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后,各部门主管返回办公室。办公室里只留下洪川浪与覃又昕。
从透明窗望出去,海上的大雾似乎越来越浓了。
覃又昕提出唯一困扰的问题:“开集体课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场地该如何解决?”
各部门都有独立办公室,他们的办公区域确实没有足以容纳下全公司员工的场地。
洪川浪拍了拍胸脯:“这个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解决的。”他的目光里饱含着千言万语,但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赵阳匆匆跑进法务部公共办公区,通风报信道:“覃主管开完会回来啦,补觉的醒醒,摸鱼的切换屏幕,认真工作的继续。”说完,他返回自己的工位,打开一份其他部门传来的合同。
覃又昕走进办公区时,内部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薯片香,她径直走进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将笔记本等会议材料放在桌面上后,转身走出办公室,离开办公区,向卫生间走去。
角落里的谭小金在确认覃又昕离开后,从抽屉里掏出还没吃完的薯片,往嘴里倒进去。
赵阳目送覃又昕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站起身,在办公桌间穿行,最后走到谭小金身边。
谭小金一边嚼着薯片,一边对赵阳说:“阳哥,你吃薯片不,我这里还有几包。”
“不吃啦,刚喝了一杯奶茶。”赵阳神秘兮兮地凑到谭小金耳边,“想不想知道关于覃主管的秘密?”
“秘密?”谭小金将薯片都咽了下去,“什么秘密?我想知道!”
赵阳得意一笑:“这可是重量级的,明天下午请我喝奶茶,我就告诉你。”
“请,必须请。”谭小金爽快地答应了,她对美女主管充满了好奇。更何况,即便是十杯奶茶对她而言也不成问题。
“爽快,记住,这个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哦,我还要跟别人换奶茶喝呢。”赵阳将手搭在谭小金的椅背上,双眸里布满神秘。
“放心,我绝对不说。”她表现得十分诚恳。
“覃主管有病。那个病是……”赵阳凑到谭小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什么?”谭小金不可置信地望向赵阳,“这是什么流言蜚语,不可能吧。”
“这是真的。”赵阳为自己掌握了如此绝密信息而洋洋自得,“我姐跟覃主管是同一届的,她们那届的学生几乎都知道这件事。是家里遗传病,她妈妈也是患者。”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可能吧。”谭小金皱了皱眉头。
“这是真的,我这还有段视频证据,我姐毕业的时候拍的,但是看这段视频,得另外加价。”赵阳瞥了眼谭小金的包,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五位数的包随便扔在零食堆里,他不得好好“敲”一顿,“这件事的真实性我敢打包票。你没发现咱们洪总虽然跟覃主管走得近,但没有半点谈恋爱的意思吗?因为洪总对覃主管知根知底,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后代有这种风险?”
“怎么加价?”谭小金听赵阳这么一提,真有些信了。她虽然来公司的时间不长,但洪川浪对覃又昕的好这办公室里谁人不知?
还没等赵阳回答,覃又昕便回来了。她走进办公室,但没有关上门。
赵阳咳了一声,马上换了张正颜厉色的脸:“这几本书你好好看看,对提高审查合同的能力很有帮助。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
“好的,阳哥。”谭小金会了意。
待赵阳回到座位上,她给他发了消息:要怎么加价?
洪川浪在还算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窗外的景致因他晦暗的心情而黯然失色。虽然答应覃又昕会解决场地问题,但怠于社交的他,平时哪有那么广的人脉。如果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该怎么跟覃又昕交代呢?
他踱来踱去,心烦意乱,在不慎踢到桌角时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游锦恒。他今天在一层见到张贴着乔迁通知的广告牌,牌子上标注着21楼。
为了让自己显得有诚意一些,洪川浪决定亲自下楼拜访游锦恒。下楼前,他从桌底下掏出一袋不知谁送来的茶叶,并拍了拍盒子上面的灰。
电梯到达21层,洪川浪走入红地毯。此时的红地毯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彩带碎片,一行人正在清理;几位女孩在打理花篮里的花;两位礼仪小姐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闲聊。
“游总在吗?”洪川浪走到前台处,问正在补妆的小姑娘。
“在办公室里。进门右转,往前走,最里面那间就是了。”这小姑娘见洪川浪手上提着一袋茶叶,也没多问,今天来贺喜的人不少,游锦恒有交代都可放行。
“好的,谢谢。”
洪川浪根据前台小姐的指示走进办公区,刚进门,一眼便相中了一块极佳的会议基地。场地够大,容纳百人不成问题,多媒体设施、演讲台、座椅一应俱全,简直是“梦中情地”。
他迫不及待加急了脚步,走到游锦恒办公室门口时,听见内部传来的对白。
女孩的声音混着啜泣:“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游锦恒的声音冷静而低沉:“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他顿了顿,“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举动。”
“你记住,只要我今天走出这扇门,以后我再也不会接你们公司的通告。”女孩威胁道,“你别忘了,去年一整年有多少甲方指定我的节目。”
“我们公司尊重任何合作演员的选择。”他的声音显得冰冷而有距离。
外面一片宏图大展的气氛,办公室内稍显萎靡不振。洪川浪觉得剧情有点精彩,他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去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好,怪我自作多情。”女孩绝望地留下一句话后,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屋内的两个人同时将目光集中在呆愣的洪川浪身上。
没有人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听见了什么。
女孩红着眼,绕过洪川浪,跑了出去。
洪川浪怔怔地看着游锦恒,嘴角尴尬地抬了抬,想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我刚来,送点茶叶,乔迁快乐。呵呵。”
游锦恒反倒先破了尴尬,无奈地耸耸肩:“进来吧。”
洪川浪顺从地坐到游锦恒的对面。
游锦恒熟练地从旁边的冰箱中拿出茶叶,烧水、泡茶、过滤;洪川浪突然想起从前他们在国外时的情景。
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在一个惠风和畅的上午,出门上学前,门口传来响彻天际的枪响。
正在门口穿鞋的游锦恒回头,望了眼正在吃早餐的洪川浪。两人默契地集合,并迅速窜到二楼。
躲在二楼的房间里时,他们先是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随后是一阵翻箱倒柜与脏话,紧接着脚步声上楼了。
洪川浪心跳加速,浑身颤抖,回头看游锦恒时,竟见他从容地报了警,并在他耳边布置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按照游锦恒的计划,两人在警察来之前,先是声东击西,尔后出其不意控制住了敌人,并夺过他手中的枪。
洪川浪永远不会忘记那天,虽然警察将罪犯带走了,但他全身兀自瑟瑟发抖,他问游锦恒:“阿恒,你今天还去上课吗?”
“去啊。”游锦恒淡定地拿起桌上的水壶,里面装着他上午泡好的红茶,“要我帮你请假吗?”
洪川浪点了点头,他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这可是生死大事:“阿恒,你就不怕吗?”
游锦恒拧开水壶,一阵红茶的清香扑鼻:“有点紧张,喝口茶吧。”
他的脸浸在袅绕的烟气之中。
洪川浪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不是最不喜欢这种场合,怎么过来了?”游锦恒拿起洪川浪送来的茶叶看了眼,是他喜欢的类型,满意地收下了。
“有件事想找你帮忙。”洪川浪想起正事,开门见山,“找你借个场地,我们公司的法务主管要做一场法律培训,员工都想听,我那没合适的地方。”
“可以。”游锦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确实是小事,“我这的人也能顺便蹭下课。我没设法务岗。”
“成交。”洪川浪本来还琢磨着该怎么向游锦恒道谢,能一次性两清自然最好,“具体时间我再跟你约。”
“好。”
游锦恒往洪川浪的杯子里倒茶;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那声音越来越近。
“看来你又有客人来了。”洪川浪望着杯子里的茶,伸出手轻轻触碰杯沿;高跟鞋声近在耳边。
詹语莹敲了敲本就打开的门:“哎呀,阿恒,你有客人啊。”
这清亮如溪的声音太诱人,让洪川浪忍不住回过头去望向她。
这两人四目以对。
是位身穿黑色紧身连衣短裙的女人,黑色反而映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一头长卷发,五官与妆容同样精致;她手上提着一袋红色包装的茶叶,妩媚的双眼盯着他。
洪川浪觉得她有些面善,但没有细问,而是径直站起身:“我这边谈好了,先走了。”即便是倾城绝色容颜也挽留不住他的脚步。
游锦恒了解他的性格,便没有挽留。
洪川浪离开后,詹语莹坐到了他原先的位置上。她将茶叶递给游锦恒后,慵懒地向后一靠,翘起腿,望向游锦恒:“阿恒,恭喜啊。”
詹语莹这身裙子本身就短,往沙发上一坐,更显性感;她看上去心情不错,嘴角时不时浮上一抹微笑。
这位詹小姐是本地颇有名气的主持人,这几年办了家主持人培训机构,培养了一批优秀苗子;游锦恒所处行业为娱乐业,接些本城的活动策划、演艺人员提供、商业拍摄等。两人有长期的主持合作计划。
她的性格大方且豪爽,和谁都聊得来,处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跟谁都像认识了数年似的。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詹总的通告从来都是密密麻麻,挤不出一点空档。”游锦恒低头泡茶,不敢直视眼前她这一身。
“哈哈,干嘛这么官方。再忙,有你一句话,就算穿过狂风暴雨我也要过来呀。”詹语莹的身体微微前倾,端起游锦恒为她泡的茶,抿了一口,“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要来祝贺一下。”
“谢了。”游锦恒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就这样吗?”詹语莹将翘起的脚收回原位,整了整裙子,好让游锦恒的绅士目光敢望向自己,“至少也要请我吃顿晚餐呀。”
“没问题。今天晚上我请全体员工吃饭,你也来。”加张椅子的事,游锦恒不至于拒绝。
“爽快呀。对了,刚才那位帅哥是谁?”詹语莹打探道,“看到我就溜,我最近这么没有魅力吗?”
“看上他了?”
“只要是帅哥,哪有我看不上的。”詹语莹眯着眼看向游锦恒,这样的表情使她更具风韵,“必须找个机会把他介绍给我,否则,就把你自己赔给我。”
洪川浪是在上楼时忽然想起的,有一年尾牙宴,策划发了一堆晚宴女主持资料让他选,他一眼挑中了詹语莹。然而过了半小时,策划回复他:这位主持老师现在单场活动的报价是X,洪川浪盯着那串数字,数到第五个零时便不敢再往下数,转身回复:预算不足,忍痛换吧。
落日的余晖铺洒在大地上,临夜的风凉飕飕的。
游锦恒在距离办公楼最近的餐厅里定了个大包间,桌数有十几桌,跟尾牙宴的规模差不多。主桌后面有个舞台,没有主持、没有摄像、没有场控,一场非正式演出,公司经常合作的部分演员陆续上台表演,这场演出不收费,纯粹当给游锦恒做贺礼。
晚宴进行到一半,詹语莹主动拿起麦克风上台,发挥她卓越的暖场技能,号召全体员工举起桌面上的高脚杯,畅饮而展望未来;随后,她为游锦恒演唱了一首励志的歌。
詹语莹字正腔圆的声音漫溢全场,肢体动作自然大方,一点不输专业歌手。
她读书时,即使是在高手如云的播音主持系,只要有她参加的十佳歌手比赛,都能不费吹灰之力而夺冠;这些年,能请得动她主持的活动都是高端商演,但即使是这样的活动,她也只愿意主持,不愿献唱,无论甲方开出怎样的天价。
可今天,在这家传媒公司的乔迁庆祝晚宴上,她居然毫不犹豫地献唱了。
下面的员工们拿出手机拍视频,议论纷纷。
“这视频发到朋友圈,绝对可以吸引到甲方大佬们的注意,希望这个月业绩爆棚。”
“詹老师对我们游总真好,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待遇啊。”
“詹老师是不是喜欢游总呀?”
“那还用说,有双眼睛就能看出来。”
詹语莹演唱完毕,向台下鞠躬后,返回游锦恒身旁的座位上。
“好久没唱了,如何?”她迫不及待询问游锦恒的意见。
“天籁之音。”游锦恒端起桌面的茶,与她干杯,“今天开车,不便喝酒,见谅。”
詹语莹酒量不算好,却一杯一杯下肚,对周边的员工们说:“我今天,既喝自己的份,也喝你们游总的份。”
这家餐厅距离办公楼近,覃又昕通常把员工聚会安排在这里,下了班走几步路就能到。
自从谭小金这批新人进来后,她一直没请大家吃顿饭,在赵阳的建议下,这场部门聚餐择日不如撞日地在此展开。
“我去趟卫生间。”覃又昕今晚喝了些酒,头有些晕沉,想洗把脸。
走到卫生间,她站在镜子前,打开水龙头,手心里接了些水,泼到脸上;在水泼到脸上的那一刹那,她听见几个女孩的脚步声。
“詹老师真是太完美了,倾国倾城、才华横溢,咱们公司签约的哪个模特都没有她婀娜多姿。她如果真的追游总,游总会拒绝吗?”
覃又昕听声音觉得陌生。
“没想到詹老师这样的美女子也需要亲自下凡追男神呀。”
覃又昕觉得自己清醒些了,抽了张纸擦脸。
“你们今天看见罗娜从他办公室跑出去没?哭得梨花带雨。好好的一个姑娘,小提琴演奏得那么出色,干嘛非要这么卑微呢?”
覃又昕擦完脸后,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见那些人还在,其中一位她认出来了,是白天上班时遇见的挡电梯门的那一位。
“她这性格我欣赏不来,今天我们刚上楼,她趁游总还没反应过来,当众送了个拥抱,这不是倒贴吗?游总碍于她的面子没当面说什么,但是当下脸色变得可难看了。”
“今天这么一闹,以后估计没办法再跟她合作咯。”
“反正我们公司也没打算签她,只是普通兼职合作而已,随她去吧。”
覃又昕自然联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或许是她肤浅地判定那两人的关系。她的心底泛起微微的波澜。
她洗完手,走出卫生间时,迎面撞上了正从男厕所走出来的游锦恒。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随即简单打了招呼。
往各自的包厢走去时,两人之间有着一些距离。
“这家餐厅的海鲜不错,很新鲜,距离办公楼也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是啊,你也常来?刚……”
游锦恒的话还没说完,覃又昕已经走到了她的包厢门口,畅快地向游锦恒打招呼:“我到了,再见。”说完,没等对方回话,她便钻进了包厢。
他犹豫了一路,或者说整理了一路的措辞,想委婉一些提醒她,却又发现这件事一旦委婉便说不明白,只能说的直白一些,可覃又昕没有给他机会,在他还没认真开头之前,便溜进去了。
刚才,他在卫生间见到了几位男人正在共同观看一个视频,视频背景音很嘈杂,突然间,一阵洪亮的声音突破了这篇嘈杂,他用讥讽的语气,缓缓地道出了一段话。
游锦恒愣住了。
随后,他听见那几个男人开始议论:
“我姐当时本来打算跟舍友录个小视频,正好这个男人上台,她看不清是谁,改后置摄像头想看看,正好录下来了。”
“没想到她居然患有遗尿症,那你们说她平时上班的时候会不会……”
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对视了一眼,哑然失笑。
游锦恒的脸阴沉下来,他骤然转过头对这几个陌生的男人冷冷道:“如果我在这录一个视频,说你们三个人是情侣,就会成为无可争议的事实吗?”他顿了顿,握紧拳头,“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病应该被歧视。”
赵阳等三人愣了一下,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毕竟在道德方面占下风,事情如果真闹大了没准连工作都不保,便互相看了一眼,离开了。
那三人离开后,游锦恒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假思索地插了嘴,没有半点犹豫。他向来是个理智的人,极少公开插手别人的事。
他走出厕所门,迎面就撞见了她,因此微微愣了一下。
风吹过的那年,在微光下,他问她:“同学,你怎么了?”
覃又昕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同学,你……”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她的呢喃。
“我没有遗尿症。”
她像在自言自语,又向在跟他说话。
“什么?”他没听清楚最后那三个带着哽咽的字。
覃又昕抹了一把眼泪,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我没有遗尿症。”
游锦恒被覃又昕突如其来的解释搞蒙了,为什么她要突然跟自己解释这一点?眼前的女孩看上去精神有些错乱,像是情绪崩溃的样子:“没事的同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你有什么疾病,未来都可以一片光明。”他尽自己所能施展安慰。
“这是真的。对,我就是覃又昕。吴哲在台上有部分说的没错,我母亲确实是遗尿症患者,但我没有遗传。况且我觉得,这不应该被歧视。”覃又昕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刚才在毕业晚宴上,她看着台上的男人一脸嘲讽的模样,在麦克风大肆宣扬她与她母亲同为遗尿症患者,并惺惺作态地表示惋惜,一时之间,原本喧闹的环境突然静寂下来,认识她的人将目光投向了她,不认识她的人纷纷交头接耳。
她崩溃了,脑袋里崩出的第一个想法是逃离这些或嘲讽或悲悯的目光。
她不知道为什么吴哲会突然出现在她们专业的毕业晚宴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吴哲要公开污蔑她,她更不知道她该如何跟那些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解释。
过了今夜,晨曦初露时,所有同学都会随风落在不同城市的不同角落,而这份流言只会被作为校园轶事落在各个缝隙里。
这场毕业晚宴是专业学生自发的,没有老师及校领导参与,晚宴没什么节目,舞台上时不时有人上去对同学或舍友说几句煽情的话,其余人等坐在位置上观赏,拥抱最后的温度。
吴哲选了个很好的时机。将散未散之际,即使等覃又昕心急如焚地跑到台上,刻不容缓地解释,也来不及了。
她还是个学生,心胸并不宽广,视野亦不广阔,拘泥于一字一句的评价,不敢展望未来。甚至在毕业很多年后,都不敢提起自己的母校,以免与过去产生联系。
年轻时,总觉得一丁点小事便足以导致天崩地裂。
游锦恒是位聪明的少年,从覃又昕透露的有限消息中猜测出了头尾,内心自然是为这个陌生的女孩愤愤不平。
“覃又昕。”他念了遍她的名字,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忘过这三个字,“你说的没错,没有任何一位患者应该被歧视,虽然我没有在现场……”
覃又昕怔住了,他原以为这位少年是从会场尾随她一路到这里的同学;他没有站在光线充足之处,她慌忙奔来,忽视太过正常。
“但是,我觉得,应该被歧视和唾弃的,应该是那些当众揭别人短的人。”游锦恒说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她,“你伤心难过的只会是这一晚,但那个造谣生事的人,余生都会为了这一晚买单。风会带走一切,除了光。”
彼时的他,并不擅长安慰人,只是将心中的想法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他无法在顷刻间为她拨云见日。
覃又昕再一次泪眼婆娑,但这回是被感动了。
游锦恒望着眼前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蓦然揪疼。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忽然间,他展开双手抱住了她,对她说:“想哭就哭吧,过了这一夜,就都过去了。”
覃又昕如同孤零零在寒夜中赤脚独行,这温暖扎实的拥抱是她可遇不可求的避风港,她不愿松开。
一股无边无际的悲伤再次翻涌上来,引起惊涛骇浪,于是,她靠在他的怀里大哭了一场。
原先覆盖在她身上的微光,笼罩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之间的交集,已不止是这一束昏暗的光。
那天的他穿着一件洁白无瑕的衬衫,衣服上有淡淡的闻之舒适的香味,两人即将分别时,他的衣服已被浸湿。
望着那显著而无法忽视的痕迹,她对他说:“对不起。”
到最后,她都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当时的她,甚至不不敢去想天亮以后会如何,更何况是一眼望不见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