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诸稽郢面对吴王夫差,谦卑地说,“下臣受国王勾践之命,前来恳求大王,从前越国天祸降临,得罪了大王,烦贵国先王御驾亲征,并不许勾践求和(指吴王阖闾率兵伐越),幸亏先王仁慈,给勾践留下一线生机(指阖闾兵败)。吴王对越国的恩情天高地厚,有再生之德,勾践不敢忘怀。如今,越国灾祸连连,勾践身陷绝境。身为小国之君,勾践惊恐万状,惶惶不可终日,派下臣前来求和,如能得到允许,勾践将亲率满朝文武,向大王叩头谢罪!”
夫差听诸稽郢提到先王阖闾,怒从心起,大喝道:“真是笑话,寡人讨伐越国,难道是为了谋求越国的土地和财宝吗?吴国的土地比越国大得多,吴国的财宝也比越国多得多。越国那些东西,寡人根本就看不上眼。出兵伐越,是要报杀父之仇,你回去告诉勾践,叫他献上项上头颅,寡人即刻班师,允许越国另立新君。”
诸稽郢知道夫差会有如此回答,并不畏惧,进一步表示:“大王在盛怒之下,恐难体会勾践的诚意,攻打越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样做,对大王并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夫差不解地问。
诸稽郢谦恭地说:“越国本来就是侍奉吴国的一个边境小邑,大王只需将越国视为奴仆驱使就可以了,何必兴师动众进行征伐呢?勾践请求同大王订立盟约,年年向吴国进贡,还将派亲生子女到吴国为奴为仆,只盼大王能消气,原谅越国。”
诸稽郢见夫差脸色有所缓和,继续说:“大王志在称霸天下,如果能原谅越国,就会得到诸侯国的尊敬,各诸侯国定会称赞大王仁德。大王想要灭掉越国,那也是易如反掌,但却失去了一个取信天下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天下诸侯会认为大王不施仁政,崇尚武力,如此一来,谁还敢来侍奉大王?”诸稽郢看了夫差一眼,“下臣该说的都说了,利弊得失,大王自己决定吧!”
春秋时期虽然礼崩乐坏,但仍然提倡仁道,即使是不仁之人,也要将仁道挂在嘴边,替自己贴一个仁道的标签。诸稽郢的说辞,让夫差有些心动,脸色也明显地缓和了。
“大王!”伍子胥知情不妙,立即出班奏道,“这次是上天将越国赐给吴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大王不可以答应他们投降。”
“为什么?”夫差追问一句。
伍子胥解释说:“当年,有过氏的后裔灭夏后氏,除恶未尽,故而便有了少康中兴。如今,吴国不如当年有过氏强大,而勾践则远远强大于当年的孤儿少康。大王如果允许勾践求和,一定会步有过氏的后尘。”
伍子胥是先王阖闾夺取王位的功臣,夫差被立为太子,也得到他的鼎力相助。吴国东征西讨,称霸诸侯,依赖的是孙武的谋略和伍子胥的军功。伍子胥是夫差父子两代的大功臣,他的话,在吴国很有分量。
夫差采纳了伍子胥的意见,拒绝了越国的求和。
勾践得知夫差拒绝越国求和,恼怒地说:“寡人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夫差与寡人有杀父之仇,怎么会同寡人和解呢?大不了,寡人杀掉妻儿,焚毁一切宝器和有用的东西,下山同夫差决一死战,来一个鱼死网破。”
“大王,不可以啊!”范蠡阻止道,“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大王!”文种几近哀求地说,“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只要有机会,就会有希望,千万不要绝望啊!”
勾践听到劝谏,渐渐从冲动中清醒过来,但仍然很气馁,勉强抬起头,看着范蠡和文种二人,一言不发。
范蠡说:“求和失败,是因为伍子胥从中作梗。伍子胥这个人,刚直威猛,油盐不进,想得到他的支持很难。但吴国太宰伯嚭,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听说此人贪财好色,子禽兄上山,就是得到了他的帮助。”
“伯嚭即使贪腐,终究只是一个太宰。”勾践摇摇头,“在他身上打主意,恐怕也难。”
“未来不可知,大王不要预设立场,任何事情,不努力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完全尽人事者,才能听天命!”范蠡说,“这件事就交给臣和文大夫去办吧!”
“你们去办吧!寡人静候你们的佳音。”勾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范蠡、文种两人穿着便衣,带随从抬着礼品,来到吴军军营,以同乡身份求见伯嚭,并献上黄金千两、白璧二十双、锦缎一千匹。
伯嚭心中暗喜,只是不露形色,仍然冷若冰霜地冲着范蠡、文种说:“你们带这么大的诚意前来,我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勾践只剩下数千残兵,会稽山已陷入吴军重重包围之中,吴王能答应勾践投降吗?再说,灭越之后,越国的土地、金银珠宝、女人,都是吴国的,还用得着你们送吗?”
“太宰,话不能这样说。”范蠡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前来,不仅是为了越国,也是为太宰着想呀!”
“笑话。”伯嚭冷笑一声,“怎么又为我着想起来了?”
“太宰,你想想。”范蠡说,“吴国灭越后,越国的财富,必将全部归吴王所有,太宰能得到多少呢?如果太宰在吴王面前美言,使吴王答应越王称臣纳贡,越国君臣一定不会忘记太宰的大恩大德,春秋奉献,没有送进吴王宫,就先入了太宰府,太宰独享全越之利。再说,如果吴王不同意议和,越军必作困兽之斗,全体将士同仇敌忾,据险而守,或选择太宰的防地作为突破口,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太宰还能安然坐在大帐中吗?”
伯嚭听了,半天作声不得,因为范蠡说的是实话。他如果能够促成吴、越议和,数不尽的财富将会滚滚而来,当官不就是为了财吗?伯嚭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太宰,你意下如何?”文种知道有戏了,催了一句。
“我可以帮助你们,也可以劝说吴王议和,只是……”
范蠡抢着说:“其他的事,请太宰放心,一定会让你满意。”
“好!”伯嚭说,“我安排你们觐见吴王,成与不成,看你们的本事。”
“大王!”范蠡对夫差说,“亡臣勾践命陪臣范蠡、文种前来告求,恳请大王赦免勾践之罪,让勾践有机会将越国的金玉、宝物、珍奇、美女,呈献给大王。君为大王贱臣,臣为大王贱民,民为大王奴仆,任凭大王驱使。勾践本人将率越国士兵,追随大王左右,听从大王的调遣,从此,越国就成为吴国的一部分。”
“越王勾践为臣,能随寡人去吴国吗?”夫差傲慢地问。
“既为贱臣,生死在君,当然要侍奉大王左右。”范蠡说得非常诚恳。
伯嚭立即说道:“如此一来,大王没动用一兵一卒,就得到了越国。”
“如果我不答应你们投降呢?”夫差看了范蠡一眼,冷冷地问,“你们又能怎么样?”
伯嚭听罢,大吃一惊,瞪眼看着夫差。
范蠡不卑不亢地说:“越国虽然不敌吴国,但还有万余兵将,大王如果不允许投降,越军将士势必破釜沉舟,作困兽之斗。俗话说,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玩横的,玩横的怕不要命的。大王还记得越国三百奴隶以死许国的壮举吗?越国万余兵将,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同吴军决一死战,比那三百奴隶又如何?大王有必胜把握,但必须要付出惨重代价。贱臣听说大王爱兵如子,您能忍心看着将士们横尸疆场吗?而他们的死亡,本来可以避免,只是大王的一念之差,才使他们成了孤魂野鬼,以大王的仁慈,您能心安吗?”
“这……”夫差冷哼一声。
“越军即使失败了,必将烧尽国中宝藏,逃往异国,图谋东山再起,大王又当如何?”范蠡看了夫差一眼说,“如此结局,大王不但什么也得不到,反而还落得个刻薄之名,于吴无益,于民无益,大王可要三思啊!”
夫差听了范蠡的分析,心中难免产生怜悯之意,为了表示自己一代君王的风范,恻隐之心顿起,脸上的表情随之温和起来。范蠡、文种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伯嚭也看出了夫差的变化,不失时机地说:“看起来,越国的臣民已经完全臣服了。大王可以赦免越国,让勾践夫妻入吴为奴,这样一来,对吴国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呀!”
夫差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帐外叫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人未到,声先到。
范蠡、文种大吃一惊,他们知道,伍子胥又来坏事了。
伍子胥在外面巡营,听说伯嚭带着越使进了夫差的中军帐,知道又是来求和,他担心夫差答应议和,急匆匆地赶往中军帐,刚走到门口,听到伯嚭的话,担心夫差听信伯嚭的谗言,答应同越国议和,立即出言阻止。
伍子胥进来后,狠狠瞪了伯嚭一眼说:“大王请不要忘了,吴、越两国是世仇,两国为吴淞、钱塘、浦阳三江环绕,百姓无处迁徙,吴、越两国不可共存。”
夫差冷眼看着伍子胥,一言不发。
“大王!”伍子胥继续大声说,“上天将越国赐给吴国,如果不趁这次机会消灭越国,以绝后患,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夫差正沉浸于一代明君的成就感中,突然被伍子胥的大喊大叫打醒了,看到伍子胥以教训的口气对自己说话,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伍子胥正处在亢奋之中,没有注意到夫差的脸色变化。
伯嚭是旁观者,他看到夫差脸上的细微变化,并从这些细微变化中,读出了其中的内容。他本来就与伍子胥有嫌隙,更恼火伍子胥坏了他的好事,趁机说:“我听说伐人之国的明君,只要对方臣服了,目的就算达到。越国君臣既然已经完全臣服,我们还要求什么呢?”接着质问伍子胥,“当年,楚国害死你的父兄,你不是也没有灭掉楚国,反而答应了楚国的求和吗?难道你自己做忠厚君子,却要让大王做刻薄小人吗?”
一句话,问得伍子胥哑口无言。
夫差顺势说:“本王有志于讨伐齐国,不想在越国耗费太多的兵力,故而决定答应越王的求和。”
“大王!千万不能答应啊!”伍子胥不顾一切地疾呼,“越王绝不会真心臣服,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才来乞降。越国上大夫文种谋略过人,范蠡素有狂士之称,以他们的志向,绝不会甘心居人之下,一旦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今后必成大患啊!”
“真不明白,吴国是大王说了算,还是大将军说了算。”文种像是对夫差说,也像是对伍子胥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伍子胥心中一惊,不敢再说了。
夫差怒火中烧,只是不好发作,冷冷地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大王英明!”范蠡、文种上前谢过。
“你们回去告诉勾践,约定时间,让勾践随寡人入吴,具体事宜,由太宰处理。”
“遵命!”伯嚭心中狂喜。
“你们去吧!”
范蠡、文种谢过之后,退出夫差的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