
“小树,这孩子怎么样?”
“妈!你听他胡说什么呀!追求什么呀?我又不是嫁不出去,用得着他追呀?你听他瞎掰,我手机电足足的,他找我干嘛往家打电话?”我心说这孔建洲也真够可以的,竟然敢跟我妈说这话,看样子他想女朋友是想疯了。
我妈没再打听了。我多年轻啊,才二十二,我妈才不担心我找不到男朋友呢,创业是关键嘛!
年初五的时候,高中的班长打电话来说高中同学聚会,程开未经我允许便来我家接我,我一见着他就喊:“程开,这几天怎么样儿啊?我听说你见天儿地跟你们家冰冰腻着?”我这可不是道听途说,我是听江南说的。
那天江南来我家给我送火车票,顺口告诉我我们班谁谁跟谁谁准备结婚了,我兴高采烈地要去帮着张罗婚礼,江南说,陈冰冰最近成天往程开他们家跑,弄得程开直往江南那儿躲。“你说他们俩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好好的他躲着陈冰冰干嘛?”
您说我能不生气吗?程开怕陈冰冰怕成那样儿了,还不敢跟她说清楚,就怕伤害了人家小姑娘多年来的痴心不改,你说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呢?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呢?
“你就别提这事儿了,这回,就今儿晚上,我说什么也得跟她把话说清楚咯。”程开一把把我拉出门,斯斯文文的脸上一脸凝重。
我不说话了。我这人一开心就不说话,因为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表达我的开心。
路上我跟程开说,咱班这回肯定来不了多少人,大家工作的地方天南海北的哪儿都有,出国的好几个,大四寒假聚会的时候大家就说,往后再聚这么多人可就难了,当时就挺伤感的。
我们俩推开包间的门,屋子里已经坐了十多个人,见到我跟程开,全都笑意盈盈地,弄得我忽然不好意思起来――难道他们知道我跟程开的事儿了?不能啊,我谁都没跟谁说啊。我正在那儿怪小女儿家地不好意思,我们班一个男生站起来搂住了程开的肩膀,说:“程开,你小子够可以的啊?千山万水的还能把咱班最漂亮的女生泡到手儿,教哥儿们两招儿得了。”这会儿陈冰冰嗔怪地叫:“你瞎说什么呀!”说着她脸红了,我估摸着这会儿程开要是在她身边,她就能一头扎进程开怀里去。
程开没说话,拉着我坐在还空着的两个靠在一起的位子上,同学们一起哄:“程开,你高中三年跟张小树坐同桌还没做够啊?现在还坐?不怕陈冰冰生气呀?”
陈冰冰倒是大度:“都告诉你们别瞎说了,瞅小树都不好意思了!”
我看着陈冰冰,冲她笑。这个女人,我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她是不是料到了程开今儿能跟她摊牌啊?事先弄出来这么一群众基础来,真够受的。早知道我跟程开早点儿来,也就没这么多事儿了!“我哪儿能不好意思啊!”我说,“我跟冰冰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用一个男朋友还不是正常的事儿啊!是吧冰冰?”
陈冰冰爽声大笑,声音极度悦耳。程开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没搭理他。
那顿饭吃得我这叫一个郁闷,所有人都以为程开跟陈冰冰是一对,所有人都在开他俩的玩笑,这种玩笑会让陈冰冰开心,我从程开痛苦的表情和真诚的恳求里明白,他的郁闷并不比我少。那顿饭我听程开一直在说:“我真的不是她男朋友!”之后在大家望向陈冰冰时,她会宽宏大量地温柔地说:“你们就别逗他了,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靠!当时我真想从窗户跳出去!
我端着酒杯坐到陈冰冰身边,一杯接一杯地敬她酒,我知道陈冰冰肯定看出来我喜欢程开了,随便吧,随便她怎么想都好,我豁出去了我!“这杯酒你得喝,因为你给程开的第一封信是我帮着你传到他手儿里的。”“这杯酒你还是得喝,你去美国飞北京的时候我跟程开一起送的你。”“这杯酒你更得喝了,大一那年你回美国我跟程开在北京送的你。”……我也没数我跟陈冰冰一共喝了多少酒,反正我给她倒,我找个理由,她就喝。我心里是烦,她心里是高兴。
人家都说这“借就浇愁愁更愁”,我是越喝越郁闷,可人家陈冰冰是越喝越高兴。喝到最后,陈冰冰有点儿大了,站起来端着酒杯晃到了程开旁边,“程开,来,我敬你一杯酒,祝你万事如意!”说完她一仰脖子,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也有点喝多了,见陈冰冰挨在程开身边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我也站起来,干脆抄起了酒瓶,“陈冰冰,你忒不地道了,说好了跟我喝酒的,怎么又找程开去了?”
陈冰冰一把从我手里把那瓶“贝克”抢过去,一句话没说“咕咚咕咚”全喝了,喝完了她脸色绯红眯着眼睛望着我,那神情极动人,哦,不对,是诱人才对。“我喝……喝完……”话还没说完,陈冰冰身上一软,整个人摊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