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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事实雄辩

井然有序的布局中,上演着一场连空气也为之凝固的雄辩。

身穿黑色法袍的男子,一脸庄严:“法庭调查结束,现在进行法庭辩论。首先请公诉人发表公诉意见。”

公诉人席位,左边是一张冷峻的脸,如初冬第一抹凉风,却不影响他清秀的五官之间透露的正义,凛冽的模样似从不曾屈服、不曾妥协、不曾认输,深邃的双眸定格在桌面密密麻麻的纸上,无懈可击;右侧却与之截然不同,张子欲浑身透露着一股轻灵之气,曼妙青春的脸庞貌似与严肃的法庭有些格格不入,她的下巴微抬,嘴角微微扬起,飘忽不定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辩护人的席位之上。

左边的男子站起身,他气宇轩昂的模样,让人不禁想多看几眼,在座的都知道,他就是那个霁月光风的标签如影随形的艾厦市人民检察院的公诉人——杜易扬。

杜大人的辩论能力早已遐迩闻名。

他磁性的嗓音将在场的众人带回案发那日——那是个清晨,春天的太阳将绵绵的雨甩到看不见的身后,从无际的苍穹冉冉升起,每一缕阳光似乎都为了打破料峭的微风。万物呈现一片曼妙。

早晨七点三十分,被害人挺着酸痛的肩膀,睡眼惺忪地回了家。站在熟悉的深色木门前,她脱掉与一身红色短礼服配套的红色高跟鞋,然后取出包包里的钥匙串,找到其中那根,将它按入门锁口,轻轻地转动。大门打开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入一片寂静的室内,却在此时——沙发上坐着一位眼里布着红血丝,脸上的愤怒恍若一触即发的男子,他冷冷地望着她,语气冰凉地问:“你去哪了?”

女子微微一怔,面对一贯温润如玉的男朋友这突如其来的冷淡质问,她不觉失了底气:“我……我不是说,我和景云出去了吗。”

空气中氤氲着与春季并不融洽的孤寒。

男人的声音似乎因愤怒而颤抖:“你别再骗我了,景云压根没回国,你昨晚根本不是和景云去什么通宵电影院看电影。”

女子被突然揭穿而镇住,眼前逐渐清晰起来,这才看清楚面前这个男人此刻的面目,他咬牙切齿,青筋爆起。两人谈恋爱一年有余,从来都是甜甜蜜蜜,小打小闹都从未有过,更别提疯狂的争执。也许正是这样的相处,让她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才会在初恋男友回到这个城市,向自己发出邀约时,做了那么一个刺激的决定。

但是此时此刻,她绝对不能先低头或者退缩,认输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处于劣势。论家世,论样貌,论能力,她都比他强得多,当年答应和他谈恋爱,不过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上很难寻得如此温柔单纯的少年,现在这种感觉倒是淡了,今日即使和他分手,也绝不能以她理亏告终,于是她鼓足勇气,冲着男子大喊道:“你居然怀疑我?还调查我的朋友,调查我的行踪?”

女子本以为怒吼两句,便会让眼前的男人马上低头认错,一切大概会重回当初。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一切变故,即便绕了一圈,也回不到完整如初的曾经。

男子因她的理直气壮更加愤怒,他站起身,握住拳头往沙发上重重一击,暴躁如雷道:“你昨晚是不是跟那个叫‘许陈皮’的男人出去了?”

许陈皮是她的初恋。这神圣的初恋的名字,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让她觉得无限反感。

她冷冷地回答他:“是又怎么样?一个成功的男人,从来不会担心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如果你觉得以你的能力留不住我,为什么不努力一点呢?”

“能力”二字,戳痛了男人最敏感的神经。

眼前的女子出生于医生世家,从小便衣食无忧,如今更是能力杰出的分管经理。而他,依旧是个看不到未来的小职员,好不容易构思的创意,却被贼眉鼠眼的主管取走邀功,并以公司的名义推入市场,他连个署名也拿不到。

人总是选择性回避不愿被触及的伤疼,又明知并非不挂于口,便能不觉于心。

他眼中的血丝更加悚人了,似乎每一秒都可能爆破,他伸出颤抖得不停的手指,对准女人,勃然怒吼:“你再给我说一遍!”

她哪是轻易就被吓到的女人,只冷冷一笑:“说就说,谁怕谁,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要不是我,你能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你身上的衣服,你的公文包,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我买的,你就是个吃软饭的……怎么着?怕人说?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男子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猛然冲上前,打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声响,仍在偌大的屋子中回荡,女人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她从小便是被呵护的独生女,再怎么嚣张也没有人敢欺负她,眼前这个被她瞧不起的男人,竟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且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毫无悔改之色。疼痛的感觉剜入她的心脏,她的身体正在突破临界地沸腾,她越想越愤怒,甚至到了浑身抽搐的地步,她的目光在房子里游离着,她在寻找一样东西,她要反击,她必须反击,她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侮辱,更无法忍受自己在侮辱面前选择屈服。她因疼痛、委屈而眼泪朦胧,脑海里却如同在迷茫的大海中寻找救生圈一般,疯狂地想着往昔的一切。

熟悉的客厅,熟悉的沙发,熟悉的茶几,一切都是熟悉的,眼前的男人,不到二十四小时前,还将自己搂入怀中,说着甜言蜜语。这个曾经信誓旦旦的男人,已然将从前的美好都忘得一干二净,她在心里已将“狼心狗肺”、“禽兽畜生”等难听的词语都过了一遍,但她深刻地明白,语言在此时无法给予她任何帮助。

她需要反击——给予对方疼痛的反击,为自己脸上这火辣辣的疼痛而报仇。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把刀上。茶几上正搁着那把尖锐闪亮的水果刀,刀刃上依旧沾着些苹果的甜肉。

昨天正是他,用这把刀将苹果的果肉一片片切下,喂到她的嘴中,他说了好多好多的情话。想不到今天,她却要用这把刀刺向他……

越是炽热的过往,越显此刻的悲凉。她朝前跨了一大步,抓住桌面那把尖刀,可在手刚碰到刀柄的那一刹那,她忽然觉得浑身都软了。

她究竟是个女子,心里的恐惧慢慢升起来,但她还是转过头,举起手中的利器对准男人。在看到他的脸时,她脸上的疼痛更加强烈了,那自尊心将一切后果暂时掩盖,她口中喃喃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可她心中的恐惧加速滋长,使她腿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那锐利的刀子在他躲闪不及的手臂上刮出一条伤痕。这道血痕,将男子心中仅存的爱情杀死了,眼前的女人,再也不是他温言以待的爱人。

她的哭是狰狞的,她的手是罪恶的,她的心是别人的,有关她的一切,都如此狠毒又真实。

他胳膊上的疼痛感袭来,使他忍不住大骂了一声:“贱人!你居然还想杀了我。”

女子哪里能够忍受他这样辱骂,马上举起握住刀子的软绵绵的手,却被早有防备的男子顺势一把夺过尖刀。

她嘴里失控地反击着:“你个软蛋……你永远不如许陈皮……也不如其他人,我和你谈恋爱,那是可怜你。”

男子的自尊底线被摧毁了,他看着曾经爱过的她疯狂地用牙齿咬着他的肩膀,用手无情地狠抓他的短发,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没有半点他爱的模样,他已被这剧烈的变化搅乱了思想,余生恍若只剩此刻报复的痛快。

他狠下心,在一片空白的思绪中,高高举起刀,重重落下。

溅出的血散落在地板上,伴随着女人越来越微弱的求饶声,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了……

法庭之上,对这场悲剧的处理,还在继续进行中。

刚正不阿的法官,望向坐在被告人席位的林徐辽,问道:“被告人林徐辽,根据法律规定,在法庭上除了辩护人为你辩护外,你还有自行辩护的权利,你需要为自己辩护吗?”

林徐辽微低着头,隐约能见到他黝黑肤色的额头下,两条剑眉映衬着的小眼睛,他沉默了稍许才答道“她自找的。”

“请辩护人补充辩护。”

辩护人席上,清新俊逸的男子穿着一身整齐西装,一眼看过去让人倍觉熨帖。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柏清曲微微一笑,先是看了杜易扬一眼,继而转头看向审判长,“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条规定,为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中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且我的当事人林徐辽在事后的及时报案行为,也显示了他并不是蓄意造就这一场事故,他及时将自己置于法律的掌控下,恰恰证明了他的清白。请合议庭仔细审议上述观点并采纳,依法宣判被告人无罪。”

法官继续发问道:“公诉人对辩护人的辩护意见有无异议?”

杜易扬放下手中的文稿,对着审判长礼貌点了点头,他的双眸,依旧深邃而难解:“辩护人刚才提出被告人的行为不构成故意杀人罪,我方对此予以反对。正当防卫的对象为正在进行不法侵害行为的人,夏某身材弱小,根本不是被告人林徐辽的对手,构不成不法侵害行为,被告人的行为完全符合故意杀人罪的构成要件,已构成故意杀人罪,请法庭予以采纳。”

法官望向辩护人席:“辩护人对此有无异议?”

柏清曲的嘴角抹起一丝浅笑,“公诉人认为被告人林徐辽的行为不符合正当防卫,但根据证据水果刀的指纹显示以及证人邻居的证言,是被害人先拿起犯罪工具,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以正当防卫的意识顾着自身安危,所以我认为被告人林徐辽的行为无可厚非。”

法官望向公诉人席位:“公诉人是否有新的意见?”

杜易扬依旧直立着身子,保持着千年冰山的表情,“根据证人证言,被害人夏某到最后关头,向被告人林徐辽求饶,而被告人林徐辽此时杀意已起,仍狠心剥夺了被害人夏某的生命,其行为对于他人人身权益造成的损害、对于被害人夏某亲人的损害、对于我们整个社会的损害,是惨重的。夏某才20岁,是家中的独女,两位老人因夏某的离世郁郁寡欢,身心受到的损害不亚于当事人。”

法官微蹙起眉头:“辩护人是否还有异议?”

柏清曲面色不改,“被害人当时存在暴力行为,被告人的防卫理所当然。在失手造成夏某的离世后,他心中也充满了愧疚,但不能因为这个结局,便断定我的当事人构成故意杀人罪。法庭是追求正义的,故请求判处我的被告人林徐辽无罪,他的心灵已受到应有的谴责。”

法官再道:“公诉人是否有新的意见?”

杜易扬专注地听着对方的言论,旁边的女检察官张子欲方才寻不得一丝插话的机会,见一有缝,连忙接上:“有的。即使被告人的行为构成正当防卫,防卫行为也已经超过必要限度,其已造成被害人夏某死亡的重大损害。”

“辩护人是否还有异议?”

柏清曲的上眼皮微微向下垂了丝毫,又在一刹那间回复如初,“有的。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而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仍然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公诉人是否有新的意见?”

杜易扬的双肩微微向前一倾,“有的。公诉人刚才说的是‘即使被告人’的行为构成正当防卫,夏某的行为并不属于此列。”杜易扬面容不改,只怕此时此刻就算山崩地裂也打不断他缜密的思维。

“辩护人是否还有异议?”

柏清曲依旧保持着一脸的善意,对着杜易扬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没有了。”

审判长挺起背部,呼出一口浅气,总结道:“法庭辩论结束。被告人林徐辽,根据法律规定,你在法庭上还有最后陈述的权利,你还有要向法庭陈述的吗?”

林徐辽耷拉着脑袋,稍许,抬起头,对着辩护席的柏律师恭敬地点了一下头,“谢谢柏律师,谢谢审判长,我认罪认罚。”

“现在休庭,由合议庭进行评议,评议结果择日宣判。”审判长敲击了法槌,“请法警把被告人林徐辽带下去!” BUv3agMk3yn3AdXAlDUpWYc7m0QROimQl5WYJmABjzxgu7XZQBU/ewnPGbDbQW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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