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章
宣告死亡

“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

这是莫子勋在大一暑假离开前,跟贺筱楠说的最后一句话。

彼时,映照在她眼底的是一片苍翠夏树。

莫子勋被宣告死亡的那天,贺筱楠请了三天年假。

此时,距离莫子勋离开,已超过七年。

连着周末,这五天时间,她用来为自己调整心绪。

短短五天,痛哭涕淋过,歇斯底里过,看破红尘过,也一路折返又拿那些往事来折腾自己过,反反复复,时间脱缰奔腾,很快便过去了。

上班族的悲伤必须牢牢按照时间表走,周一上午的闹钟响起时,难过与困意都得压在枕头底。

白色带帽卫衣,灰色休闲裤,洗净的帆布鞋,简单素净的上班穿着。

早高峰的地铁里挤着满满当当的人,贺筱楠站在其中,目光空洞地数着时间。此刻哪怕山崩地裂,对她而言也不过如同一张薄纸飘落在海面。

到站、步行到公司大楼、手机打卡、等待电梯,麻木得像个机器人一般的流程。

上班五分钟后,老板的助理杨虹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并宣布道:“老板今天上午去拜访客户了,不会来。”

贺筱楠就职的这家做女装销售的企业规模小,全体员工加上老板一共六个人。此时办公室里剩下的五个人如释重负,原先压抑的沉默转变成松松垮垮的喧哗。

“筱楠,你今天有约人面试吗?”杨虹晴问她。

贺筱楠拥有一张妍丽的脸,明眸翘鼻,朱唇皓齿,却从不借此热情张扬或冷若冰霜。她属于都市中某一类女子:温柔娴静、不争不抢,低着头在角落中做事,锋芒收敛得恰到好处。又或者说,她如同一杯不冷不热的温吞水,让人愿意靠近。

她揉了揉眼睛,嗓音略带疲惫地回答:“没有。老板让我挂的工资那么低,至今没有人愿意上门面试。”她侧趴到了桌面上,长发垂落,蒙住了半边脸,她的意识开始有些迷迷糊糊。

“我觉得他不是真心想招人,就嫌你工作量不饱和,给你找点事做。”负责线上客服的姑娘殷玥说道,她打了个呵欠,“周一早上总是这么困。对了,各位,这周五晚上腾出时间来,我生日,请大家一块吃饭。”

“你那个外国人男朋友会来吗?”同事张哥神采飞扬地插了一句。

“来啊。”殷玥回答,她把声音作糖,含在嗓子里,说出口时甜美悦人,与此同时,脸上浮漾淡淡的赧色。

“会不会语言不通?”

“不会。他的父母本来都是中国人,一家人前几年才加入X国国籍,他的中文完全没问题。”殷玥的嘴角弯起,她本就是圆脸甜美型女孩,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日光透过窗户洒落在贺筱楠的桌面上,她听见“X国”时,怔了一下。

大一那年暑假,莫子勋的父母履行承诺带他到X国旅游,也是因为这次出行,一家三口从此杳无音讯。

心里那股酸涩再一次翻腾,贺筱楠直起身捋了捋头发,将脸转向窗外,正好看见明净如镜的蓝天,阳光明亮舒适,云彩柔软绚丽。时间没有停住,一直在向前走,无论莫子勋是否还在她的身边。

她揉了揉眼睛,随后拿着水杯走向饮水机。

“话说,你爸妈能同意你嫁给外国人吗?”

殷玥脸上的笑容立刻垮塌:“哎,说到这件事真的愁死了,我妈倒还好,我爸根本没法接受,虽然现在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早晚是要走到那天的,我得想个办法先让我爸同意见见他,说不定两个人一见面惊呼相见恨晚!”

贺筱楠给自己泡了杯浓酽的茶,拿到办公桌上时,才发现盖子没合拢,水珠正顺着透明的玻璃杯身往下滑落,她抽了张纸,轻轻擦拭桌面。

“你们才交往多久,你就考虑到结婚的事了?”

殷玥托着腮帮子盯着电脑屏幕,思绪却不在屏幕里:“因为他真的很好,完全就是少女梦中情人的现实版。”

时间疾驰,转眼间来到了周五这夜。

走出办公楼时,天已经黑了,四周的楼宇外墙流动着绚烂的光,摇晃又扎眼。

恰好有位同事开车,五个人将车坐得满满的。刚上车,殷玥便给男朋友打了个电话。

“加晟,我们刚出发,你已经到了吗?那你先进去,我预定了包厢,报我的手机尾号就行。待会儿见!”

周五晚高峰的道路并不顺畅,原本十五分钟可以到的路程硬是堵了四十分钟。

贺筱楠坐在靠窗的位置,车在露天停车场停稳后,她打开车门下了车。一阵萧索的风迎面扑来,她拉了拉单薄的外衣,深黑色的长发柔软地披在肩膀上,起到微微的保暖作用。

如今是初秋,白天还阳光灿烂,温暖舒适,天一黑那股寒意便开始脱缰乱蹿。贺筱楠朝摊开的手掌吹了口热气,搓了搓手。

“快走快走,冷死啦。”身穿一件淡黄色过膝长裙的殷玥抖了抖,率先走在队伍的前方,疾步往目的地前行。

明朗的光芒铺在餐厅每一个角落,热情的客人几乎将每一张桌子都占满,服务员端着盘子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其中。

一行人跟着殷玥走到预定的包厢。贺筱楠站在队伍末尾,前面是拥有宽阔肩膀的同事赵林兴,包厢门被打开时,她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位身材修长的男人低着头坐在里面,想必就是殷玥的男朋友。

低头、侧脸,只有手机微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侧脸十分有致,轮廓清晰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看来殷玥对于他的“少女梦中情人的现实版”没有太多夸张。

贺筱楠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她刚坐下,将椅子朝前挪了挪,便听见殷玥开了口。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薛加晟。加晟,这些是我的同事,我们几个关系都特别好。”

“你们好。”

薛加晟的声音深沉又富有磁性,贺筱楠只从一个人身上听到过类似的嗓音,她抬起头,望向他俊朗的脸。

她的心蓦然怔住了,一股控制不住的情绪顿时在胸腔中沸腾,可或许是这几天流的眼泪太多,这一刻的她忽然无泪可流,只在内心深处任由各种倾塌的情绪交杂。

薛加晟那双幽静的眸子镇定自若,平等地将目光扫向所有人,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脸上始终挂着礼貌而自持的微笑,更多时候,他的目光凝聚在殷玥的身上,和她亲昵地交头接耳。

杨虹晴在群里发了一句感叹:殷玥你太幸福啦,男朋友又帅又体贴,满眼都是你,本已婚妇女表示回家要鞭笞老公一顿!

贺筱楠回了个羡慕的表情动图,可其实她心中五味杂陈的任何一味都没有羡慕这么清浅,每一抹都更浓烈复杂。

她什么都没有说。

这些情绪没有溢出她内心的底线。今天,是她的同事兼闺蜜殷玥的生日,薛加晟是殷玥的男朋友,从任何出发点考虑,她都没有理由做出一些破坏今晚气氛的举动,无论她的内心多么崩溃与绝望。

菜被一盘盘端上桌,包厢里的暖灯色泽鲜亮,铺洒在每一道菜上,使之显得更加可口。蛋糕上桌,二十三根蜡烛将面上的图案扎得面目全非,蜡烛点燃,灯光熄灭,殷玥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眼许愿,在柔光中光彩夺目。

蜡烛被吹灭后,包厢里的灯光被打开。殷玥欢喜地扑到薛加晟的怀里,薛加晟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许了什么愿望,这么开心?”

殷玥笑着露出两个明媚的酒窝:“跟你有关的。但是具体的我不能说。”

薛加晟俊朗的脸上浮漾着一抹温和宠溺的笑容:“那我祝你实现愿望。”

群里针对这两人的互动炸开了锅,开始一人一句谴责起他们的“旁若无人式秀恩爱”,除了贺筱楠。她只是偶尔发几个表情包,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桌上的菜几乎被清空了,生日宴会到了尾声,贺筱楠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跟身边的赵林兴说了句:“我去一下厕所。”

赵林兴给她让了道。

贺筱楠离开包厢后,原先脸上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彻底沦陷,她的目光忽然之间变得麻木空洞,原以为再也流不出来的眼泪刹那间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她脚步匆匆,隐入了卫生间。

五分钟后,她收拾好情绪,在镜子前洗了把脸,在略微有些污浊的镜子里,只看得见一位略微有些疲惫的上班族,而不是什么为爱伤神的多情人。

她走出卫生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可她没有想到,薛加晟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他的刘海很长,严严实实挡住额头,也遮住了浓黑的两条眉,双眸里饱含疏离的孤冷,此刻望向她时,似乎压抑着一种无边无际的深意。

“贺筱楠,对不起。”

这句话,让她止住脚步。

她以为他会继续演下去,演这出两人从来不认识的好戏,她永远不会拆穿他,她愿意当一名沉默的观众,如同此时此刻他们头顶那盏吸顶灯一般,存在但不重要。

这句“对不起”,既轻微又沉重。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句话。

“莫子勋,你还欠我一句生日祝福。”她的目光停留在他那张熟悉的脸上,毫不保留的直视,跟刚才的有意闪躲不同。

他身穿的是款式经典的正装,上衣是雪白色的衬衫,刚才可能洗了手,两手的袖子卷起来,露出手上的配饰。

也就是在此刻,贺筱楠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依旧挂着那块银色手镯,这是两人谈恋爱时,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市面上很常见的款式,因为简素所以耐看,风靡了很多年。

可这又如何呢?证明他多情,还是无情?

她有很多问题应该问他,可他现在叫薛加晟,是殷玥的男朋友,那些问题她不想再追索。

莫子勋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唯独欠了她那一次。

薛加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了口。

“贺筱楠,我祝你永远活在眼前美好的世界,不被看不见的黑暗伤害。”

他留下这份意味深长的祝福后,迈着笔直修长的腿走回包厢。

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赤诚坦率的他,那双眸里根深蒂固的清冷昭示着:即使他承认自己是莫子勋,也不再是当年的莫子勋。

餐厅里很温暖,没有一丝寒冷,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眼前只剩下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嗡鸣,鼻尖只能嗅到自习室里那股混着书香及驱蚊液的气息。

这条走廊太长,太空荡,似乎没有尽头,清浅的呼吸都能换来空灵的回响。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副初秋时节的画面,摩肩接踵的新生挤在报到处,一道声音穿越人潮,喊住了她。

“同桌。” TcnpLoDCrL8/oW+FObAu2Im6XUj8ECTKcL379WGKDbLgRD76DZ+b7bHZhPHkQZ38



第二章
青春爱意

八年前的初秋清晨,微风习习,夏天的热意还没完全散去,暑假的惬意还没完全消淡。

那天,阳光灿烂,贺筱楠到邻市的H大报到,人力资源管理专业。

报到处新生扎堆,虽然保安尽力维持秩序,但是各专业的队伍都不整齐,弯弯曲曲的,还嵌着不少陪同来报到的家长。

贺筱楠是一个人来的,父亲在那家企业做了十年的中层,好不容易迎来向上爬的机会,这段时间没法请假;母亲是中学教导主任,学校刚开学,是将学生从暑假随性状态矫正回课堂端正专注状态的关键时期,她亦没有闲空。

贺筱楠并没有因此责怪父母,她独立惯了,如果父母跟着,反而觉得别扭。

排了大约半小时的队,才轮到她,她按照学校要求交上手续,分配了宿舍,推着行李穿过人海离开报到处。

离开摩肩接踵的人潮,空气恢复清新,校园里随处可见绿意盎然的行道树以及缤纷绚烂的花圃,有青春也有万物新生的气息。

“同桌。”

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贺筱楠回过头,脸颊泛起微红。

她知道莫子勋也考上了H大,学校门口张贴着红榜,但莫子勋选的专业是法学。两人从高中最后一堂课开始,便结束了同桌的缘分。

莫子勋朝她走了过来。彼时的他留着清爽的刺猬头,露出一张干净俊朗的脸,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阳光灿烂。

贺筱楠与莫子勋从高二那年进了理科班开始便是同桌。贺筱楠成绩优异,莫子勋成绩处于中游,他并不是不聪明,只是有些懒散、玩心太重。高二那年开学前,莫子勋的父母许以他一个承诺:只要考上H大,高三暑假就带他去X国旅游。为此,莫子勋发奋图强,主动申请跟成绩优异的同学同桌以取长补短。贺筱楠便是这个人。

两年时间,两人习惯了共同探讨,并肩学习,互相鼓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彼此有懵懵懂懂的心意,但学业为重,谁也没有多想。

如今,两人都已顺利成年,被理想大学录取,进了不同的专业,这一声“同桌”唤起贺筱楠埋藏在心底一整个暑假的心事。

她喜欢莫子勋,暗恋是很美好的事,但适合压抑在心里,如果让它见了阳光,没准会肆意生长出歪瓜裂枣,破坏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

莫子勋走到她面前,弯着唇角:“你也是一个人来的?”

“嗯,我爸妈都忙。”贺筱楠回答,“你爸妈也没来吗?”

“是啊,他们也忙。”莫子勋回答,他的语气与贺筱楠一样都只是陈述,并没有掺杂失落。

贺筱楠问他:“你暑假去X国了吧,怎么样,好玩不?”

作为莫子勋的同桌,她当然知道莫父莫母与莫子勋的约定。

莫子勋清澈的双眸透出了一点失落:“哎,没去成,我爸妈没抽出空,说等明年暑假再去。”

一年复一年,谁知道明年暑假会不会又因为生意太忙又往后推。

贺筱楠安慰他:“没事,一年很快的。”

“你呢,暑假去哪里玩没有?”即便心里有再多阴霾,在看见贺筱楠的那一刹,莫子勋的内心也在顷刻间敞亮清晰。

“没有,在家睡觉,看书看剧,挺无趣的。”

贺筱楠的话刚落音,便看见梁锦萍拖着行李箱朝他们走了过来。

梁锦萍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坐在莫子勋前桌,外形甜美,成绩也不赖,一众同学、老师都以为梁锦萍选的专业应该是她所擅长的物理、化学方向,没想到她居然报了与莫子勋相同的法学。

梁锦萍走到两人面前时,朝贺筱楠打了个招呼,随后转向莫子勋:“莫子勋同学,我爸妈回去了,你是否要履行你的承诺帮我把行李拿到女生宿舍楼呢?”

她朱唇微弯,深褐色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扬,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映照下无暇洁净,浅色系的碎花长裙衬托着她柔美的气质。

“那我先走了。”贺筱楠先说道,她朝两人挥了挥手,微笑道别,笑容在转身的那一刻消失不见。纵然心里有些许不适,她也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通过行动去改变什么,她一向如此,不乐意争抢。

莫子勋想喊住她,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刚才,他报到完正好遇见队伍中的梁锦萍及其父母,梁父梁母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并请求他帮梁锦萍搬运行李到宿舍楼,他出于礼貌,只好应下,没想到在等梁锦萍的过程中,看见了贺筱楠。

答应过别人的事,他必须做到,此时只能目送贺筱楠离开。

当天下午的新生大会在体育馆举行,校长慷慨激昂地致辞,欢迎学校的新血液。贺筱楠坐在人潮中,目光从法学专业的指示牌跳到牌子后的学生们,她看见梁锦萍坐在莫子勋身边。

莫子勋长得高,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他的身影,梁锦萍直起身正好到他肩膀的位置,很有小鸟依人的感觉。贺筱楠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如雷的掌声响动中只能生生咽下。

开学没多久,贺筱楠觉得闲得慌,又不愿意大学时光白白浪费,没有跟舍友们参加各种社团、联谊,而是开始准备大学英语四级考试。

她有个爱好,喜欢看小说,尤其是悬疑推理类,她怕自己在图书馆看书会忍不住走向小说区域,所以选择到教学楼开放的自习室学习。

那时,秋意已经不像刚开学时那样浅淡,暑假的气息彻底退散,裹着凉意的秋风盘踞此地。自习室外边一排树木的枝叶逐步枯黄,风一吹就缤纷落地,平添了不少借景生情的惆怅。

贺筱楠在自习室里看学习材料,她的英语一向不错,在做题时没有感到太大阻碍。开学没多久,自习室里的人不算多,她喜欢坐在角落里,此时身边坐着另外一位女生,看上去是在准备考研的学姐。

她专心致志地学习,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没有注意到来的人在身旁的学姐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学姐拿着材料换了个位置,那个人坐到了她的身边。

莫子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转过头看见他时,吃了一惊。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同桌,我还是习惯跟你一起学习。”

她的心上像在瞬间照入一抹阳光,驱散原先空落落的仿徨,她知道,在她看不见莫子勋时,心里总是胡思乱想地勾勒他跟梁锦萍同框的画面,所以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想找些事填充满脑袋,但这样是无法根治她心中那份失落的,除非莫子勋出现。

莫子勋出现了。

“嗯。”她嘴角扬起弧度不大的笑容,但眼里是云屯雾集的笑意,眼眸承受不住,流溢了出来。

那时,贺筱楠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莫子勋身边看书时内心会如此宁静,书页上的内容会更加柔软。

那年新生篮球赛是在深秋时节举办的,球场外几排行道树的叶子几乎都染上深深浓浓的枯黄,飒飒风吹,叶片盈盈飘落,路上随处可见金黄的叶片铺陈。

贺筱楠喜欢色彩夺目的秋天,它没有夏季明晃晃的酷热,没有冬季直冲冲的凛冽,它似两个季节缠绵交集的过渡,壮阔而具有诗意。

人力资源管理专业抽中的对手是工商管理专业,不是法学。比赛排在第二场。

但第一场,便是法学专业对战商务英语专业,比赛还没开始时,贺筱楠坐在人群中,远远看见身穿球服的莫子勋与一众她不认识的男生在场上热身;梁锦萍与一众她不认识的女生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加油打气。

贺筱楠知道,她与莫子勋的世界会越来越远,共同语言会越来越少,曾经交集的两个点在高考结束后伸出两条直线朝不同方向无限延展。

再难以相交。

她只能接受,但避免不了过渡期的难过。

莫子勋在球场上的表现很出色,他发扬着他的优点,专注、聪明、配合,无论在多少出色的球员身边穿梭,都显得异常夺目。他的球技掀起场上一波又一波尖叫,梁锦萍独具特色的嗓音格外明亮。

或许是莫子勋太耀眼了,贺筱楠在看本专业的比赛时,心底无论如何也掀不起刚才那股波涛汹涌。

比赛结束后,舍友们各有去处,她决定去自习室看书平静一下内心。在这之前,她拿着饭卡到食堂吃饭。

在食堂排队打饭时,她的目光捕捉到某一块区域,那人棱角分明的模样,如同一束光不由自主地吸引她:莫子勋与他的同学们围着一张长桌吃饭,梁锦萍也在其中。

他依旧身穿那身球服,衣服上有显著被汗浸湿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贺筱楠总觉得那些痕迹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总让她不断回想起他在球场上的每一个动作,瞬间热血沸腾。

她打了饭,盛了一碗清水似的紫菜蛋花汤,晚餐时间,食堂里的人不知不觉多了起来,她的目光四处搜索,想寻找一个僻静的位置,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

“同桌。”

她顺着声音朝心念许久的方向看过去。

莫子勋站起身,朝她挥手,两人的距离并不近,但他的声音清晰洪亮:“过来这里。”

贺筱楠只稍稍犹豫了几秒,便走了过去,一路上,她的心有种止不住的紧张,脑中几乎变成一片茫茫。

莫子勋从邻座拉了一张空椅子过来,朝右侧的男同学身边挤了挤,又让左侧的梁锦萍往左边过去一些,为贺筱楠腾出一个刚刚好的位置。

“这是我高中同桌,贺筱楠,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的。”

在贺筱楠走过来时,莫子勋向身边的同学介绍了她。

贺筱楠礼貌地朝所有人微笑,包括脸色显然不太好的梁锦萍。

餐桌上顿时一片哗然,有不少人看着他们露出暧昧的笑容,有几位交头接耳胡乱猜测两人的关系。

莫子勋却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自从贺筱楠落座后,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身上。

他问她:“你们专业篮球赛赢了吗?”

她回答:“赢了。”

“我们专业也赢了。”

“我知道。”话刚说出口,贺筱楠忽然觉得脸颊热热的,这不就承认了她刚才有在旁观他打球的身姿吗?

莫子勋弯起嘴角。

贺筱楠喝了口温热的汤后,开始对付餐盘里的饭菜。

莫子勋也埋头吃了会儿饭。

桌子很挤,两人的手肘时不时碰在一块,简单的不被人在意的短短几个瞬间,却激起两人心底的波澜。 TcnpLoDCrL8/oW+FObAu2Im6XUj8ECTKcL379WGKDbLgRD76DZ+b7bHZhPHkQZ38



第三章
星光闪耀

莫子勋吃完饭后,转头望向贺筱楠桌上那碗清澈得只飘浮些许蛋花末的汤,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桌上那碗料至少占了半碗的汤推给她:“这个给你喝,我不喜欢喝汤,我同学打的,他们擅长在食堂的大锅汤里捞满满的料,还有口诀,什么‘身摇睛定、抓准时机’之类的。”

贺筱楠抬眸看了眼那碗汤,明明跟自己那碗出自同一锅,可是从什么角度看都没法得出这个结论。她心里暖暖的,莞尔一笑:“谢谢。”

同桌的一位男生接了通电话后,询问其他男生:“学校的啦啦队邀请我们今晚去活动厅联谊,很多妹子,去不去?”

梁锦萍白了发言的男生一眼:“班里妹子不够多吗?”

她的同性同学们附和。

可男生们却毫不在意,纷纷表示要参加。

除了莫子勋。

他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回了句:“我就不去了。”他转过头问身旁的贺筱楠,“同桌,你晚上去自习室吗?”

贺筱楠点了点头。

“你帮我占个位置,我回宿舍洗完澡过去。”

“嗯。”

两人像是脱离于这热闹一桌的独立存在,心里独独填满对方。

这一晚,在莫子勋来自习室之前,贺筱楠看书看得有些分心,但这种分心是心旷神怡的,期待如同闪耀的光芒笼罩在心上。

莫子勋来了以后,她躁动的心安稳下来,心上的光虽然依旧是光,但他来之前是热烈的阳光,他来以后是舒缓的月光,平静但不清冷。

这夜,两人一起走回宿舍。

回去的路上,莫子勋主动提出:“同桌,以后如果你来自习室,帮我占个邻近的位置,我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都会过来。”

贺筱楠将惊喜压在心脏的位置,尽量维持镇定地回答:“嗯,好的。”

这份同桌的缘分,在大学里得到了延续。

两人便这样相伴读书维持了几周,几乎是在晚上,星月作伴,夜灯随行,夜里的光总让人心中萦绕着柔和,晚风一天比一天凛冽,但并肩时,谁也没有觉得孤冷。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莫子勋因为参加社团会议没有到自习室学习。那一天的气温是骤然降低的,雨是在天彻底黑透时突然淅淅沥沥降落的,即使是在室内,也冻得人直打哆嗦,后来,有人打开会议室的暖气才驱散了寒冷。

会议结束后,不少同学找人拼伞或者等人来接,会议室外的屋檐下挤满密密麻麻的学生。莫子勋带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刚走出教室,便被不少单身女生瞄准。

豆大的雨滴直直落下,模糊了世界,路灯的光影都显得扑朔迷离。

有位身材苗条的女生走到莫子勋身边,主动请求:“同学,请问你可以送我回宿舍吗?”充满期待的眼神。

莫子勋歉意一笑:“抱歉,我要去自习室那边接人。”

女生讪讪离开。

学校的会议室距离自习室有些距离,要穿过一块露天的花坛,五彩缤纷的鲜花在冷风与暴雨的摧残下脆弱不堪地倒入土里,雨声响亮,将其他声音几近覆盖过去。

贺筱楠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在22:15时准时收拾东西离开自习室,当走到自习室门口时,她才意识到温度如此冰冷,骤雨如此狂暴。自习室里的窗户紧闭,遮挡风雨,开启暖气,她又戴着耳机在练听力,对天气的变化后知后觉。

她拿着那把小得只够容纳单人的太阳伞朝室外走去,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遇见了莫子勋。

莫子勋用冻得快僵住的手握住雨伞的长柄,面向贺筱楠时嘴角却是温暖粲然的笑容:“同桌,雨这么大,用我这把伞吧。”

于是,这晚,莫子勋撑着他的长柄黑色大伞迎风迎雨将贺筱楠送回宿舍。一路上,寒风并没有留情,雨势并没有轻缓,路灯破碎的光芒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伞外的雨帘似刻着浮光掠影。

莫子勋如果在会议结束后,便返回宿舍,这会儿早就洗过澡躺在床上享受暖气的温适了。

最寒冷的时刻,窝在暖气屋里取暖固然舒适,跟谁在一块都舒适,但是,能让莫子勋在暴雨天气迎着刺骨寒风出门的,只有贺筱楠一个人。

如幕骤雨中,莫子勋向她发出邀请:“同桌,明晚我参加辩论赛,你来帮我加油好不好?”

贺筱楠微微弯起嘴角:“为什么邀请我?”

莫子勋的声音混着落雨:“因为我觉得有你在,我会发挥得比较稳定。”

风雨交加夜晚他的出现、他含蓄的邀请、他清晰的原因,无一不让贺筱楠眉开眼笑。

辩论赛举办的这个夜里,雨已经停了,但寒风依旧瑟瑟,隔着窗子也能听见晚风咆哮的声音,无形无影地碰撞在玻璃上,发出声响,贺筱楠心底那份明确具体的爱意,却只能静置在心底。

一张能容纳百人以上的教室被挤着水泄不通,连玻璃窗外都凑着不少探头的学生。贺筱楠来得并不早,但莫子勋提前帮她占了个第二排的位置,她得以在很好的角度观赏这场辩论赛。

莫子勋的表现十分稳定且出色,虽然贺筱楠对他们辩论的法律方面的专业内容不甚理解,但她坐在台下看着闪闪发光的莫子勋,见他举手张口间的充分自信,见他有理有据提出主张,见对方面向他的意见总无法从根本上推翻,便知道他胜利在望。

结果与她猜想的大致相同。

比赛结束后,现场进行颁奖,莫子勋站在正中央的位置接受专业老师的表扬。在雷动的掌声中,梁锦萍捧着一束花走上台递给他,他接过那捧花。

梁锦萍蓦然伴随着那束花投入莫子勋的怀中,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掌声愈加热烈。

贺筱楠原先挂在唇边的笑容顿时倾塌,心也像是被忽然刺了一下,泄入酸涩的凉意。

不少观众离开了,贺筱楠站起身,顺着人潮往外走,黯然的眸子盯着被影子铺满的地面。

就在她快走到后门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喊住了她。

可她听见的并不是镇定自若的“同桌”,而是揉着慌忙与焦灼的“贺筱楠。”

好久没听他这样叫她了。

贺筱楠止住脚步,回过头,看见莫子勋将那束花随手放在教室第一排长桌上,他迈着大步朝她走过来,俊逸的脸上紧紧皱起眉头。

莫子勋走到她的面前,忙不迭解释:“你别误会,我以为送花是流程,才接过那束花,我没有想到她会……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贺筱楠怔了一下,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脸刹那发烫,她轻声嘀咕:“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莫子勋咬了咬牙,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我们到外面,我有事跟你说。”

贺筱楠回答:“嗯。”她的心砰砰直跳,期待与惊喜早于她的脚步冲出教室。

在这个暮色苍茫的夜晚,冷风锋利席卷而来,莫子勋向她开了口:“筱楠,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能不能当我的女朋友?”

如果她的心底是片有边际的天空,那么此刻必定烟花璀璨。

她回答:“嗯。”

他牵起她的手时,犹然有些颤抖,他激动地将她揽入怀中,恨不得用尽此生所有的温柔。

从这天起,贺筱楠放弃驱逐未曾受邀便在她心底安营扎寨的莫子勋,从此任由他茁壮生长。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住在她心底的这个人,永远也不会消散,无论他是否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莫子勋没有在父母亲面前隐瞒自己恋爱的消息,莫父莫母向来开明,也很喜欢莫子勋曾经的同桌贺筱楠,对这件事百般热情。

交往后第一年寒假,正月初七的中午,莫子勋邀请贺筱楠到家里吃饭。莫母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对这位漂亮又礼貌的未来儿媳妇赞不绝口。

午饭后,莫父莫母出门开张去,两人经营着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生意甚佳,经常忙得抽不开身。

两人离开后,屋子里仅剩下莫子勋与贺筱楠。

两人虽然交往了一段时间,但几乎都是在一块学习、吃饭,偶尔到学校的电影院看场电影,也得匆匆忙忙赶在宿舍门禁前回去,从来没有像这个下午这样共处一室过。

成年情侣,共处一室,内心充盈着对彼此的喜欢及探索的渴望。

含蓄、好奇及小心翼翼。

也就在这个下午,两人发生了关系。

那一天,春天的阳光洒在卧室窗户的栏杆上,温度适宜,心跳的节拍十分动听。

贺筱楠偎依在莫子勋的怀里。他始终如此温柔、尊重与在意她。

浪漫一些比喻的话,她已向他献出心的灵魂。

“我毕业以后,一定要进本市前十强企业的人事部门。”她向他诉说理想与未来,这些话放在过往,她绝不会轻易宣之于口,对她而言,梦想应该埋在心里,等实现才有说出来的价值,若无法让它落地开花,则只会成为令她耻辱的遗憾。可她面向莫子勋,早已滋生自己人的信任,不再介意于他面前呈现各种模样。

“我要考检察院,当国家公诉人。”莫子勋说。他与她一样,坚定地视彼此为唯一。

“毕业以后我们就领证。”贺筱楠补充道,“等我事业稍微稳定一点,就生宝宝。”

爱有了根基,风雨无惧。

一切美好又顺利,大一下学期,贺筱楠向父母坦诚自己正在跟莫子勋谈恋爱。

母亲惊喜地说:“莫子勋,就是你高中那个同桌吧?挺好的,又是本地人,仪表堂堂、成绩突出,道德品质也很不错,妈妈支持。”

父亲同样赞同:“就是家里开超市那个对吧?我跟他爸老莫挺熟的,老莫这人不错,虽然是生意人,但是够厚道,听说每年都给贫困生捐款,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爸也支持。”

两人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来自同一个城市,两家相隔不远,都算是普通家庭,并非什么煊赫得高不可攀的世家,双心一意,父母支持,据说老莫与老贺在私底下已将彩礼、嫁妆的事沟通完毕,就等两本毕业证换两个红本本。

太过于风平浪静的海面总让人畏惧暴风雨。

在他们这段一帆风顺的感情中,迎来了剧烈变故。

大一那年暑假,莫父莫母履行承诺带莫子勋到X国旅游,出行前,他们邀请贺筱楠同行,贺筱楠其实动过心,但那时时间太紧,她的护照来不及下来,只能放弃。

将近两个月的旅程,他们没有在国内报团,而是打算到了当地自由出行,如果遇到需要讲解的景点,再找当地的一日团。

莫子勋几乎每到一个新景点便发图片或视频给她,与她分享壮阔的景致。

最后一张图上的风景是沙漠。

夏日炎炎,光芒映照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之景,隔着屏幕也让她震撼不已。

一切来得很突然,频繁的联系蓦然间彻底被掐灭。

异国他乡,是她看不见也听不着的世界,她上网搜索当地新闻,一无所获,三天后,不少失联旅客的家属纷纷报案,而那篇关于“漫天黄沙中消失的游客们”的新闻热度只维持了两天,便冷淡了下来。

漫天都是猜测的声音,有黑暗的,有魔幻的,还有灵异的。

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没有人传回一丁点关于可能发生意外事故的讯息,当地大使馆同样无可奈何。甚至有人造谣:这是一窝在国内犯下重罪的危险分子,为了逃避刑罚制造的假象,还有几份“犯罪独白”被凭空捏造出来。

没有家属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人平白遇害,他们宁愿相信他们过一段时间便会回来。

贺筱楠也是。

或许莫子勋发给她的不过是存图,那天的他并不在壮阔的沙漠中,而是置身于一片水软山温,脚底不沾一粒细沙。

只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她宁愿这么认为。 TcnpLoDCrL8/oW+FObAu2Im6XUj8ECTKcL379WGKDbLgRD76DZ+b7bHZhPHkQZ38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