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冬雨夜,凛冽的风从楼层间扑来,万越之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据他对父亲心狠程度的了解,回头路是行不通的,没有钱包、手机及车钥匙,他哪都去不了,只能走到赖家门前,按下门铃。
赖映晨穿着厚厚的卡通睡衣,懵懵地打开里边那扇门,透过外层防盗门看站在眼前直打哆嗦的万越之,顿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万国安对她疼爱有加,其程度远远超出对这位亲生儿子。
赖映晨见万越之难得呈现出的落魄模样,不由开怀大笑。
万越之咬着牙,在她无情的嘲笑声中,对她说:“开门。”
依旧是冷冷命令的语气。
赖映晨止住了笑声,但嘴角依旧残留着笑意:“不要。你现在既不是我的老板,又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凭什么给你开门。作为一名独居女人,我必须有点安全防范意识。”
万越之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她得意的神情,并没有恼怒,而是从容地提出交换条件:“开门,我就告诉你那件放火罪案件的结果。”
赖映晨双手抱在胸前:“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虽然她心底有跃跃欲起的好奇,但她深知自己此时拥有与他谈条件的极优势地位。
万越之一只手握紧门把手,凑近门缝,问她:“那你开个条件。”
赖映晨眼珠转动,仔细一想,真没什么想从他身上获取的,事业方面,她已经决定要自己从基础开始打拼,没打算趁人之危提出些要求。那么,眼前的万越之对她来说,究竟有什么可以攫取的呢?
灵机一动,她眯着眼,对门前的人说:“你道歉,并且求我。”
万越之握在门把上的那只手捏得更紧了,几乎要把它拧掉似的,神情上难得地浮现出一股愠怒:“做不到。”
说完,他转身蹲到角落里,大不了就在这冻僵,让他低头道歉请求,不可能。
冷风袭来,他哆嗦了一下,旋即打了个喷嚏。
赖映晨看他窝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软,可一想到他倔强地如同驴般,抬到门边的手便又按下去。
雨停之后,风势越来越大,风声几乎在怒号。
万越之双手交叉,不断摩擦胳膊,想让身上起些暖,可确实没有太大作用。走廊上是声控灯,伴随他的喷嚏一个接一个响起,灯光熄灭又亮起。
赖映晨心彻底软了,她温声细语:“那不用道歉了,求我开门就行。”又不能让自己表现得过于容易被拿捏,她握住微弱的倔强,试探道。
万越之固执得继续摩擦手臂,用沉沉的声音答复她:“不可能。赖映晨,你最好别开门,你要是开了门,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一阵风呼啸而来,他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微微泛白,咳嗽声应风而起。昏暗的灯光笼罩到他身上,掩映他的骄傲,他褪去一身冷傲的锐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无家可归的男人。
赖映晨觉得他浑身轻飘飘的,似乎随时要卧倒在地。
这样的画面,她如何狠下心关上门。
心蓦然软趴趴。
算了,她认输。她打开门,噘着嘴对地上的万越之说:“不想家门口躺尸体,不跟你计较了,进来吧。”柔弱得毫无气势。
万越之微微扬起嘴角,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方才假咳了几下,嗓子有点痒,虽然有点冷,但不至于真哆嗦,不过是演给屋内女孩看的可怜戏码罢了。
但他说到做到,若她打开门,他绝不会放过她。
赖映晨低着头往里走,正念叨着:“我给你倒杯热水。”话刚落音,闻见身后的两扇门被合上,身体顿时失重地被打横抱起。
她深知自己引狼入室了。
“万越之,你恩将仇报。”
“我这叫说到做到。”
卧室里,温软的大床上,在万越之的吻覆上来那一刻,她脑中有股清晰的信念在雀跃。
分手三个月,她仍然爱他,日夜等待他来道歉。
此刻,他就在她眼前,虽然,不是为了道歉来的。
事后,万越之到浴室里又冲了一次热水澡。
返回房间时,她已经调整好情绪,缩在被窝里杏眼圆睁。
他捡起满地散乱的衣服,放在衣橱前的沙发上,志得意满地钻进被窝里,把她拽到怀中,什么话也不说。
她躺在他熟悉的怀抱中,心早已柔软下来,像是迎风扑倒的鲜嫩草丛,轻盈恣意。
“所以放火案的结果怎么样?”发生的其他事,她不想面红耳赤地与他计较。这件事,她真想知道。
“不告诉你。”他眼角揉笑,将她紧紧搂住。门已经进了,她推也推不走他,她还能逼迫他什么?
“万越之!你真的非常混蛋。”赖映晨试着从他怀里挣脱未果,颓丧着脸,胸腔满是怒火,“我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这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可每一个字都无济于事,像在海里投下一颗细沙,连波澜都卷不起。
“按照你提的法律意见处理了。”他将下巴轻抵在她柔软的发上,温暖亲密的距离,他不再逗她。
她澎湃的不悦平缓下来,忽然眉开眼笑:“嘿嘿,万越之,你看,我的专业能力没问题吧?”
他没怀疑过她的实力,只是担心她的安危罢了。
犯罪嫌疑人被释放后,被害人家属纠集亲朋好友拉起血色横幅在律所楼下闹事,朝明净可鉴的玻璃窗泼血,鸡血的腥臭味萦绕在门外久久不散。为首者被民警带走时,身上滑落管制刀具。
他不敢想象,如果被这些人知道,辛勤收集证据、提出法律意见的人是赖映晨,她会遭遇何种灾祸。
他只能将这些恶意的东西,往身上揽,避免她受伤。
这三个月来,他害怕靠近她,会将那场火燃到她身上,一发不可收拾。他只能密切关注那家人的动态,直到确认那对夫妇貌似坦然接受结果,再无动静,才松了口气。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光,他宁愿当为她遮风挡雨的那把伞。
“万越之。”她因被无视而不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见了。”他轻声回答。
这个时刻,不适合针锋相对的对白,只适合柔情蜜语。
可谁也没有说。
“那你认真评价一下我的专业能力。”她锲而不舍地想知道答案。
“优秀。”他的回答简单直接,真像在敷衍。
她不想再问。
闭上眼,身后是窗外五光十色的夜,眼前是她熟悉且温存的怀抱,从五岁因为害怕打雷躺到他的身边,到今天与他共同面对苍茫的长夜,他们之间经历了多少事,在此刻,她无心计较。
“万越之,我睡了。”她对他说。
“晚安。”他俯下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吻。
她弯起嘴角,在迷离的夜。
“晚安。”
第二天清晨,两人穿戴整齐,牵着手走到万国安面前,陪他吃了顿温暖的早餐。
走出这栋楼,沿着一路灌木丛走向停车场,两侧鲜嫩的绿叶上正在滑落清新的露珠。
离开万国安的视线后,两人默契地松开紧紧握在一块的手,告别也不说一句,各自走向自己的车。
分手三个月以上,日期仍在累计。
谁也没有先低头说出那句“我们复合吧”。
雨过天晴的天空洁净无暇,天蓝得澄澈,白云悠悠飘扬。赖映晨的心有一别从前三个月的平淡,甚至蛰伏着一种温馨的窃喜。
到达远离住所出的律所,她将车停在门口横七竖八的车堆中,拉开卷帘门,张贴在玻璃门上、并不牢固的招聘启事被扬起的风卷落。
她弯腰捡起招聘启事,将它重新贴到门上,随后掏出钥匙打开玻璃门。
“请问,这里还在招律师助理吗?”
赖映晨应声回首,看见一位身穿休闲装的男人站在身后。
“招的。”她弯起嘴角,“你要应聘吗?”
那个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颔首:“嗯。可以吗?”
赖映晨推开门,热情邀请:“当然。进来坐,我们聊一下。”
她坐到泡茶桌的主位,烧水泡茶,对他说:“我叫赖映晨,是这间律所的主任,目前正在招聘律师助理。自我介绍一下吧。”
男人坐在有些局促的座位上,对她微微一笑:“赖主任你好,我叫吴丞,我想应聘律师助理这个岗位,我的特长是善于交际,我自学过五年法律,每一年司法考试的卷子都做过,成绩都是过线的。”
赖映晨有些好奇:“那为什么每年都考?”
吴丞的眸子顿时暗淡下来,“我的学历只有高中,没办法参加司法考试。高中毕业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就没再继续读书,出来打工了。”
赖映晨愣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嫌恶或拒绝的表情,反而对他甚是同情:“理解。我招人没有要求必须拥有法律职业资格证。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这里空间不大,发展有局限,刚开业,能不能接到案件都是另外一回事。说实话,我招人招了一周,你是第一个应聘的人。”
吴丞看到了希望,连忙表态:“赖主任,我愿意跟你一起从零做起。我擅长交际,可以驻律所做法律咨询、谈案件,也能做些案件前期辅助工作,你可以安心出去跑案件、开庭。”他坦诚,“说实话,我陆续投递了几十家律所,没有一家回复我的。”
赖映晨蓦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坚持选择法律这一行?”
他简单明了地回答:“为了成为守护正义的一员。”
这回答虽然庞大,甚至有些空泛,可在这句话飘向空中的某一瞬,赖映晨看见吴丞的眸子里投射出的一束光,与她气场完全熨帖的一束光。
他们都在用微小的身躯承载梦想。
赖映晨与他聊了一些专业方向的知识,发觉他真没有胡说,无论是理论还是实务都能对答如流,看样子没少做前期工作。明知这条路上希望渺茫,但还是坚持深钻行业知识,她被吴丞打动,当场决定录用他。
在录取吴丞后,她打算上招聘软件把招聘信息撤下,忽然发现短短一个上午,竟收到了上百封应聘简历,其中不乏有资深律师。
赖映晨联想到昨晚万越之在生日宴上的回答,又想起薛安宽广的人脉及一点都不严实的嘴,立刻反应过来,必然是薛安为她的“宣传”奏效。
万越之在本市创立的新品牌,自然值得蜂拥而至。
但赖映晨还是毫不犹豫地撤下招聘广告,附加原因:已招到合适员工。
她要在不借助万越之的前提下,拼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更何况,她一开始便只打算找一个助理辅助工作。
万事开头难。
吴丞问她:“赖主任,我们律所主要做什么方向的业务?”
赖映晨知道他只比自己小一岁:“别叫主任,叫我映晨姐就行。虽然我想主攻刑事案件方向,但毕竟是前期发展阶段,为了维持律所运转以及发展知名度,不限定只接某个领域的案件。等整体稳定下来,再考虑往专业方向发展吧。”
吴丞弯唇一笑:“知道了,映晨姐。”
吴丞外形俊朗,或许是因为早早进入社会打拼的缘故,有种高于年龄的成熟感。但他的成熟接地气,与万越之那种高高在上的沉稳不同,吴丞见人便笑,三言两语间,一张名片递给对方,与之称兄道弟,为了引流业务用尽全力。
经过一周的努力,吴丞为律所拉进两个民间借贷纠纷,而赖映晨也趁在法院立案的功夫,与一位满面愁容,心中烦闷急需排解的原告闲聊了几句,并顺利接下不当得利纠纷的原告代理。
虽然开门这三红,都是事实较为清楚的简单民事案件,但好歹算是她脱离万越之以后独立所得,已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