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未汀答应了庄遇跟他学琴之后,她每天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中。
她为什么会因为一时冲动答应如此请求?这种想法和戴睿想获得MVP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他们都是如此异想天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戴睿成为朋友。因为两人那种想当然的思维简直是一模一样。
林未汀练了三天的大提琴就想自尽。她情愿被数理逻辑折磨到不成人形,也不想看庄遇的脸色。
庄遇是个不折不扣的严师。他要求苛刻,甚少表扬人。做得好了便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做的不好就是一脸鄙夷,用鼻底看人。
简直盛气凌人到一个地步。太伤自尊了,她不干了!
林未汀找了借口,说快要到期末,课业繁多,实在忙到不行。说话时,她的态度格外谦卑,还带着一脸扼腕之痛,搞得像不能拉琴是折了八辈子的福分。
不晓得是不是她演得太好,反正对方半信半疑地点了头。正当林未汀以为自己能脱离大提琴的苦海时,问题又来了。
隔日,林未汀刚一迈进教室,就发现大几十号人的目光锁定了她。
他们的表情或挑眉或挤眼,有人直接伸出手指头指向了某个地方。林未汀循着好心人的手指头看去,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美男子,黑衬衣黑头发,右耳一抹闪闪发亮的光芒。
他抬头冲林未汀一笑,她突然觉得鼻腔有点热。幸好她不体虚,要不然当然冒鼻血都是有可能的。
林未汀硬着头皮,想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哪知庄遇直接走过来,他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看吧,还是得我亲自来请你。”
旁边的同学小声惊呼,啧啧声不绝于耳。只有林未汀这个当事人才知道庄遇下手多狠,她的手腕都快要被他握断了。
林未汀坐下,看到了庄遇的位置上摞着几本崭新的书。她伸手拨弄,无非是哲学必读书目,比如说《心灵哲学》、《无源之见》、《西方哲学史》之类的原文书。不过让她大感意外的是,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本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教授走进教室,看到庄遇也是一愣。还好哲学系老师大多开明到不行,更有甚者特别爱和同学开玩笑。当然,这位年近四十的教授也是如此,特别喜欢打趣。
“隔壁学校的校草什么时候种到了哲学系的地里?”西装革履的胡教授走到了林未汀的身边,看着庄遇。
“仅仅是仰慕胡教授大名,顺便替我不争气的女朋友补补课。”
话音刚落,整个教室叫喊冲天。要知道庄遇可是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有女朋友,今天他开诚布公地明说之后,只怕两间学校又要热闹一阵了。
林未汀小半辈子没出过什么名,现在庄遇只花了半分钟就让她名动哲学系,真是厉害了。
胡教授笑眯眯看林未汀一眼:“挺好,好好学。”
不,我想辍学啊教授!林未汀欲哭无泪。
庄遇伸手朝着她的额头上猛弹一下,林未汀痛得差点站了起来。
“你干嘛啊?”林未汀小声抱怨。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反正我现在考虑转系,时间刚好大把,你悠着点,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反悔。”
他一边记笔记,一边小声威胁她。林未汀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等她缓过神的时候,黑板上的笔记都换了一轮了。
“难道你要转校到我们班上来?”林未汀忧心忡忡。
“做你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我考虑转去作曲系。”
林未汀侧过脑袋看他一眼,庄遇紧抿着嘴唇,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明明满脸的不甘心,偏偏要假装自己很好,生怕露出了半分伤怀,打死也不想让别人同情。
她撑着下巴开始看黑板听课,但是身边的庄遇一直都在林未汀的脑子里挥散不去。明明坐在她身边还要在脑子里博存在感,这什么人啊!
下课休息,林未汀推了一把他的胳膊:“回你学校去,你耽误我上课。”
“你不是快考试听不懂课心里急得冒火吗?什么又是失眠又是牙痛的,反正就是疼得不能来拉琴。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哪门课能让你急成这样。”
他边说话边在书上划重点,林未汀嫉妒得想哭。
每次看课本时,林未汀都只能躲在图书馆里看,旁人一讲话她就要分心。这人倒好,一边聊天一边看,还能做笔记。
有时候真的要客观一点,人比人确实要气死人。
他俩还没斗嘴两三句,就有同学凑过来了。此刻班里的同学分为三波,一波主攻林未汀,一波主攻庄遇,另一波已经跑出了教室,去散播小道消息。
林未汀真是要替老师着急,他们这种对着庄遇积极发问的态度比狗仔还敬业,但是这种专业精神在讨论课上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真是用功用错了地方。
“庄同学,你怎么会喜欢上未汀啊?”
“庄同学,你是不是准备长期来我们课上旁听啊?”
“庄同学,你知不知道我们系的曾茗喜欢你啊?你听过没有啊?”
……
林未汀逃出重围,就看到闻讯而来的曾茗。对方双眼深情地望向了庄遇所在的方向。
不过很可惜,林未汀觉得他们谁也瞧不见谁,毕竟强大的同学们已经把庄遇围到连根头发都看不见的地步了。
要是这些人知道了庄遇不能拉琴了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一如既往继续热衷于这样一个庄遇?
想到这里,林未汀抱起了手臂站在旁边。曾茗往这边靠近了,一步一步,走到了人群里。她拨开了那些人,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声:“阿遇。”
庄遇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曾茗一眼:“你谁?异性只有未汀才能这样叫我的名字好吗?”
他是如此的不给面子,却让不少人叫得更加大声。同学纷纷转过脸来,林未汀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脸红了。
不知道是谁先叫出了声:“林未汀,你不要害羞嘛!”
“她害什么羞,她本来就是闭月羞花。”庄遇又添一句。
林未汀脸红了个彻底。
曾茗走到了林未汀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林未汀,我记住你了。”
这种话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力。庄遇开口补刀:“你掉了一句话。林未汀,庄遇的女朋友,我记住你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居然有人鼓起掌来。接着,整个班的人都开始鼓起掌来。
曾茗在掌声中飞快谢幕了,这个舞台跟她没有关系,掌声是送给庄遇的。
而林未汀,她只是搓了搓自己红得发胀的耳朵,扯下皮筋让头发散落,将那双红耳朵藏了起来。
哪个女生不希望自己有个万众瞩目的男朋友,他温柔深情,对旁人不屑一顾,只对自己柔肠百结。
庄遇的那番话是假的又何妨,她并不在乎话里的感情是否真挚。她在乎的是,庄遇在所有人面前维护了她。那样的坦然自在,理所应当。
从小到大她有很多愿望,长到一米七八之后便破灭了一些。她没办法被人看成脆弱柔软的小女生。但是这并不代表林未汀不介意旁人的议论,只有死人和精神病人才会做到对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完全不在乎。
但是庄遇今天的举动,却让林未汀偷偷软了心肠。
上课铃声响起,大家又各归各位。林未汀坐回庄遇身边,他小声说:“曾茗是她的妹妹。”
那个她林未汀明白,是庄遇救下来的她。
旁人用羡慕的眼光看了过来,而林未汀则心不在焉地用笔在本子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意味不明的圈圈。
真不知道是谁的执念圈住了谁的心愿。
下课后,庄遇对她说:“中午吃完饭琴房见,不见不散。”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其重无比,简直让人心惊胆寒。
这个人总有本事能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又让人感动得声泪俱下。
介于林未汀有弦乐基础,庄遇的要求更高了些。他要林未汀大量的泛听各种提琴曲,还规定一个星期交一个乐评上去。这人说一不二,甚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林未汀每次准备求饶,对方马上说:“一个星期一篇多了吗,那就一个星期三篇吧。”
此人的铁腕简直超乎了林未汀的想象。
她拉了一下午的琴,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临走时,她看到庄遇还坐在那里不肯动。林未汀一边摇着手臂一边问:“你不走吗?”
庄遇拿起琴弓:“你先走吧,反正现在没什么人,我可以练习一下。”
她站在那里,心酸到不行。林未汀很想冲他吼一句,拜托,你是庄遇啊,庄遇需要趁着没人的时候练习吗?
果然,每个人都一样。他对自己受伤的事情只字不提,还不是害怕别人的议论和目光。
林未汀又走回了琴房,找了张凳子坐下:“我陪你。”
他诧异地看了过来:“你不累吗?”
“我累,我陪你。毕竟你付了一块钱的。”
这个借口真是烂到蹩脚,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不是说服自己坐下来了吗?
庄遇看着她,不发一言。女生的小心思他向来很懂,但从不说破。
眼前的女生,从抗拒到同情,她的表情让人一看就明白。
庄遇讨厌同情,却不知为什么,唯独对眼前的林未汀讨厌不起来。她的性情如同颜料,纯粹灿烂,还带着一丝理所应当。那样的浅显易懂,却格外有魅力。
就比如说,今天在教室里,他出声维护她的时候,女生眼中分明是含着眼泪的。一闪一闪的泪光,她生生忍了下去,又换上了毫不在乎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居然莫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