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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京城盛传孙阁老已提兵逼近

阉党至此心想事成,攻无不克,在现实的层面上,已俨然成为一大势力。在过去,阉党的名声不大好。它的首领,终究是阉人,廷臣中的势利之徒想要攀附,总免不了鬼鬼祟祟。如今,他们算是可以正式告别崇高,扬眉吐气地加入阉党了。

但是,吾国吾民讲究名正言顺,干什么事儿,还是希望有个好名声,没有好名声,便多少有些扭捏。阉党谋士在欢庆之余,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顾秉谦、魏广微两人一商议,凑了一篇特谕的草稿出来,以皇帝的名义为阉党正名,再给东林党扣一顶污名帽子。

——舆论要是不造好,就是胜了,也觉少点什么。

两人所想的具有超前性,魏忠贤听他们念了草稿的内容,大为赞赏,连忙叫人誊好,呈报天启。

天启对东林党正憋着火,一听,就准了。

这个特谕,等于皇帝给两派做的结论,直斥东林一派,一通连珠炮,把东林的形象轰了个一塌糊涂。

什么叫指鹿为马?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就是!黑变为白,清指为浊,忠诬为奸,把本应是阉党头上的帽子摘下来,还掷东林。

谁是罪人?谁是志士?全给你反着来。

有了权力,逻辑还有什么用?

这道特谕,对东林尚留在位置上的人也下了警告,说是假如再不老实,不改过自新,朕就要动用祖宗之法了,决不姑息!

圣旨一下,众人瞠目。蛮不讲理到这个程度,还有什么可说?

东林阵营这次,保持了异乎寻常的沉默。只有一个小人物——给事中许誉卿,豁出性命了,顶风上奏,为赵南星和高攀龙鸣不平,说他们是“老成之人”,是“岁寒松柏”,就这样遽尔去国,今后谁还敢讲话,天下之事深可虑矣!

他的话,说得不是很激烈,本人的身份也不高,因此天启只降了他三级外调,没动用祖宗家法,还算是侥幸。

千人诺诺,唯一士谔谔。

——到了人人都不敢说话的时候,问题就大了。

今人有评论说,东林党此次不再力争,是因为丧失了以往的勇气。其实不然,这次他们倒好像是经过协调一样,不再做无谓牺牲。这个“皇帝宣言”之后紧跟着要来的是什么,他们有预感。

但是,这个沉默来得太迟了。在早前还可以与阉党较量一番时,如果东林党保持如此的沉默,对魏忠贤来说,就是可怕的寂静,他必会因胆虚而缩手缩脚。如此,两边再相持几年,魏忠贤的好运也就到头了,东林一派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另外,当杨涟一旦爆发,东林党全体就应该一起跟上,万炮齐发,即使像嘉靖年间“左顺门事件”百人集体被杖那样,也在所不辞。无论天启,还是魏忠贤,都没有能顶得住这种阵势的心理素质,他们必会退让,最后由亲东林党的第三方势力出来转圜,达到新的平衡。如此,再挨上几年,魏忠贤就会走到末路。

可惜,东林党跟魏忠贤的缠斗,多没有章法,只是单打独斗。对方一反击,当道枢要的东林党大臣就挂冠而去,自动撤出阵地。

一战如此,再战还是如此,魏忠贤也就把东林看扁了——技止此耳!

当然,东林党的策略虽有失误,但气节始终不减,在沉默中,仍以行动来抵制天启的高压。

赵南星、高攀龙两位大员去后,院、部两家分别奏报,拟以副职陈于廷、杨涟为代理主官。天启一看:这怎么成啊,又是两个东林党!赶跑还来不及呢,岂能让你们继续占位置?于是将奏疏压下不发,令各衙门会推。

会推由吏部副职陈于廷主持,按资历,推上了乔允升等数人候选。天启觉得这批人的名字不大熟,一问魏忠贤,才知道还是东林党!

皇帝终于发火了,下旨严责,不问青红皂白,再次对东林党施以打击。他认为,此次会推,推上来的还是赵南星拟用的私人,显然是陈于廷、杨涟、左光斗三人钳制众正,抗旨徇私。

天启的火发得不小,直呼陈于廷等三人为“三凶”,还特别咬定了杨涟、左光斗为幕后主使,圣旨里连“怙恶不悛”“巨猾老奸”“冥顽无耻”这样的咒骂之语都用上了。

天启跟东林党彻底闹翻了,这是肯定的。如此严厉的圣旨,没有皇帝的批准,是发不下来的。但是其中用语竟这般咬牙切齿,似又是由阉党谋臣直接执笔而成。

什么叫“怙恶不悛”?就是近世“死不悔改”之意。

可怜东林党人自万历以来,承受了巨大压力,苦苦护持天启父子坐稳了皇位,最终却落得如此的评价。

天启光骂了还不解恨,索性一勺烩,说这三个人“大不敬,无人臣礼”,着令统统革职为民。

陈于廷、杨涟、左光斗接旨后,并无抗辩,都黯然而去。事已至此,辩又何益?

杨涟、左光斗的不抵抗,大概在于寒心。移宫案之时,两人曾将生死置之度外,保住了这个小皇帝的独立。而今时势变易,功臣没有用了,不仅要一脚踢开,还要恶语相加来侮辱。

皇帝家的事,你为他呕心沥血也没用。他看重的,不是忠直,而是讨喜。

东林要员曾显赫一时,想不到这么快就清扫干净了,魏忠贤喜不自禁。余下最碍眼的,就是内阁首辅韩爌了。

顾秉谦、魏广微也早就嘀咕过几回:老韩这块石头,还是早搬开为好。

但是这位阁老与东林党并无瓜葛,要拿下他,需要另谋他途,魏忠贤对此心中有数。他对王体乾和客氏等魏家班底授以秘计,大家就纷纷到天启那里去吹风。

用不了几次,天启就着道了,下诏说:韩阁老票拟多失当,今后要集思广益,其他阁员也不能没主意,要积极参与朝政。

阉党这些人很懂得——所有的勾当,都要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即使是抢东西,也要抢得名正言顺!

让其他阁臣分掌首辅之权,是大明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制度变更。分权的理由,固然说得堂皇,但好看的皮儿里边,也有各种各样的馅儿。

韩阁老一眼就看穿这把戏:不就是想撵我走吗?

他不党不私,未有过失,根本就不买皇帝的账。一天也不等,立刻就上疏请辞,不仅不认错,话里话外,还对天启来了一通挖苦。

他说:“臣以简陋之才,在内阁尸位素餐。譬如,整军应以营伍为先,而内操却屡演于宫禁之内,显是臣不能解皇上操劳之忧。又譬如,忠直之臣应召回朝中,但廷杖却屡施于殿堂之下,显是臣不能解皇上雷霆之怒。臣无能,以至众官先后被黜,中旨径出,不由票拟,朝政为之大变。皇上意在整肃朝纲,内外却认为是兴起党祸,臣不能预先深思,临事又不能阻止,此为臣罪之大且著者。请罢臣官,再治臣罪,以作为辅臣渎职之戒。”

天启原也猜测韩爌可能会撂挑子,但没想到,老家伙竟然敢嬉笑怒骂!于是下诏:要走你就走吧。

大明惯例,首辅辞官告退,皇帝要给予一系列的恩赏,比方加官、荫子等一大堆。但天启也耍开了牛脾气,除了可乘坐驿车之外,啥恩宠也不给了。

这是一个老问题:魏徵之才常有,唐太宗不常有。摊上天启这样的皇帝,你就是把谋略书翻烂了也没用。

韩爌柄政仅仅四个月,就这么一甩袖子走了,但他公然讥讽皇权,这事哪能就这么了结?回家后不久,果然又被削籍,公职待遇全被剥夺。

魏忠贤,终于得报当初一箭之仇!

至此,他还不肯罢手,对内阁最后的一个异己、老好人朱国桢也不放过。韩阁老一走,内阁票拟,执笔的只有继任首辅朱国桢一人。天启在魏忠贤鼓动下,却还要下令分权,目的就在逼朱国桢。即使这样,朱国桢也不在乎,分就分吧,他不动气。

不在乎也不行,顾秉谦、魏广微又唆使人,弹劾新首辅。

朱国桢这才知道,不能再恋栈了,得赶紧走。他连辞三回,终于允了。因为他确实不是东林党的人,又走得及时,所以什么恩赏都得到了。他走后,魏忠贤对他有个评价:“这老儿也是个邪人,但没做什么恶事,所以给他优待。”

内阁里原来还有一个亲东林的何宗彦,已于年初病逝。这样,顾秉谦就自然替补为首辅。

此时是天启四年(1624)十一月初,从六月初杨涟上疏起,双方酣战五个月,至此尘埃落定!

外廷中,当路要津的东林党大臣一扫而空,一场不动刀兵的政变宣告完成。魏忠贤的权势,已从内廷伸展到外廷,牢牢控制了阁权。

——连内阁也姓魏啦!

大明朝的政治中枢,阉党势力如水银泻地,正人离京若枯叶纷纷飘落。

天地惨变,万木萧索。有识之士无不忧心,宵小奸佞却是欢欣雀跃。

可是,就在此时,阉党的一场危机也突然降临。这天,魏广微失魂落魄地跑到魏忠贤私宅,密报说:“督师辽东的孙承宗,提山海关兵数万,正驰往京师,声言要清君侧。孙阁老一到,公公,您可就立成齑粉了!”

啊?魏忠贤心一沉,脸都变白了。

风从何来?祸起何端?

这就要说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孙承宗了。

孙承宗,字稚绳,号恺阳,北直隶保定高阳(今河北省高阳县)人。他年轻时就乐谈兵事,多智谋。在边境一带教书时,曾仗剑游塞下,结纳豪杰与戍将、老卒,遍访要害关隘。与人相处,解裘马换酒,高歌酣饮,由此通晓虏情,熟知边事。

万历三十二年(1604),这位雄才大略的读书郎,中了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天启元年(1621),以左庶子充日讲官,也就是当了皇帝的老师。

孙承宗为人清正,敢于任事,讲课的效果也极佳,天启对他极尊重,每次听完讲,总要感叹:“开窍了,开窍了!”

天启即位不久,沈阳、辽阳就相继失陷,辽东形势危若累卵。孙承宗因以文臣而知兵,遂被任命为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是阁臣之一。他上任后,上疏条陈当时兵备弊端,深为天启嘉许。

天启二年(1622),孙承宗前往山海关视察,力排众议,支持袁崇焕主张的坚守宁远、积极防御的意见,反对退守山海关。宁远位于辽西走廊中部,守住了宁远,也就是扼住了辽西的咽喉,能确保身后二百里外的山海关无事。

此后,经过数年的经营,辽东终于建成了一道宁(远)锦(州)防线,坚不可摧,后金骑兵撞破了头也不得逾越。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均望宁远而止步。这个决策,不仅保住了天启一朝的平安,就是崇祯一朝也得益颇多。

天启二年(1622)八月,孙承宗出任辽东经略。当时,山海关外有明军七万,毫无纪律,冒饷甚多。孙承宗到任后,举行大阅,淘汰了临敌而逃的将领数百人,又遣还河南、真定的疲兵万余名。随后定兵制,立营房,以三千人为一营,将帅以营为部署,兵不离将,将不离帅。继而修筑关城,安置大炮,辽东明军实力由此大盛!

修筑宁远城竣工以后,孙承宗调袁崇焕镇守,自己则坐镇山海关。即是说,明末威名赫赫的袁崇焕,此时还只是孙大帅的一员爱将。那时关外一派宴然,逃亡百姓纷纷回归,宁远一带商旅辐辏,流民云集,远近都以此为乐土。

随着宁远防卫的日渐巩固,明军防线也在不断扩张。天启五年(1625)夏,孙承宗遣将分据锦州、松山、杏山、石屯及大小凌河各城。这样,自宁远又向前推进二百里,从而形成以宁远为中心的宁锦防线。

《三朝野记》说,“自承宗出镇,关门息警,中朝宴然,不复以边事为虑矣”。万历末年的“辽事大坏”,变成了天启年间的“辽事大好”。

天启有福,终其一朝几乎不闻边警,就因用对了一个人。

魏忠贤当然知道孙阁老既有才,也有背景,所以颇为敬畏,曾数次想把孙大帅收归自己名下。但孙承宗为人正直,又在天启心目中极有分量,所以根本不理那一套。

孙承宗是个文武两手都很硬的人,于“文斗”方面的谋略,也在很多东林党人之上。天启对他,只有崇拜的份儿,几乎言听计从。若不是他常年督师在外,魏忠贤怕也翻不起这么大的浪来。

由于孙承宗常年在辽东,所以两派在内阁争权时,谁都没把他算一个。

可是,孙阁老却没有忽略朝中斗争。眼看正直之士一个个被清除,大明的天已经塌了大半,他坐不住了,决心以自己的威望,全力一击,把这个阉竖魏忠贤打下去!

孙承宗的这一想法,有很大的可行性。可惜这个念头动得太晚了。此时,朝中已无一个正直之臣能给他以应援。

如果他提前半年下此决心,情况可能完全不同。

如今东林党人的喉咙已被扼住,能够跃起一搏并有效的,只有他自己了。

孙阁老早看得清楚,东林党人的攻击手法太陈腐,只知道上疏弹劾魏忠贤。难道他们不知道,所有的奏疏在第一时间都会落到阉党手里?

所以他考虑:根本不能露一丝痕迹,要迅雷不及掩耳直接“面圣”。他相信,以自己的威望和谋略,肯定能说动皇上,起码能让天启疏远魏忠贤。

但要做到这一点,现在也很不容易了。天启已被阉党铁桶般围住,像自己这样一个与阉党不合流的人,如何能够毫无阻碍地靠近皇上?

这个机会,他想,就在十一月中旬,皇上的生日。假如以贺寿为名,面陈朝政,那是最好不过的。

并且这个图谋,绝不能让阉党察觉一丝一毫。

于是,他在十一月初巡防来到蓟镇,这地方离京师只有几十里。他含含糊糊地写了一份奏疏,派人送进宫,只说是:三年未睹天颜,如今巡防到此,离京仅有数十里,很想在皇上万寿之日,跟众臣一起看看您!

他还报请了日程计划,即十二日入都门,十三日早朝面君,十四日随内阁大臣贺寿。然后另择日向皇上面奏军机,之后再和有关衙门会商一下军事。

他怕阉党起疑,还特别在奏疏里说,如今朝中事体纷纭,他本不该冒昧入京,但边防有未决之事需要请示,陛见之后,当速离京,以免外人猜疑。

话,说得滴水不漏!

但可能正是这“滴水不漏”,引起了魏忠贤的怀疑。魏忠贤此时的韬略,已不是三四年前那种不要命的水平了。他在想:这孙阁老,是有什么企图吧?于是,准不准孙承宗入京,数日间,魏忠贤在犹豫中。

他的爪牙在低处,看得就比较明白:魏公公是糊涂了吗?哪能放孙阁老进京呢?魏公公固然了不起,但他那韬略,恐怕还斗不过孙阁老吧?

可是这话,又不能当魏公公的面明说。于是大家会意,就到处放谣言,说孙阁老此次来,肯定有异动。

魏广微就是造谣者之一,他说:孙阁老和兵部侍郎李邦华,早就串通好,此次拥兵入京,将有大举(要魏公公您的脑袋)。

魏忠贤一听说“清君侧”,有如遭受电击,一下就明白了:

孙承宗来,毫无疑问就是做这事的!

这可怎么办?

在这个世界上,他老魏可以说谁都不怕,唯独就怕这个孙大帅!

——天启再糊涂,到此时也没把军权交给阉党的人。这说明,这个半傻的皇帝,还真是具备起码的君主素质:即便对最亲近的人,也留了一手。

魏忠贤知道大祸要临头了,要是过不去这道坎,以前的努力都等于白费了。他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只有激怒皇帝,孙阁老才进不来京城。

他顾不得夜已深,赶忙跑去奏报皇上。天启此时已经归寝,魏忠贤硬把他叫醒,禀报时,还不忘把谣言修正了一下,使之更具有可信度:“孙承宗率甲兵五千,离山海关向京师进发,内外合谋,欲清君侧!”

“唔?”天启一听,吃了一惊。

——老师能干这事?如何清?难道要拥兵把我废掉?

天启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起身下了御床,绕着床踱步。越想越怕,心慌意乱之下,竟倒退着走起来。

魏忠贤见天启不仅没被激怒,看样子,好像被吓傻了。他顿时崩溃,也跟着皇帝绕着御床走,捶胸大哭道:“万岁爷若放孙阁老进来,老奴活不成了!”

天启脑筋转了几个弯儿,以他对孙承宗的了解,兵变绝无可能。大帅不过就是想回来一趟,魏公公却被吓成这样,实在太可怜。

天启一念不忍,就发了话:“拟旨,让孙阁老不要来了。”

天启根本不信孙承宗能造反,所以他自信一纸上谕,就能把孙阁老给挡住。

那边厢,顾秉谦早有准备,一道严旨已经拟好,命孙承宗马首速转向东,急还山海,待犁庭扫穴、失土尽复之日,再回京。

天启听了内容,点了头。阉党诸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等不得,半夜三更打开大明门,宣兵部尚书入内,令他速发三彪飞骑,携旨分路拦截孙承宗。

魏忠贤此时也有了底气,亲赴齐化门,矫诏命令守门宦官:“孙阁老敢入齐化门,便缚来杀了!”

北京城里,诸阉皆不能寐。尽管谣言是他们自己造的,但孙承宗近在咫尺可是真的,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等天亮后的情况反馈。

孙承宗这天才走到通州,只见一彪飞骑迎头拦住,有兵部的官员就地宣旨。

孙承宗听完旨站起,心中叹道:这一回,又没斗过魏大珰!

他本来就无兵谏之意,知道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很关键,万不能给魏阉留下任何有异谋的把柄。于是二话不说,拨马便回,直赴山海关而去。

走到半途,北京方面又有消息传来,说魏阉正在设计要杀掉他。

孙承宗心里更是不安,只有加急赶路,先回去再说。

可巧东厂有一个特务,混到孙承宗身边做随侍,负有监视之责。他为人较正直,对孙承宗相当佩服,于是就写了密信传回京中,说他亲见孙承宗只带了一个属员,未带一兵一卒。

魏忠贤得报,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这一场虚惊使魏忠贤得了一个教训,那就是:军权不可不抓。此后,他就加紧过问太监监军的事。另一方面,心里也基本有了底:正人君子,技止此耳!

这个孙承宗,对明末历史的影响甚深,但不知为何名气却不显。

本书前面说过,万历四十三年(1615)发生梃击案时,张问达曾向孙承宗请教如何处置,孙承宗建议:“不可不问,不可深问。”张问达按这个思路去办,既打击了郑贵妃的气焰,又给万历帝留了面子,没有使事态全面恶化,可说是一条万全之策。在万历帝死后,孙承宗又负责起草了神宗遗诏,彻底否定了万历期间的种种弊政,为泰昌和天启初年的新政造足了舆论,也是功不可没的一件事。

孙承宗这次欲回京劝谏,虽然只是个意图,但魏忠贤仍没放过他,后来又诬告他回京是图谋异动,好在天启还是未加理睬。

到了天启五年(1625)十月,魏忠贤终于找了个机会,借故进言,撺掇天启将孙承宗罢归,换了高第担任辽东经略。高第是一个纯粹的文臣,既不懂军事,也没打过仗。努尔哈赤听说孙承宗去职,即率八旗大军来攻。那高第畏敌如虎,下令撤去宁锦防线,关外官兵全部撤回山海关,岂料大军在撤退中,又演变为一场大溃逃。

孙阁老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只有驻守在宁远的袁崇焕抗命不撤,与总兵满桂等人坚守宁远,终于一炮把努尔哈赤轰成了重伤,其退回到沈阳后身亡。

这件事,也应有孙大帅的一份功劳。

孙承宗回到家乡高阳后,专心著述,有《督师全书》《古今中官志》《高阳集》等著作传世。可是归乡的恬静,并没有持续多少年,他就迎来了极其惨烈的人生结局。

到崇祯二年(1629)秋,皇太极绕过关宁防线,进入明朝境内,京师告急。孙承宗临危受命,原官起用,负责护卫京师。于受命次日,不顾城外遍地敌军,率二十八骑冲出东便门,入通州御敌。

但崇祯皇帝是个俗人,对能臣的使用一般是过河拆桥。到崇祯四年(1631),孙承宗六十九岁时,再次被排挤回乡。

崇祯十一年(1638)十一月,清兵由大安口入关。多尔衮率兵绕过京城,向京畿以南的河北、山东一带攻掠,兵锋直指高阳。高阳知县雷觉民怕死,溜出城外,跑到北京避难去了。

紧急中,好友劝说孙承宗到保定或南方避难,孙承宗婉言谢绝。

兵临城下时,七十六岁高龄的孙承宗奋身而起,毅然带领全家四十余人抗敌,并动员全城百姓登城防守。城内民众为其所感,纷纷拆毁房屋,用檩条木柱做滚木,石础阶条做礌石,以盆罐壶瓶装火药,与围城的数万清兵作殊死之斗。

攻防战一直打了三天三夜,终因寡不敌众,高阳城被攻破。孙承宗子侄及孙十七人、全家共四十余口,全部壮烈殉国。孙承宗本人被俘,多尔衮曾亲自劝降,许以军师之尊,被孙承宗断然拒绝。后多尔衮又派孔有德说降,被孙承宗厉声骂退。

殉国之日,孙承宗端坐于椅子上,令两个清兵用白绫将自己勒死。其浩然正气,令多尔衮大为敬服。

据传,清人入主中原后,对孙承宗依然钦敬,在高阳县为孙承宗建了“孙家祠堂”,并立牌坊,镌刻“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字样,以示尊崇。

一代名臣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QvpNNdT/CZiD9cJ86VRzGDhVkTruze/0s6EO99NJNpeGU3gRHmzLG8c6O2T99r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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