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深感愧疚,上大夫新婚宴尔,就要……”勾践抱歉地说。
“回大王,臣知道,忠义难两全,大王不必为臣担忧。”
王后看了勾践一眼,说道:“范大夫尽管放心,今后,范夫人的起居,由我亲自派人照料。”
“谢王后!”范蠡连忙谢恩。
“文大夫!”勾践叫道。
“臣在!”
“寡人带往吴国的贡品准备好了吗?”
“禀大王!”文种说,“臣已将大王所带物品准备妥当。”
勾践摆摆手说:“只要把夫差的贡品准备好就行了。”
“文大夫!”王后担忧地说,“大王将政事托付于你,遇事你要多和诸将军等人商议,谨慎处置。越国稍有不慎,就会祸及大王和范大夫。”
“请大王、王后放心,臣一定尽职尽责,不负大王、王后所望。”文种和各位大臣异口同声。
突然,伍子胥的使者闯进来了,傲慢地宣布:“相国有令,勾践及随行人员,明天三更造饭,五更起程。越国大臣,只能送到江边,不可聚众闹事。宫中宝器珍品,装车运走,不可藏匿。还有美女待选,送往吴国。”来使说罢,不等回答,转身离去。
范蠡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唉声叹气,百里淑琴拿出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安慰他说:“如此伤感,别愁坏了身子!”
“明天就要离别,计从我出,我被计困,我这是作茧自缚啊!”范蠡叹了口气说,“刚刚新婚,又要离别,都是由我逞强好胜所致。”
“话不能这样说,大丈夫为国,理当效命,理当尽职,你只管陪大王入吴,我回老家去,等你归来。”
“你哪里也去不了。”范蠡说,“王后说,你今后的生活起居,由她派人照料,名义上是关心,实际上已经被当作人质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王、王后虽然倚重我,但对我也不放心。”范蠡看着窗外的夜空说,“自古君王都如此,平庸嫌弃无能,才高又怕盖主。此次入吴,大王不让你同往,是担心我弃他而去,另攀高枝。也不允许你回南阳,你只能在此苦守。”
“别说了。”百里淑琴泰然地说,“我已知道其中之意!”
“伴君如伴虎啊!”
“想不到宫中之事,竟然如此险恶!大王、王后这样待你,你为何还要为他们设谋效力呢?”
“我并不是全为他们。”
“为了谁?”
“为百姓,为楚国,为自己。”范蠡解释说,“吴国与楚国是世仇,扶越为了助楚,人生一世,总要做些事情,才无愧于家乡父老。百里老师教我韬略,我自恃胸中谋略,不亚于孙武,胜于诸侯,总得有个施展的平台,如果越国适合我,我就会像孙武那样,在越国干出一番大事业。我没有称王封侯的野心,可有引导君王的志向。入吴,一是情势所迫,无路可走;二是可借伴君之机,摸清大王的脾气,取得大王的信任,成就我振兴越国的大业,验证我治国的本领。”
百里淑琴点点头说:“既然这样,相公尽管放心前去,百里家的后人,不会给你丢脸。再大的苦,我也能承受。”
范蠡将百里淑琴紧紧地搂在怀里,激动地说:“百里老师教我本领,又派你来帮助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好久好久,范蠡轻轻地推开百里淑琴,抱歉地说:“你先睡吧!我还要同文大夫商量些事情!”
“去吧!”百里淑琴说,“我等你回来!”
“少伯兄,入吴为奴的差事,本应当我去,却让你抢了去,真的难为你了!”
“子禽兄,你留守的任务也不轻啊!”范蠡说,“我随大王入吴,重建越国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只是,此事一定要低调、秘密地进行,要瞒过夫差和伯嚭,更要瞒过伍子胥。”
“少伯兄,你说具体些,该怎么做才好?”
“先解散越国的军队,让士兵们回家种地,以消除吴国的顾虑。”范蠡想了想说,“还有,咱们这次献给吴国的财宝,名义上是全部,实际上只有一半随大王运往吴国。剩下的一半,一定要保存好,这将是我们复国的资本。千万要记住,大王虽入吴为奴,但越国的民心不能散,要告诫所有的官吏,一定要廉洁自律,带领百姓垦荒种地,只要不失去民心,越国就没有亡国,越国就有复兴的希望。”
“嗯!我记住了。”文种含着泪水说,“少伯兄,你也要多保重,此去前途未卜,遇事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这一对从楚国来的同志加兄弟,互相叮嘱着。
“回去吧!”文种看时间已过午夜,起身逐客,“明天就要出远门,夫人等你呢!”
范蠡临走的时候,从怀里掏出薄绢递给文种说:“这是家师带来的灭吴兴越之策,你好好研究一下,越国就靠你了。”
钱塘江边,停靠着数十条大船,士兵们抬着大箱小笼,紧张地装船,文种率领留守的官员,在江边给勾践、范蠡饯行。面对江水,文种来到勾践面前致辞:
皇天福佑,先抑后扬。
福养福祉,患乃喜殃。
强蛮遭灭,服顺兴旺。
屈辱他乡,必免祸殃。
君臣离散,感动上皇。
子民哀痛,四野苍茫。
臣献干肉,以酒浇伤。
勾践仰天长叹,默默无语。文种再次上前致辞:
我王德福,长寿无疆。
天地赐灵,神祇守望。
德厚社深,善祚兴旺。
消殃除祸,恩宽利长。
屈尊吴国,凯旋家邦。
祝酒一爵,万民同享。
勾践举杯,流着眼泪对群臣说:“寡人继承先祖遗业,不料一失足成千古恨,竟致国破家亡,千里为囚!今日一别,不知相见在何年!”
群臣听了这番话,无不痛哭流涕,赶到江边拜送勾践的百姓,也都是掩面而泣。唯独范蠡神态安然,在一旁劝说道:“臣听说‘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从前,商汤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关押在石室,他们虽然委屈了自己,却得到了天道,所以,商汤并不因为身处困境而感到忧伤,周文王也没有把窘迫看成耻辱。大王又何必以此感到耻辱呢?”
勾践听了,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当他看到群臣都在暗暗落泪,不禁仰天长叹道:“死,是人们所畏惧的事情,但我听说要死,心里竟然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说罢,扔掉手中的杯子,径直上船去了,而且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船启动了,勾践仍然看着远方。
范蠡担心勾践无法忍受这场残酷的挑战,来到勾践的身边,悄声说:“大王,你必须完全杀死心中原来的那个‘我’,才能消除所有的意念。你不是感到生不如死吗?那么,你就杀死心中的那个‘我’吧!”
勾践吃惊地看着范蠡,他虽然知道范蠡有超人的智慧,他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但不了解范蠡所说的杀死心中的那个“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范蠡知道勾践还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进一步说:“杀死自己的意念、理想、希望和期待,内心里完全没有‘我’,不再以‘我’的意志去生活,只是随波逐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够接受,成为一个‘无’,那么便没有‘谁’必须去承受这个苦难。这样,身体随遇而安,跟河中的鱼虾一样,不为什么而活着,不必有抗拒,不必有忍受。杀死过去的我,才会有一个全新的‘我’。这是渡过这场灾难的唯一办法,顺着天意,不必有自己的任何想法。”
勾践似有所悟,安静地坐下,闭上了眼睛,进入静心的状态。范蠡轻声地传授他运神养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