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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冷如他

赖映晨分给自己的,是个犯罪嫌疑人涉嫌放火罪的案件。经过几次会见、向目击者询问具体情况以及查阅相关证据材料,她形成初步判断:本案涉嫌的罪名应当为失火罪,而非放火罪。

而本案的犯罪嫌疑人是位十五周岁的少年,这意味着如果她能纠正罪名为失火罪,这位未成年人将无需负刑事责任。

那段时间,她夙兴夜寐,整理收集到手的佐证及搜索到的司法解释、相关案例,形成几十页密密麻麻的法律意见书及证据材料提交给公诉机关。

尽管她总是躲着万越之做这些事,但她的反常,还是引起了万越之的注意。

万越之自成立律所那年,便在办公场所附近买了套海景房,搬出与万国安共同居住的房子。虽然赖映晨没有光明正大宣布与他同居,但着实是万越之新居的常客。

处理案件期间,赖映晨总是借口要回家,不在万越之的住所留宿。

万越之感到古怪,便到行政总监处问:“赖律师最近在忙什么?”

律所谁人不知道赖律师是万主任的女朋友。

行政总监齐萍笑容可掬地回答他:“主任,赖律师最近应该都在处理手上那件涉嫌放火罪的刑事案件。赖律师会见的频次比其他律师都多,很上心,一定不会辜负你特地留给她的机会。”

万越之微感错愕,随后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随手拿起登记好的分案表,果然,在放火罪案件处,有分配律师修改的痕迹。

若修改成别人,没有万越之补充的私章盖印,齐萍一定会找他反复确认。但修改后案件落在赖映晨头上,齐萍只会觉得万主任为赖律师而妥协。

万越之淡漠地合上表格,转身朝赖映晨的工位走去。

赖映晨已经将法律意见书寄出,这一段时间的精神高度紧绷,即便是走在路上,脑中也会冒出法律意见书中的几句话,自我反问是否存在逻辑漏洞,如今材料寄出,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就等回复了。

万越之悄然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时,脸上依旧保持悦然的状态。

“来我办公室一下。”万越之对她说。

她的心忽然一紧,有种不安的预感。她站起身,跟在万越之身后,像犯错准备挨骂的孩子般垂首。

走进万越之的办公室后,她紧紧咬着牙关关上门,对上他的视线。

万越之没有劈头盖脸地责怪她,而是一脸从容地坐到沙发上,对她说:“过来,坐下。”

她顺从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但与他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她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扣着裤子,不敢正眼看他。

万越之朝她的方向靠拢,托起她的下巴,见她惶惶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害怕了?如果开庭的时候,放火案的被害人家属坐在旁听席瞪你,你该怎么办?”

她被迫对上他凛凛的双眸,在这件事被清晰地揭开后,她反而不再惊恐,而是镇定地回答她:“我是为了正义而辩护,为什么要害怕?”

他放下托住她的手,转而随性地搭在椅子后方,继续问她:“这个案件处理到什么程度了?”

她回答:“现在在检察院阶段,我已经把法律意见书寄出去了。我觉得这个案件涉嫌的罪名应该是失火罪,犯罪嫌疑人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你知道的,失火罪不是十四到十六岁的未成年人需要负刑事责任的罪名。”

“如果没办法证明呢?”他依旧气定神闲状。

“那就开庭,我会在庭上坚持我的辩护意见。”她握紧拳头。

“你知道这个案件的被害人家属情绪有多激动吗?他们不知道从哪探听到我们律所接了犯罪嫌疑人家属的委托,前段时间天天到一楼大厅闹,要不是被安保拦住并报警,人家闯到律所来,你是不是还要当面承认你就是本案辩护律师,并且提出你的法律意见?”他的目光凛冽肃然,埋满对她的担忧。

可赖映晨却丝毫不畏惧:“当然,我有权提出我的意见,难道凡事闹一闹就算胜利吗?”

他的眉宇浅浅一皱,不假思索地决定:“这个案件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管了,我会接过来跟。”

万越之从来不惧危险,也不会为了无理取闹的事件而向不公正妥协,这个案件他可以做,律所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但赖映晨不行。

他不会让赖映晨身处一丁点危险。

这些年,每当看见律师被当事人或其家属报复的新闻,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赖映晨天真的个性,并蹙起眉头。他阻挡赖映晨发展,并不是为了掩住她的光芒,而只是纯粹出于担忧,害怕她被凶险的目光瞄准。

这世上需要一些人来维护正义,他可以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哪怕艰难险阻。

但赖映晨不行。她完全可以蜷缩在他的臂弯里,悠然度余生。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让赖映晨如此较真。她猛然站起身,对他怒目而视:“万越之,凭什么!”

他伸出手,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他冷静又不容置疑地回答她:“我有权决定律所的分案,也已经跟当事人家属沟通过。”

能以同样价格让这位律师行业的佼佼者亲自出马,犯罪嫌疑人的家属肯定不会拒绝。

赖映晨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晦暗,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却被万越之轻而易举夺走,而她没有半点反抗之力,愤怒感与无能为力感齐刷刷涌上,让她不禁理智失控:“万越之,你真的非常讨厌,我再也不要在你这里做事了。”

万越之看出她动真格,站起身想将她揽入怀里安慰,可她却像早有准备似的,一转身便躲过他抬起的手臂。

赖映晨眼眶泛红,此刻站在她眼前的,既是她深爱的万越之,亦是阻挡她朝梦想前进的拦路石,她再也不要被他所桎梏,她努力奋斗这么多年的目的不是当万太太,而是赖律师。

可万越之却没有丝毫要妥协的模样,高冷如他,从未为任何人所低头,即便是她。

“晚上我带你去吃隔壁商场新开的餐厅,吃完到楼下的巧克力店买盒季节定制的巧克力。”他依旧轻描淡写地面对这件事,根本没有想到赖映晨接下来会说出那句话。

“万越之,我们分手吧。”

她对万越之依旧将她当成小女孩这件事感到愤慨,愤怒彻底冲昏她的理智,她赌气说出这句话。

万越之愣住了。过去二十几年,他从未觉得哪句话可以如同刀刃般剜入他的心。

赖映晨甩下这句话后,气势汹汹冲出主任办公室,走回座位收拾个人物品。东西不多,案件都归律所,她什么也没打算带走。

执业年限足够,她已有能力独自成立个人所,她才不要继续在万越之的光芒之下当黯淡无光的配色。

当她抱着一箱子个人物品经过前台时,齐萍匆忙跟了出来,紧张不安地问:“赖律师,怎么了?”

她眼眶通红,一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赖映晨咬着牙,宣布她的决定:“我跟万越之分手了,也辞职了。”

电梯门打开,她抱着箱子昂头挺胸走进去,对依旧愣在原地的齐萍说:“走了,有缘再会。”

电梯门合上,她离开了这个与她关系缠绵的地方,以及那位相恋多年的青梅竹马。

她不要当阳光下温和生长的种子,她要成为与他比肩的太阳。

整整三个月,万越之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两人过着相安两处的生活,毫无交集。

三个月中,她成立了个人律所,在远离他那栋市中心高端办公楼的区域,准备摩拳擦掌构建属于自己的事业小天地。

然而骨感的现实预先带来一连串问题:这些年,她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人脉,案件来源是个问题;人员方面,她打算招个助理,平时她出门处理案件时,能留驻在律所接待意向客户。

招聘广告在业内专门用于招聘法学专业应届毕业生的软件上刊登了一周,始终无人投递。她分明记得,当初万越之发出招聘公告时,应聘者的数量不计其数。

大概就是律所知名度的区别。

时间一晃便是三个月后,离开万越之的悲痛心情尚未平复,万国安的生日便来了。出于对万国安的尊重,她不会因为私人情绪而拒绝出席。

万越之傲然向她提出“假装没分手”,成了两人分别三个月后首次交锋。

此刻,在餐桌上,一句“我听说,赖律师最近成立了一家个人所,这是真的吗?”将场上气氛卷入岑寂,她感到战战兢兢,公开分手事小,但欺骗万国安这件事,承认则需要勇气。

都怪万越之,将她推到这样不仁不义的地步。

但紧接着,万越之的回答便彻底让她安下心,并在心中再度燃起对他应对自如能力的钦佩。

“我们想在本地培养一个专做同类型案件的律所品牌。总所现在案件类型太多、太杂,需要分流一部分出去。”万越之回答得泰然自若,几乎没费什么劲思考。

新成立的品牌,以万太太的名义,自然而然。

薛安开怀大笑,打破原先的死寂,对万国安赞扬道:“万教授,您的儿子、准儿媳可真是太优秀了,有想法有野心有能力。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巴结巴结赖主任,万一哪天我们集团裁员,赖主任可要看来万教授的面子上,给我一个面试的机会啊。”

场面再度恢复原先活跃的气氛,有人趁机开这两位的玩笑:“看来不是万主任在筹彩礼,是赖主任在筹嫁妆。”

万国安肃然的表情恢复和蔼,就像是冰封的湖面顿时迎来万丈阳光,顷刻结冰似的:“这件事,我支持。但是,虽然是以晨晨的名义,越之,你可要多上点心,不准让晨晨太辛苦。”

“知道了,爸。”万越之趁机在万国安的目光下牵起赖映晨的手,“我会照顾好晨晨的。”

他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冰冷的手上,久违的温度一秒不停地灌溉过来。万越之的手,是拿笔的手,并不粗犷硬实,轻轻在她手心摩挲,揉得她的手心有些发痒。

在万国安的目光被座上其他人吸引走后,她慌忙地甩开他的手。

他没有恼怒,淡然地收回那只手,就像谢幕的演员,不带上台时的情绪。

赖映晨已经放弃追究“假装没分手”必要性,宴席已将近末端,这时公开两人分手的事实,除了让万国安没面子之外,毫无其他意义。 cMZwnrTieRuVHQwFxIO4xfUPwfVKTbnli0MOjTExx6oqmDdBAuz9UqcdQFWyzu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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