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伤口,消毒,包扎。林未汀这三部曲做得是得心应手。她给纱布贴上最后一条胶布之后,这才站直了身子动了动僵直的脖子:“好了,我送你回去吧。要换药的话你可以来医务室或者叫我帮你换。谢谢你刚才救球。”
梁枫笑了笑,说是笑也太勉强。他只是翘了下嘴角。他指着林未汀胳膊上的伤:“你自己呢?”
女生蛮不在乎地拿水一冲,用纱布擦干之后淋了点酒精上去,就算搞定。
和刚才对待他的小心翼翼格外不同,女生对自己的伤口并没有那么上心。梁枫有点好奇:“你不疼吗?”
“还好。看到你碗口大的伤疤,我这点擦伤也没什么。”
“听你的口音,不像申城人。”梁枫问到。
“我不是申城人。”林未汀笑了笑。
梁枫点头:“听你的口音,像澜城那边的,咬字发音很准。”
“是吗?”林未汀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去澜城打比赛的时候听过。”
林未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你电话带了吗,我要队友接我回去。”梁枫回答。
林未汀递出自己的手机,男生接过去后打了个电话。他说了几句,挂断之后,又敲了一串数字进去。
“我的号码,存进去了。”梁枫把手机递给林未汀:“谢谢。”
这时,林未汀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庄遇的电话。
惨了,她已经把此人抛之脑后两个小时了。现在接不接电话,都是个大写的死字。
电话响了又停,停了又响,无疑昭示了致电者的不屈不挠。
林未汀咬牙接起了起来,电话那边的人果然一阵暴呵:“林未汀,你人呢!”
她畏畏缩缩:“我……我受伤了……”
“别想骗我!”
“哪敢啊……”林未汀吞了口口水:“真的,路过篮球场差点被篮球砸了,好在梁枫救球,我只是轻微擦伤。”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她喂了好几声,对方这才说话:“那梁枫和那颗篮球呢,没事吧?”
她就知道这人连一点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她居然还比不上一颗篮球重要!
梁枫已经被队友接走,林未汀朝着庄遇的方向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在电话里说:“篮球很好,梁枫的膝盖蹭破了很大一块。我的胳膊也伤了。”
“那……给你买碗猪皮补补?毕竟吃啥补啥不是?”电话那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庄遇!”你不是人!
后面那句林未汀不敢吼出来,她只能腹诽一下。尽管她头发都快气得竖起来了。
“快来,我要饿死了。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你今天可以吃点贵的。”庄遇说。
“你……没吃饭?”她试探性地问。
“恩,等你啊。说好了一起吃饭的。”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传到她的耳里,却泛出了暖意。虽然她觉得庄遇性格恶劣嘴巴也不饶人,但在关键时候,他却能用最平实柔软的话,将她一举击中。
她是真的,没办法认真地讨厌他。
不过两个星期后,林未汀就想把之前的念头给收回来了。
每天都要听那么难听的琴音,再多的感动都被磨得只剩一层皮了。也不知道庄遇怎么想的,他居然让林未汀从琴房外面坐到了琴房里面。这简直就是要她去面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林未汀悲愤地问为什么,他的回答理直气壮:“这样我就可以借口是我在教你拉琴,难听的声音都可以赖你头上。”
林未汀:“……”
这人的聪明简直对不住他手里的那把琴。
后来林未汀问他:“庄遇,其实你不是庄遇对吧。你肯定还有个弟弟叫庄见。有一天你俩过腻了自己的生活,于是互换了身份,让对方来过自己的日子。庄见你就装吧,你的琴音暴露了你的本质。”
庄遇放好了提琴,他走到林未汀身边,举起了琴弓。
林未汀吓得抱住了脑袋:“庄见你不要这样,我只是拆穿了你的身份,你不要打我。”
“我打你?我还骂你呢。一米八的身高里寄居了一米五的灵魂。”他有些不屑地看了林未汀一眼,回到了座位上。
庄遇将琴弓挂在了一边,对林未汀说:“大提琴很难。”
她点头:“但是你是庄遇。”
“庄遇就应该拉好大提琴吗?”他冲林未汀笑。
“就像林未汀只能学哲学一样。”
“说说,怎么就只能学哲学了?”
他将凳子拖到了她身边坐下,眼神和平常很不一样。他的眼里的温柔,是林未汀从未见过的。
“我知道你在哲学系成绩很好,既然都这么厉害了,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庄遇撑着下巴,声音几近于喃喃自语。
“我没有不满。我只是想告诉你,别人都有人做了,你只能做你自己。既然选择了,就没有自暴自弃的必要。庄遇会拉大提琴,林未汀只能学哲学,我们用谓词演算来推导一下这两个命题的话,你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林未汀还没说完,对方马上截住了话头。他扶着前额:“林未汀,我们分明是在讨论一些人性和人格上的东西。”
“但是如果把这种看起来应该由感情控制的东西转化为一些数据符号之后,你会发现很多事情都能够迎刃而解。他们觉得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是因为想得太多。”她认真地解释。
“如果人不会想太多,那还是人吗?个体词谓词和量词的推导并不能准确反应情感,这种东西应该被单独加料。”
“庄遇,你暴露了什么。”林未汀眨眼,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X。”
一个如此注意形象的人居然当着她的面骂了句脏话,真是……太让她有成就感了。
林未汀用肩膀撞他:“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暗恋我?要不然为什么会看哲学系的东西?”
“屁。”他用力撞了回来:“起码也得知己知彼吧。虽然我们是纯粹的雇佣关系。”
他用力之大,差点将林未汀撂翻在地。
“你很厉害啊,你怎么知道一阶逻辑里的东西,那并不算简单。”她反问。
“对我来说不难,很多东西我一学就会。”
说这话的时候,庄遇的脸上毫无炫耀之意。他只是很平淡地陈述事实。
“那感情好,你快帮我看看这本,我还有好多东西不会。这个,哎这个也是!”林未汀抓起书本给庄遇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对方冷着一张脸看她:“你有这么多不会你还学个屁,直接从头再来。”
“那不行啊,我这门快要考试了。毕竟临死前还是要挣扎一下。”
大概是林未汀的苦苦哀求打动了他,庄遇说:“把书留给我三天,我看完了跟你讲讲。”
她学了大半个学期的书他三天就可以搞定?三天?
真是一个令人发指的人。
她半信半疑,把书留给了庄遇,临走前还嘱咐说:“看不懂就算了,你别把我的书给撕了或者吃了。”
林未汀完全出于好心,庄遇不领情:“走的时候把门关好。”
她一开门,又有几个人像砖头一样砸在地面。她们仰头,露出心虚的笑容,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林未汀有些无奈,本来想要掉头直接走,这会儿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走到楼下的她又回到了庄遇的琴房门口。
算了,就当是额外福利,替他站好最后一班岗。
不知道为什么,庄遇的眼神让她挥之不去,他对大提琴的温柔眷恋全都写在了脸上,她看得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庄遇拉琴那么难听,但现在看来,好像另有隐情。
林未汀一站就是两个小时,背景音还是残破不堪的琴声。当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琴房里传来了一段连贯且悠扬的琴音,林未汀不敢置信,她偷偷趴在门上玻璃往里看。
几张白纸中留出了微妙的缝隙,她看得眼睛都直了,最后才窥探出来,庄遇没有拉琴。
也许是她动静太大,琴房的门被打开了。庄遇和她面面相觑,林未汀腆着脸冲他打了个招呼:“Hi……”
“怎么没走?”他瞟了她一眼。
“呃……”林未汀有些犹豫,不想说出实情。她总觉得好像说出来就输了。不过到底输了什么,她不知道。
“进来吧。”
庄遇无奈。他冲着林未汀勾了勾手指,递来一只手机:“这是我以前的视频。”
她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画面里的庄遇穿得随意,但依旧光彩夺目。他坐在一边抱着自己的琴,一个女生站在小舞台中央。他架上弓弦,音乐响起,女生也开腔唱歌。
那首曲子她有印象,叫做《Florence》。一个轻松愉快的曲子。
聚光灯打在女生和他的身上,莫名其妙的,她的注意力却全部被庄遇吸引走了。明明人声很美,但是庄遇的大提琴却没有沦为配乐。
林未汀敢说,没有庄遇的演奏,这首曲子一定逊色不少。
一曲终焉,林未汀还沉醉其中。她终于明白那些女生疯狂追星的心情了。视频里的庄遇太迷人,他低垂的眉眼和完美的姿势让人眷恋。
他和大提琴太般配了,他挽着大提琴的模样,如同挽着爱人。如此情深,真像难得一见的王子。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未汀忍不住,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脑袋垂了下去,细碎的刘海搭在眼前,一时间,林未汀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个意外。”
“什么?”她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庄遇说:“是个意外。那天我和她演出,舞台上的射灯螺丝松动,掉下来的时候我保护了她。所以……”
“所以?”
“所以我被砸到了。颅内淤血,右手手指骨折。左耳听力受损。我休养了很久,这个月才复学。”
他手上那两道令人惋惜的疤痕她还记得。
庄遇抬起头来看着林未汀:“你知道手指骨折和听力受损对一个拉大提琴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笑容有些悲凉。
和他相处一个月多月来,林未汀见过他很多表情,大多是刻薄且鄙夷的,偶尔露出笑容,但是像这样脆弱的模样,她是第一次见到。
就像是卸下了重重的盔甲,庄遇的表情显得非常疲累,甚至不堪重负。他的双眼里藏着很多无法明诉的东西,她看不清对方眼里的深意。
“我不甘心。”
这四个字好像弦断前的强弩之音,听起来有一触即碎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