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交给他一沓诊断资料。
“按理来说,这些东西不该给你看。但未汀的病情,在医院也不算什么隐私了。上至院长下至病人,都知道她的毛病。与其听那些不专业的人以讹传讹,你还不如看看主治医生怎么写的。”
庄遇翻开诊断书,坐在一角开始翻阅起来。本来只是随意浏览,但他越看到后面越心惊。
在年初那段时间,林未汀频繁进出医院,几乎是每周都要来上一次,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进了重症病房,住了三天才转出来。
而且资料上清清楚楚写到,病人在清醒时发现自己丧失了大半记忆。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林未汀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大提琴基础了。
他仔细翻看过病因,发现好像是因为意外坠海受伤,术后恢复不良引起的伤口感染,引发高烧。严重的高烧持续了两三天,清醒之后,她的记忆便损失了大半。再后来林未汀身体状况一直不佳,经过修养之后,还算恢复正常。但可能是由于那次高烧的后遗症,若是稍有不慎,比如换季或是天气恶劣,她又会发烧入院。
坠海受伤的重创几乎摧毁了她的身体,从那之后,凡是换季或是流行感冒爆发,她都会来医院报道。
庄遇突然觉得平日里对她是不是太过苛责了,女生的身体,似乎没办法经受那么大强度的训练。他摁着太阳穴,垂着脑袋,几乎有些泄气地想着,他怎么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寄托的别人身上,而且从未考虑她的心情和想法。
而且庄遇很是好奇,林未汀为什么会坠海?
正想着,护士推着小车走了过来,她问了一句:“看完了?”
“恩。”庄遇回过神来,看着护士点了点头。
“那正好,你帮我把药拿过去吧。等她醒了就要她吃了。”
护士将两个小盒子塞到庄遇手里。里面分成了好几格,每个格子里都装着药。庄遇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么多,是一天的?”
“一餐的。”
小药盒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响声,庄遇看了下自己的手,居然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这也太多了吧?
庄遇心事重重,揣着两盒药走进病房。林未汀还睡着。
女生的睡姿像个小孩,蜷成一团不说,还牢牢地包住了脑袋。乍一看去,被子里鼓鼓囊囊的,但是连脸都瞧不见。
他走过去,将蒙在她脸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女生贴在额上的冰袋滑落下来,脸上嫣红一片。他伸手试探,一时间也摸不出个究竟。但是看着她难受地揪着被子皱着眉头,只怕烧还没退下去。
这么个烧法,不烧傻了才怪。
他起身,又去搜罗了几块毛巾,还顺拐拿了点酒精棉球。
在掀开女生被子的时候,庄遇很是纠结。他心知肚明这不算礼貌,但又不忍心她看受罪。男生每扯一下被子心里都在默念阿弥陀佛,这会儿恨不得把眼睛蒙上,不去看她。
别看庄遇平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地模样,但实际上,他的内心还是挺保守传统的。外加这人天生少爷性格,怎么会有伺候别人的时候?
但是面对林未汀,他总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被子被他拽了下来,女生好像醒了。林未汀的眸子睁开,眼睛里氤着水汽。
这时庄遇才看清楚,林未汀的眸子极黑,此时看去,像是浸在水里的琉璃,居然一时间让他恍了心神。
她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庄遇?为什么你连我的梦都不肯放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说完之后,林未汀毫无意识地又睡了过去。庄遇又好气又好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将湿毛巾搭在了女生的额头上。林未汀先是挣扎了一下,后来也没动了。
她的手臂搭在被子外面,庄遇伸手将她的袖子卷上去了一些,拿酒精棉球给她擦了擦手臂。
应该……是这么降温吧?庄遇一边忙活一边想,他也不太清楚,反正看起来像这么回事儿就好。
林未汀还在昏睡,眉头皱得很紧,好像在睡梦中都不甚开心。
忙完之后,庄遇终于有空回头去拆开他抱来的礼盒。那是他在来医院的途中路经花店时看到的枪炮玫瑰,艳丽的颜色相当灼眼,庄遇看到的时候,便挪不开眼了。
他那时候想,反正是探病,就带上一束花吧。而且他半是揣测地想,林未汀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有没有收过玫瑰,要是没有的话,也可以让她开心一下。
哪知刚刚一来,他还没顾得上邀功,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庄遇拖来椅子,本来是想着坐上一阵就离开。他抬头看了眼林未汀的吊针瓶,决定还是等她吊针打完了再走。
隔段时间,庄遇便起身为她换块毛巾。也不知道是吊针有效还是冷敷有效,林未汀的脸上再没见如同之前那般难受的神情,他也算是松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林未汀醒了过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摸到了一个打湿的毛巾。她四下看去,便看到了自己的左手边垂着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林未汀吓了一跳,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没想到惊动了对方。庄遇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林未汀还有些昏昏沉沉,开口说话时语无伦次。她对庄遇说:“我刚才好像梦见你了,梦到你站在我的床头要我拉琴。”
庄遇半是好笑地看着她:“什么叫你刚才好像梦见我了,你刚才分明就是在质问我,问我为什么不放过你?”
听到这话,林未汀有些茫然。因为生病,她的脑子有些混沌。这会儿她也没掩饰什么,张嘴就说了一句:“对啊,我在梦里就是这么说的。”
庄遇简直要被眼前这个人逗笑了。
女生不似平日里机警,她放下戒备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天真,有种小女孩的感觉。
他坐了下来,循循善诱:“那你在梦里还梦到了什么?”
“梦到……”她冥思苦想,很艰难地说了一句:“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我依稀记得,我小时候背了一把大提琴,走在路上的时候别人还笑我,说琴比我还大。”
说话的时候,林未汀的表情有些出神。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墙面。庄遇还想追问,但看到女生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他也不忍打断她了。
“我还记得我一开始学习空弦音阶,印象最深的一首曲子是西西里舞曲……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我记得我住的城市有海,风很大,和申城不一样。”
说着,林未汀的目光投了过来,她看着庄遇,说:“接着我就梦到你了,我梦到你逼着我拉埃尔加的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听到这里,庄遇基本断定,林未汀曾经是拉过大提琴的,她说的乐曲名称和作曲家,都是他耳熟能详的。
庄遇坐在旁边,一手撑着下巴,心绪有些复杂。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林未汀的右手。林未汀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扎着针的右手,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看你吊针快打完了,我帮你拔针吧?”
庄遇借机岔开了话题,不想去回应心底那一抹悸动。他不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心跳寓意何为。
“嗯。”林未汀点了点头。
有了之前的经验,林未汀也相信庄遇的拔针技术。她随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会拔针?”
“以前住院的时候打了一段时间的吊针。有时吊针的时间太长,我不想打了,便偷着自己拔了溜走。有时候是觉得喊护士太麻烦了,我也就自己处理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大提琴手,双手灵活得不得了,拔针这种小事,怎么会难得倒我。”
说话的时候,庄遇唇边有笑。那模样,像是回忆起自己的恶作剧,而发自内心的开心。
但这话听到林未汀的耳里,却有种异样的味道。不知为何,她听出了一种寂寥和自嘲的声音。
一时间,林未汀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可以调剂气氛的话。这时,她只恨自己笨嘴拙舌。
庄遇动作轻柔,拔针的时候几乎让林未汀察觉不出来。她摁住针眼,看着庄遇将针头熟练的别在了塑料吊瓶上,心里暗自惊叹。
她想,这人真是可怕,连吊针都可以自己解决,那下一步是不是要自己给自己开药了?
庄遇看了回来,见她的眼睛转来转去,问了一句:“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刚刚好一点就腹诽我,你不怕遭报应?”
听到这话,林未汀愕然,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为什么她刚刚心念一动,就被猜了个正着?
林未汀不服,她眸光一转,看到了柜子上立着的火红玫瑰。那样娇艳欲滴的颜色,简直比生命还要热烈。她看了看玫瑰,又看了看庄遇,忍不住问:“你买的?”
“要不然呢,你之前流出来的血变成的玫瑰?”庄遇反问。
林未汀一窒,差点没被噎死。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声:“那谢谢哦。”
“不客气。我想着你没谈过恋爱,自然也没收过玫瑰。看你病得这么重,买束花让你开心一下。”
这人总有把好话说成反话的本事,林未汀很是生气,但又找不出半句理由来反驳。
她愤然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收过玫瑰,我以前……”
说到这里,林未汀自己愣住了。
她以前……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