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清岚睁开眼时,正躺在一间左右俱是苍白墙壁的房间里,空气里的气味及桌面上的仪器让她在片刻间做出判断:这里是医院。
她获救了。
但关于具体获救过程的回忆,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爸爸、妈妈呢?医生、护士呢?还有,任海中呢?
此时此刻,她心底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没有,反而觉得有种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的失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不自觉摸向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刹,她的双眸顿时盈满怔忪。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蓦然给了她沉重一拳。
手机上的时间,竟是距离她坠落之时的十年后。
她的第一念头是:手机摔坏了?
可紧接着,台面上的挂历、墙面上的电视以及门外护士台身后的时钟屏都向她昭告这一事实:此时,已是她失去意识十年后。
她竟然昏迷了十年?
她匆匆拨打父亲、母亲的电话,可都没有打通。
压抑感填充满室内。心如芒刺,却无计可施。
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海中呢?
瞿清岚站在摩肩接踵的护士台前方,茫然地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看见有位护士推着一辆放满针筒、药水的推车走进病房里,不禁蹙起眉头,咬咬嘴唇。她确信自己此时十分清醒,但猜想十年初醒,必然要做一系列检查:扎针、抽血……想到这里,她便不触而疼。
她决定先离开这里。
因为太过匆忙,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身穿的并不是病号服,而是坠落时那一身运动装。
走出医院,一排错落有致的树木被遮掩在屋檐下,不受阳光沐浴。
她拦了辆车往家里的方向去,可这一趟却扑了空。屋子外杂草丛生,邻院的枝叶压过来,随风旖旎;屋内累满层层的灰,空无一人。
爸妈究竟去哪里了?
她一时无解,又不想停下探寻的脚步,有股无法忽略的呼唤从她醒来便开始萦绕于脑中:任海中呢?
她想起任海中十年前告诉她的地址,于是又拦了辆出租车。
这辆车不太整洁,一开门便迎面扑来浓厚的烟味,座椅上印有形状各异的污渍。只是纵观门前长街,暂时没有其他出租车会经过,她只能捂着鼻子坐上车,对司机说出那一串地址。
司机:“你说的是XX办公楼吧?”
“办公楼?不是住宅区吗?”瞿清岚疑惑。
“那里早不是住宅区了,五年前就拆迁改造了。”
瞿清岚无力地往后一靠,顾不上什么整洁与脏污:“那,XX大学还在吗?”
“那肯定在,咱们城市的知名高校呢。”
“去那里吧。”
开往学校的途中,瞿清岚惆怅地望向窗外,一切的景象都不再是景象,而像是具有生命力的新鲜事物,仿佛一切都变了,唯有她依旧是陈旧的存在。
十年,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
此时此刻,她最迫切想知道的,是当年的任海中是否获救。
出租车停在气势恢宏的校园门口。依旧是那扇巍峨耸立的大门,不时有学生并肩进出校门,谈笑风生。
天空一片阴霾,乌云密布,似乎要落雨的模样。
瞿清岚下了车,走进校园内。
站在教职员工楼内电梯前,她查看张贴着的每个系对应的楼层:法学系-3楼。
到达三层。
走向对应的办公室时,她内心是七上八下的,既想尽快知道当年那件事的结果,又害怕听见不愿听闻的消息。
短短几步路,她的心似乎翻腾了又一个十年。
办公室门开着,里边只有一位女老师。瞿清岚走到门边,敲了敲门:“老师,您好。”
“你好,同学。”女老师抬眸望向她,“有什么事吗?”
“我……”她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张立在桌上的教师姓名牌,震惊地念出上面的字,“任海中。”
“你找任老师吗?他现在在上课。”
姓名牌的左边,是他的两寸证件照,正是那张俊俏非凡的容颜。
“请问,任老师在哪里上课呢?”
十年之后,任海中留校任教。
她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事。
女老师说出一栋教学楼的名称,并告诉她:“405教室。”
“谢谢老师。”
校园里交错的路与十年前没什么区别,拐角处的树木依旧是年年新绿的模样,学生们稚嫩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曾是其中一员,如今却闭着眼穿越沧桑。
她到达405教室时,正好遇见下课。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里面坐着密密麻麻的学生,几乎没有一个空位;台上的任海中身穿一身休闲西装,从容随性地单手插在口袋里,站在白色幕布前说:“下周的这节课前,学习委员把作业收集好交给我。这次作业的分数会记入期末考总分中,各位请认真对待。”
说完,他微微弯下腰,卷起桌面上的两本书,挺直腰背走出教室。
他修长的双腿迈出极快的步子,再加上蜂拥而出的学生们,瞿清岚很快被挤在人群之后,只能遥遥望着那颗远处的后脑勺。
她被裹在人群中走下楼梯,到达一层时,终于在四散的人群里找到自由行走的空隙。任海中的背影还在眼前,她迈开双脚跑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目睹他走向停在林荫小道上的一辆车,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了上去。
“任海中……”
她热泪盈眶,尽力大喊,声音却被埋藏在嘈杂的人声中。
他的车开得不快,校园内有不少结伴而行、连成一线的学生,他没有鸣喇叭,而是缓缓跟在人群后方。
她跑得疲惫,却还是坚持着要赶上他。
好不容易追到校门口,没有人潮的阻挡,他的车拐了个弯,便上了空旷的大街。
瞿清岚拦了辆的士,跟了上去。
到达任海中所居住的小区门口,她匆忙下车朝停车场的方向赶去,还没到达停车场前,便看见任海中与一位身材苗条、相貌姣好的女人并肩而行。
她忽然止住了疾行的脚步,转为缓缓跟在两人后方。
这样贸然出现,他会怎么想呢?
十年前,她被他所保护,得以逃离危险,却连报警电话都尚未拨出,便坠落昏迷。他大概只会觉得,她是个迷糊得一无是处的女孩吧。
见他们两人相伴而行,她不禁想:他们是情侣,或者夫妻吧?如此想来,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一阵不寻常的,对救命恩人不该存有的酸涩感。
她究竟怎么了?从醒来至今,她总有种飘浮着的不切实际感。
空荡荡的,仿佛存在于此,又仿佛只是旁观者、目睹者。
最不对劲的,是对任海中那种探寻的冲动以及无所顾忌的追逐,既然已经知道他还活着,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面前呢?
任海中与那位女人走到一栋楼楼下时,都止住了脚步。
瞿清岚同样停下脚步,屏息倾听他们的对白。
“任海中,八年了,你还没走出来吗?”
任海中站在逆光处,似乎浸润在一片深邃的阴影中,他没有正视那位女人的双眼,只冷冷问:“你打探我的事?”
那女人双手抱在胸前,“对,上次同学聚会,我向你舍友打听了这件事。任海中,如果你心里住着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都不会再坚持追你,但你记挂着的是个死人,这不该成为你拒绝一切情爱的理由,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忘掉她。”
“我做不到。”任海中颓丧地站在原地,与他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迥然不同,语气中揉入蔓延的无能为力。
“你会做到的,总有一天,你会接受这个事实。”那女人伸出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眸子里闪着温柔的怜悯,“八年前,瞿清岚已经死于那场爆炸事故。”
瞿清岚怔住了,为什么是八年前?为什么是爆炸事故?她分明记得她坠落时,是十年前,也就是大三上学期开学没多久。且她昏迷的原因,分明是跌落,怎又扯上了爆炸?
最让她震撼不已的,是任海中居然记挂了她这么多年?
“你能不能闭嘴?”任海中嫌恶地抬起眸,眼神中没有一丁点怜香惜玉,“这件事,不要再从你口中说出第二遍,否则,我会当从来不认识你。”
说完,他转身走上楼,徒留下那位落寞的女子呆呆立在原地。
没过多久,女子继续朝前走,拐了个弯,向其他方向而去。
看来,他们并不住在同一间屋子中。
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一片通红,一种悲伤的情绪从胸臆开始蔓延,浸润到身体每一寸。
她觉得整个人都被这股难过所裹挟,她对任海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情,不是单纯的感激而已。
但她清楚地知道,不仅是因为方才那一幕。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就像一种本该存活于她生命之中的东西,只是久久沉睡,在此刻被一个画面所唤醒。
她走向任海中消失于其中的那栋楼。
从一层开始,她一间一间敲门,寻找任海中,在一声声“抱歉,我找错了”中,她终于找到那扇门。
六楼,她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按下门铃。本已准备好的台词,在任海中打开门的那一刹,被哽在喉中。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没有任何对白。
那份感情,如同曾被藏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刹拔地而起,再也无法遮蔽的光芒刺痛她的双眼。
他忽然展开手将她搂入怀中;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他的声音沙哑,足以见得揉入多少情绪。
“我没有死,我只是在医院昏迷了,就像植物人那样……”
瞿清岚被任海中牵着手走进他的家中,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她看见满屋是简易的装修风格,透明的玻璃收纳柜中,收藏有满满的看上去陈旧的玩具,她不由地走到跟前,捂着嘴,惊叹:“天啊,这些不都是我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吗?”
任海中镇定自若地回答她:“是。这些就是你第一次到我家,看见的那些玩具。搬家以后,我一直把它们带在身边。”
瞿清岚转身,抬起头,望向他,满脸疑惑:“我,第一次,去你家?我去过?”
任海中愣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满眼怜悯:“你是不是还没完全恢复?或者,失忆了?”
瞿清岚皱起眉头,想了想:“可是,我觉得我关于过去的记忆非常清晰,就像刚发生过一样,不可能失忆啊。”
他问:“你醒来以后,医生有没有给你做检查?”
她挠了挠头:“没有。我一醒来就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托起她的脸左看右看:“明天我带你到医院检查一遍。”
“我真没什么问题。”她不想被抽血或者在各种仪器中穿梭。
“听话好不好?”他温柔得如同她见过的最舒缓的风、最皎洁的月、最柔和的阳光。
“好啦。”她不想让他担心,咬咬牙,配合一下好了,“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我的玩具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这些都丢掉了呀。”
他微微弯起嘴角,向她解释:“你小时候的保姆梁阿姨,跟我爸谈过一段时间恋爱,我童年的玩具,都是梁阿姨捡回来给我的。”
“哦……”她确认她是刚知道这件事。
任海中牵着她的手,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心里有种风平浪静的自然,就像日升月落。
或许只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出奇反应。
她分不清此时的思绪究竟算是清晰还是朦胧,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顺理成章得压制住所有关于不对劲的想法。
任海中将她带到房间门口,转过身,将她腾空抱起,走向床边。
一场久别重逢的激情。
她没有反抗的意愿,反而有种久违的温情与感动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异常奇妙:她是她,又不是她,两种矛盾的情绪交杂缠绕。
激情过后,她倚在枕上望着他深邃的双眸,没有问为什么,嘴边反而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任海中的声音依旧哑哑的:“我多怕这只是一场梦。今天特别累,回家以后在沙发上躺了会儿,你就出现了。”
她失笑,嘀咕着:“你看上去精神挺好的。”
“看到你,精神再萎靡都会立刻复活。”
他再次贪婪地吻住她红润的唇。
……
深夜,开窗可以看见皎洁的望舒,纯黑的幕布因为这一点明亮而不再死气沉沉。
瞿清岚身穿一件宽大的白色浴袍,未干透的发散落在浴袍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任海中从她身后将她环抱,下巴枕在她的肩上,依依不舍。
她靠紧他的胸膛,握紧手机,有些不安:“不知道我爸妈怎么了,到现在还没回我电话。”
他原先舒展的眉头微微一拧,轻轻捏了捏她的腰:“他们可能正在忙……”他的沉默后隐瞒着盘根错节的过往,可却没有露出一丁点枝丫,“明天上午我有一节课,下课了我回来接你去医院。”
他将她浓密的黑发卷到左侧肩膀,靠近她右侧的脸颊吻了一口。
她竟未感觉有任何不妥。
难道是因为她为他等待了这十年而感动?这种几近疯狂的爱让她不假思索地沦陷?
她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却没有包含一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存在。
她想知道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业那年,因为赵庆生经历了那场意外,我获得那笔校友助学金读研,取得博士学位后留校教书。”
她没有问那场意外具体指的是什么。
“我爸开了家便利店,在学校后门,原先开烧烤店的那个铺子。”
她觉得今夜的风有些寒凉,将窗子合上一些。
“我的学业、事业都很顺利,现在终于攒够了钱,可以娶我的瞿小仙女了。”
她转过头,眼含笑意问他:“为什么是小仙女?”
他捧着她的脸,眸里尽是宠爱:“因为,你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所有故事里,唯一的主角:小仙女。梁阿姨跟我分享了许多关于你的故事,让我从小就疯狂地崇拜你、迷恋你以及喜欢你。”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偷笑,憋不住,便笑得放肆,依旧是年少轻狂的模样,掩不住任何情绪。她忽然想起两人逃生时,任海中说的那句“小XX,真是委屈你了。”
回忆蓦然清晰,他说的是:小仙女,真是委屈你了。
所幸穿过一切风霜雨雪,终于重返你的身旁。
他的手轻轻揉她浓密的发,让她贴在自己胸口,感受这一刻蔓延的喜出望外。
她又问:“对了,佳咪呢?”
与她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许佳咪,她记得他们是青梅竹马。
她没有抬起头,因此,没有发现任海中变得有些难堪的脸色,但很快,那种复杂的情绪从他脸上消失殆尽,他镇定自若地告诉她:“不知道,可能嫁人了,很久之前就没有来往。”
她低低“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这夜,她睡得不太踏实,或者说根本没有睡着,每当意识即将进入模模糊糊的浅眠状态时,便会有种从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感将她搅醒,可只要意识落地清醒,那种不适便会烟消云散。
睡不着,索性睁开眼,认认真真端详任海中熟睡的模样。
他与当年相比,已经彻底褪去稚嫩。她不得不承认,他成熟的模样使她的目光流连忘返,他睫毛真长,鼻子高挺,唇部的线条格外好看,她想起早些时间那些深吻,嘴角不知不觉弯弯。
直到天亮,任海中的闹钟响起,她都没有睡着。
可她一丁点都不困。
任海中出门前,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再休息一会儿,我下课后回来接你。”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清澈整洁,她蓦然想起初见他时,只觉得他是个爱管闲事的路人,当时不知道,这位路人最终会长成令她心驰神往的模样。
“好。”她钻进他们的被窝里,暖暖的被窝中还留有他的清香余味,她甜甜地笑了。
门窗关得严严实实,透不入任何一缕风。她依旧没有任何困意,甚至有些害怕入睡——每当即将入睡时,那种不适感似乎为疼痛,从身体一切方向聚集而上的疼痛。反正待会儿就要检查了,此时无需再疑神疑鬼,她下了床,趿拉着任海中的拖鞋,走向客厅。
重新走到那盛放着玩具的柜子前,她凑近洁净的玻璃窗观看那些许久不见的儿时玩具,时间倥偬,回望竟不模糊:有大小各异的不倒翁,即便是被她调皮摔在地面,存在破损角的残缺品他都留着;有各种亮色的玩具汽车,有些轮胎已经变型,或者缺少几处的轮胎;有扎着各种发型的洋娃娃,每一只都价值不菲,但她对它们的热情期从未超过一周,时间一到,便让保姆扔到垃圾桶里。
在这些玩具之中,还有一块手表,与其他东西显得格格不入。
她确定这不是她童年的玩具之一。
她决定晚点见到任海中时,要问问他。
可墙上的时钟一圈圈旋转,时间过了他说的下课时间已有一个小时,任海中依旧没有回来。
她由站着变靠着,最终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脑部一阵晕眩,那种疼痛感再次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袭来。
拨打任海中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她发了条信息:我先过去医院,你忙完了再来医院找我。她没有将自己急迫的病症反应说明,怕他太过担心。
发送完信息,她出门拦了辆车,前往医院。
医院一楼大厅,依旧被病人与家属挤得水泄不通,她好不容易穿过大厅,走向昨天离开的病房。
她需要先拿到病历本与之前的检查报告。
熟悉的冰冷的白色木门,阳光无法映照的位置,泛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息。
惨白的墙面,似乎映着冷光。
瞿清岚走进病房,进门时,望了右边的标签一眼,张贴的病患名称为:瞿清岚。
确认无误。
可本该空荡荡的病床上,却躺着一位病患:光着头,病号服无法将她的瘦骨嶙峋遮挡。此时,那人正背对着她。
“你好,请问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是我的病房。”
那人没有回头。
有股冲动促使着她绕过床,走到另一侧,正对向那人。
可就在亲眼目睹那人的模样时,瞿清岚怔住了,原先就要脱口而出的声音,统统烂在喉咙之中。
那个人,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五官,可左脸颊的皮肤几近溃烂,正在向右侧蔓延。
她忽然觉得满脸火辣辣的,那种痛苦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她想尖叫,却发现无法发出声音,无法挪动脚步,就连眨眼,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那人先开口了。
与她一模一样的声音,震撼了她的精神世界。
“你终于来了。不好意思,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你只能听我说。当年,因为接到妈妈的电话,我没有进去,但还是受到那场爆炸的影响,腿部残疾、面部腐烂、双耳失聪。前段时间,查出癌症,已是晚期,医生说,我们这个病,撑不了几天了。”
瞿清岚满脑子回荡着她说的那句“我们这个病”。用怔忪已经无法形容她此刻的情绪。
“你看电视。”床上的人支起孱弱的身体,浑身柔软得似乎随时有可能被折断般。
瞿清岚的目光顺从地朝电视的位置看去。
电视正在播放一条新闻:本市知名高校法学院讲师任海中因涉嫌策划八年前的校园爆炸事件被刑事拘留,据传,其作案动机为:当年,专业唯一的校友助学金名额给了另一名学生赵庆生,而任海中却利用同校化学系好友许佳咪的实验成果策划了这场爆炸,使赵庆生殒命,从而获得原属于赵庆生的机会。据悉,当年的任海中家境贫寒,如没有该机会,其家庭无能力支撑其深造。举报信来自于一封来自八年前定时发送的邮件。
瞿清岚的震惊正在扩散之际,另一项无力感抓准时机给予她重重一击。
第二条新闻:犯罪嫌疑人任海中的父亲任加杰所经营店铺:XX小卖部,门前因被拉满血色恐吓横幅,现已歇业。
新闻再次给举报信及其附件证据特写,瞿清岚将那个时间牢牢刻在脑中:17:29。
“如果有机会,我们应该救救他。”
床上的那个人,虚弱地说。
瞿清岚蓦然明白这两天无端的疼痛感从何而来。此刻,她被强烈的痛楚彻底包裹。她知道,这些病痛来自于床上那个人,她可以感受到她的痛苦,无论是身体上的刺痛,还是精神上的绝望。
最让她强烈感受到的,是思维上对任海中的那股依依不舍。
从这个角度往窗外望去,可以看到团团云层挂在清澈的蓝天上,天空一片晴朗,可她知道,他不会再出现了。
“这是诬陷。”床上的人疲软地瘫在白色的枕头上,喘着粗气,俨然说出这四个字,耗费了她很大的力气。
瞿清岚当然知道这是诬陷,她相信任海中,可为什么相信,她无法回答自己。她与他,分明只有过几面之缘,可这次重逢,却有种深深的依恋缠绕着她,难道,这也是从床上那个人身上感知到的情感吗?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种强烈的崩溃感将她紧紧覆盖。窗外的云悠悠飘荡着,若无其事地目睹着尘世所经历的一切。她忽然失控地大喊:“爸妈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谁?”
可没有人回答她。
她脑中飘浮着那一串时间:17:29。
压在心头的,有一抹清晰的,无法退散的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