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一屋子人谁也没见过一个人晕倒在自己面前,所以十多个二十多岁的大活人全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酒立马醒了,搜索了所有我在电视剧里看过的类似情节之后,我喊:“赶紧送医院啊!”于是离陈冰冰最近的程开特义无反顾地抱起了娇小可怜的陈冰冰,第一个冲出了门。
我们一帮人叫了N辆车奔向医院,我跟程开坐在一起,用尽了所有我们知道的唤醒晕倒病人的方法,陈冰冰仍然毫无反应。我急了,心里怪自己刚才给陈冰冰喝了太多的酒,“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我说。
“你就不应该给她喝那么多酒!”程开有点恼怒地回了我一句。
是,我是错了,可我真受不了程开为了陈冰冰这么对我。他为了陈冰冰生生浪费了我四年的大好青春,现在又来怪我!我不就是跟她喝酒了么?喝酒怎么了?我还嫌喝得少呢!我多少还为自己做了点事儿,至少能让自个儿心里不郁闷,可你程开都为我做什么了?我越想越理直气壮,最后真的生了程开的气,不理他了。
我觉着那天我是撞上鬼了,一百年不去医院,也从来没听说医院的生意特别好,可今儿一去竟然在急诊室里见到了差不多半个城市的人,这也太夸张了吧?!弄得我们一帮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程开急得直转圈儿,这会儿一群人又对着陈冰冰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风的,过了好长时间陈冰冰才睁开了眼睛,我一看,长长松了一口气,特别特别由衷地拉着陈冰冰的手说:“你可把我给吓死了!”
我忽然想起了原来高中七班有个男孩刚好医大念大五在这家医院实习,赶紧打电话找他,他又从一个饭局上撤出来,赶来医院,找了若干个漂亮的护士妹妹,这才把陈冰冰夹心送进急诊室。
一帮人在急诊室外面好一顿等,好在陈冰冰醒了,我们也没那么担心了。一刻钟的功夫,七班那男孩的老师从急诊室出来了,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这帮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那表情让我想起了高中时代动不动就给我们训话的英语胡老师。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对着我们说:“你们谁是孩子的爸爸?”
孩子??孩子的爸爸?这哪儿跟哪儿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迟钝,反正我就是没反应过来老大夫说的“孩子”是什么孩子。直到我们班有人从愣神中抽出身来指着程开说:“他是陈冰冰的男朋友。”我才明白,那个“孩子”原来指的是陈冰冰肚子里的孩子。我的火“腾”地蹿上了头顶,握着拳头死死盯着程开,差一点就哭出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这不是傻吗?我等了程开四年多等来什么了?等来的是人家女朋友肚子里的一个孩子!这年代什么时候开放成这样儿了?程开怎么也被他美国留学归来的女朋友折腾成一赶在时代潮流前头的主儿了?
程开的脸白了:“什么孩子?!”
老大夫丝毫不给这个已经不知所措的年轻人留情面,当着他所有同学的面说:“已经六个星期了,这是验血报告。病人自己要求检查的。她现在身体这么虚弱,不适合喝那么多含酒精的饮料。”你瞧,人家医生就是医生,连说话都那么严谨。人家说的不是“不适合喝那么多酒”,人家说的是“含酒精的饮料”。我琢磨着程开也该去当医生,要不然他怎么一直都不承认陈冰冰是他女朋友却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情呢?这就叫说话巧妙。是吧?他可从来没说陈冰冰不是他未婚妻。
“你们要是想要这个孩子,就要好好保养,不要总是这样了。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老大夫扶了扶眼睛,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程开,扭头要走。
程开一把拉住老大夫:“大夫,那什么,孩子……孩子不是我的。”
老大夫拍拍程开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年轻人,做错了事不要紧,重要的是敢于承担责任。”
“程开,你别这样儿吧?冰冰怎么对你我们都看见了,你这样儿就是你不对了。”
“程开,男人应该负责任,何况那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程开,人家冰冰为了你连绿卡都不要了,你这么说话对得起人家吗?”
“程开,你别想那么多了,你们俩这么多年了,结婚算了。”
“程开,你和冰冰生的孩子肯定特别漂亮。”
……
大家七嘴八舌地跟程开说话,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本来我以为我会哭的,可我怎么使劲儿也哭不出来,那滋味特难受。我在众人的慌乱里悄悄出了医院的大门,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不知道我属于哪里。
东转西转,我到了一个叫“羽毛”的酒吧,坐在狭小的空间里,喝着一瓶冰凉的啤酒。“羽毛”是上大学的时候江南带我来的,我在放假的时候时常去坐坐。我很喜欢那里,虽然那儿的面积很小,很拥挤,但去的都是常客,大家在一本厚厚的记事簿上写自己的心情,你下次再来看的时候,往往你写得那段话后面会有人给你写了回话,之后再继续写上去自己的回复,很有意思。
我把记事簿抱过来,掏出一直随身带着的钢笔在上面写:
“我若爱着一个不爱我的人,你可以告诉我那是没有缘分;我若和我爱着的人擦肩而过,你还是可以告诉我那是没有缘分。可是,我若十年来一直紧紧靠在我爱的那个人身边,最终却还是没有跟他在一起,这算什么?
我把今天的心情留在这里,因为我怕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忘记这个日子,我怕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我忘记在医大二院的消毒水气味里,我那种万念俱灰的心情。
‘万念俱灰’,多好的一个词啊?所有燃烧着的梦幻,在一瞬间变成了灰烬。再坚强的蜡烛,也总有燃尽的那一天吧?
你若也爱着什么人,定要去争取,拼却了性命也要求得一份安稳。你心疼他,可是他未见得就一样心疼你。”
我胡乱在纸上涂了些字句,合上记事簿的时候,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那一瞬间,我在那种彻头彻尾的疼痛中明白,原来我是那样深刻地爱着程开的。
按道理来讲,这种时候我该找一个好朋友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可我谁都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听,我只想一个人好好想想,想想这些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想想这些年来我都付出了什么,还得想想这些年来我都得到了什么。
我喝了无数瓶啤酒,可惜的是,我的酒量太好,怎么喝也喝不醉,等到酒吧打烊的时候,我站起来走路依然能走很直的直线。这比我遭受的痛苦更加让我郁闷――我连买醉的权利都没有。
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夜两点半,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回家这么晚过,我爸我妈急得到处打电话找我,见我一回家,还一身的酒气,我爸当时就急了:“你这孩子越来越不象话了,这么晚回来也不说一声儿,你让我跟你妈多担心你知道不?”
我妈帮我把羽绒服脱下来,柔声问:“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冷冰冰地说:“喝酒去了,替程开庆祝他喜得贵子。”
“程开有孩子了?”我爸我妈异口同声地问,忘记了指责我后半夜才回家的罪行。
“快了,”我说,“八个月以后。”说完我站起来冲进浴室,用最快的速度除去身上沾满了烟酒气味的衣裤,把水开到最大,没命地冲刷着今晚的记忆。
我扭过头,伴着蒸腾的水雾在巨大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凹凸有致的身体。是啊,我长大了,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我想,若是程开见了这样一副身子,会否用他的热情将我一并燃烧?
可是,他燃烧的却是别的女孩,任由我从小女孩变成了小女人,任由我空空地在没有颜色的时光里让青春挥发。
走出浴室,已经凌晨三点半了,爸妈已经睡下,我回到房间,盖上厚厚的被子,头发沾湿了枕头,无论我怎么用毛巾擦也擦不干净。我索性放弃了尝试,就让枕头湿着好了,我的心都是湿的,枕头湿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夜睡我得并不好,一直梦见自己在冰冷的水中挣扎,一望无际的灰蒙蒙的水,没有岸,没有人。早晨醒来,我妈告诉我,夜里我一直叫着程开的名字,满脸的冷汗。我妈问我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心里一揪,痛苦地摇头。
这时候我是绝望的,我知道程开这么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说什么也不会舍下陈冰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顾的,说什么也不会。但我的心底深处还是在为程开找理由,我告诉自己,如果这个消息不是程开亲口对我说,我就不相信。
在我为了程开的这件事寝食难安的时候,梁雅冰的电话来了。我心中无数无法倾诉的痛苦一下子喷薄而出,拿着电话就开始无休无止地顾影自怜。
梁雅冰听我说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柔声安慰我:“就算是全世界都认为那孩子是程开的,你也不能那么认为啊。你想啊,程开他那么喜欢你,怎么能背着你干出那样儿的事儿来呢?这么些年他已经觉着对不住你了,他还能跟别人那样儿?你说他是那样儿的人吗?”
我拿着电话不出声,梁雅冰又说:“小树,你和程开认识这么些年了,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他那不是窝囊,他是善良,他知道你能理解他,所以,小树,这事儿你一定要相信他。”
我木然地摇摇头:“不,我不理解他。我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