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勋吃完饭后,转头望向贺筱楠桌上那碗清澈得只飘浮些许蛋花末的汤,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桌上那碗料至少占了半碗的汤推给她:“这个给你喝,我不喜欢喝汤,我同学打的,他们擅长在食堂的大锅汤里捞满满的料,还有口诀,什么‘身摇睛定、抓准时机’之类的。”
贺筱楠抬眸看了眼那碗汤,明明跟自己那碗出自同一锅,可是从什么角度看都没法得出这个结论。她心里暖暖的,莞尔一笑:“谢谢。”
同桌的一位男生接了通电话后,询问其他男生:“学校的啦啦队邀请我们今晚去活动厅联谊,很多妹子,去不去?”
梁锦萍白了发言的男生一眼:“班里妹子不够多吗?”
她的同性同学们附和。
可男生们却毫不在意,纷纷表示要参加。
除了莫子勋。
他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回了句:“我就不去了。”他转过头问身旁的贺筱楠,“同桌,你晚上去自习室吗?”
贺筱楠点了点头。
“你帮我占个位置,我回宿舍洗完澡过去。”
“嗯。”
两人像是脱离于这热闹一桌的独立存在,心里独独填满对方。
这一晚,在莫子勋来自习室之前,贺筱楠看书看得有些分心,但这种分心是心旷神怡的,期待如同闪耀的光芒笼罩在心上。
莫子勋来了以后,她躁动的心安稳下来,心上的光虽然依旧是光,但他来之前是热烈的阳光,他来以后是舒缓的月光,平静但不清冷。
这夜,两人一起走回宿舍。
回去的路上,莫子勋主动提出:“同桌,以后如果你来自习室,帮我占个邻近的位置,我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都会过来。”
贺筱楠将惊喜压在心脏的位置,尽量维持镇定地回答:“嗯,好的。”
这份同桌的缘分,在大学里得到了延续。
两人便这样相伴读书维持了几周,几乎是在晚上,星月作伴,夜灯随行,夜里的光总让人心中萦绕着柔和,晚风一天比一天凛冽,但并肩时,谁也没有觉得孤冷。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莫子勋因为参加社团会议没有到自习室学习。那一天的气温是骤然降低的,雨是在天彻底黑透时突然淅淅沥沥降落的,即使是在室内,也冻得人直打哆嗦,后来,有人打开会议室的暖气才驱散了寒冷。
会议结束后,不少同学找人拼伞或者等人来接,会议室外的屋檐下挤满密密麻麻的学生。莫子勋带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刚走出教室,便被不少单身女生瞄准。
豆大的雨滴直直落下,模糊了世界,路灯的光影都显得扑朔迷离。
有位身材苗条的女生走到莫子勋身边,主动请求:“同学,请问你可以送我回宿舍吗?”充满期待的眼神。
莫子勋歉意一笑:“抱歉,我要去自习室那边接人。”
女生讪讪离开。
学校的会议室距离自习室有些距离,要穿过一块露天的花坛,五彩缤纷的鲜花在冷风与暴雨的摧残下脆弱不堪地倒入土里,雨声响亮,将其他声音几近覆盖过去。
贺筱楠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在22:15时准时收拾东西离开自习室,当走到自习室门口时,她才意识到温度如此冰冷,骤雨如此狂暴。自习室里的窗户紧闭,遮挡风雨,开启暖气,她又戴着耳机在练听力,对天气的变化后知后觉。
她拿着那把小得只够容纳单人的太阳伞朝室外走去,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遇见了莫子勋。
莫子勋用冻得快僵住的手握住雨伞的长柄,面向贺筱楠时嘴角却是温暖粲然的笑容:“同桌,雨这么大,用我这把伞吧。”
于是,这晚,莫子勋撑着他的长柄黑色大伞迎风迎雨将贺筱楠送回宿舍。一路上,寒风并没有留情,雨势并没有轻缓,路灯破碎的光芒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伞外的雨帘似刻着浮光掠影。
莫子勋如果在会议结束后,便返回宿舍,这会儿早就洗过澡躺在床上享受暖气的温适了。
最寒冷的时刻,窝在暖气屋里取暖固然舒适,跟谁在一块都舒适,但是,能让莫子勋在暴雨天气迎着刺骨寒风出门的,只有贺筱楠一个人。
如幕骤雨中,莫子勋向她发出邀请:“同桌,明晚我参加辩论赛,你来帮我加油好不好?”
贺筱楠微微弯起嘴角:“为什么邀请我?”
莫子勋的声音混着落雨:“因为我觉得有你在,我会发挥得比较稳定。”
风雨交加夜晚他的出现、他含蓄的邀请、他清晰的原因,无一不让贺筱楠眉开眼笑。
辩论赛举办的这个夜里,雨已经停了,但寒风依旧瑟瑟,隔着窗子也能听见晚风咆哮的声音,无形无影地碰撞在玻璃上,发出声响,贺筱楠心底那份明确具体的爱意,却只能静置在心底。
一张能容纳百人以上的教室被挤着水泄不通,连玻璃窗外都凑着不少探头的学生。贺筱楠来得并不早,但莫子勋提前帮她占了个第二排的位置,她得以在很好的角度观赏这场辩论赛。
莫子勋的表现十分稳定且出色,虽然贺筱楠对他们辩论的法律方面的专业内容不甚理解,但她坐在台下看着闪闪发光的莫子勋,见他举手张口间的充分自信,见他有理有据提出主张,见对方面向他的意见总无法从根本上推翻,便知道他胜利在望。
结果与她猜想的大致相同。
比赛结束后,现场进行颁奖,莫子勋站在正中央的位置接受专业老师的表扬。在雷动的掌声中,梁锦萍捧着一束花走上台递给他,他接过那捧花。
梁锦萍蓦然伴随着那束花投入莫子勋的怀中,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掌声愈加热烈。
贺筱楠原先挂在唇边的笑容顿时倾塌,心也像是被忽然刺了一下,泄入酸涩的凉意。
不少观众离开了,贺筱楠站起身,顺着人潮往外走,黯然的眸子盯着被影子铺满的地面。
就在她快走到后门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喊住了她。
可她听见的并不是镇定自若的“同桌”,而是揉着慌忙与焦灼的“贺筱楠。”
好久没听他这样叫她了。
贺筱楠止住脚步,回过头,看见莫子勋将那束花随手放在教室第一排长桌上,他迈着大步朝她走过来,俊逸的脸上紧紧皱起眉头。
莫子勋走到她的面前,忙不迭解释:“你别误会,我以为送花是流程,才接过那束花,我没有想到她会……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贺筱楠怔了一下,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脸刹那发烫,她轻声嘀咕:“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莫子勋咬了咬牙,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我们到外面,我有事跟你说。”
贺筱楠回答:“嗯。”她的心砰砰直跳,期待与惊喜早于她的脚步冲出教室。
在这个暮色苍茫的夜晚,冷风锋利席卷而来,莫子勋向她开了口:“筱楠,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能不能当我的女朋友?”
如果她的心底是片有边际的天空,那么此刻必定烟花璀璨。
她回答:“嗯。”
他牵起她的手时,犹然有些颤抖,他激动地将她揽入怀中,恨不得用尽此生所有的温柔。
从这天起,贺筱楠放弃驱逐未曾受邀便在她心底安营扎寨的莫子勋,从此任由他茁壮生长。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住在她心底的这个人,永远也不会消散,无论他是否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莫子勋没有在父母亲面前隐瞒自己恋爱的消息,莫父莫母向来开明,也很喜欢莫子勋曾经的同桌贺筱楠,对这件事百般热情。
交往后第一年寒假,正月初七的中午,莫子勋邀请贺筱楠到家里吃饭。莫母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对这位漂亮又礼貌的未来儿媳妇赞不绝口。
午饭后,莫父莫母出门开张去,两人经营着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生意甚佳,经常忙得抽不开身。
两人离开后,屋子里仅剩下莫子勋与贺筱楠。
两人虽然交往了一段时间,但几乎都是在一块学习、吃饭,偶尔到学校的电影院看场电影,也得匆匆忙忙赶在宿舍门禁前回去,从来没有像这个下午这样共处一室过。
成年情侣,共处一室,内心充盈着对彼此的喜欢及探索的渴望。
含蓄、好奇及小心翼翼。
也就在这个下午,两人发生了关系。
那一天,春天的阳光洒在卧室窗户的栏杆上,温度适宜,心跳的节拍十分动听。
贺筱楠偎依在莫子勋的怀里。他始终如此温柔、尊重与在意她。
浪漫一些比喻的话,她已向他献出心的灵魂。
“我毕业以后,一定要进本市前十强企业的人事部门。”她向他诉说理想与未来,这些话放在过往,她绝不会轻易宣之于口,对她而言,梦想应该埋在心里,等实现才有说出来的价值,若无法让它落地开花,则只会成为令她耻辱的遗憾。可她面向莫子勋,早已滋生自己人的信任,不再介意于他面前呈现各种模样。
“我要考检察院,当国家公诉人。”莫子勋说。他与她一样,坚定地视彼此为唯一。
“毕业以后我们就领证。”贺筱楠补充道,“等我事业稍微稳定一点,就生宝宝。”
爱有了根基,风雨无惧。
一切美好又顺利,大一下学期,贺筱楠向父母坦诚自己正在跟莫子勋谈恋爱。
母亲惊喜地说:“莫子勋,就是你高中那个同桌吧?挺好的,又是本地人,仪表堂堂、成绩突出,道德品质也很不错,妈妈支持。”
父亲同样赞同:“就是家里开超市那个对吧?我跟他爸老莫挺熟的,老莫这人不错,虽然是生意人,但是够厚道,听说每年都给贫困生捐款,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爸也支持。”
两人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来自同一个城市,两家相隔不远,都算是普通家庭,并非什么煊赫得高不可攀的世家,双心一意,父母支持,据说老莫与老贺在私底下已将彩礼、嫁妆的事沟通完毕,就等两本毕业证换两个红本本。
太过于风平浪静的海面总让人畏惧暴风雨。
在他们这段一帆风顺的感情中,迎来了剧烈变故。
大一那年暑假,莫父莫母履行承诺带莫子勋到X国旅游,出行前,他们邀请贺筱楠同行,贺筱楠其实动过心,但那时时间太紧,她的护照来不及下来,只能放弃。
将近两个月的旅程,他们没有在国内报团,而是打算到了当地自由出行,如果遇到需要讲解的景点,再找当地的一日团。
莫子勋几乎每到一个新景点便发图片或视频给她,与她分享壮阔的景致。
最后一张图上的风景是沙漠。
夏日炎炎,光芒映照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之景,隔着屏幕也让她震撼不已。
一切来得很突然,频繁的联系蓦然间彻底被掐灭。
异国他乡,是她看不见也听不着的世界,她上网搜索当地新闻,一无所获,三天后,不少失联旅客的家属纷纷报案,而那篇关于“漫天黄沙中消失的游客们”的新闻热度只维持了两天,便冷淡了下来。
漫天都是猜测的声音,有黑暗的,有魔幻的,还有灵异的。
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没有人传回一丁点关于可能发生意外事故的讯息,当地大使馆同样无可奈何。甚至有人造谣:这是一窝在国内犯下重罪的危险分子,为了逃避刑罚制造的假象,还有几份“犯罪独白”被凭空捏造出来。
没有家属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人平白遇害,他们宁愿相信他们过一段时间便会回来。
贺筱楠也是。
或许莫子勋发给她的不过是存图,那天的他并不在壮阔的沙漠中,而是置身于一片水软山温,脚底不沾一粒细沙。
只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她宁愿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