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拉了一首曲子,叫《杰奎琳之泪》。是法国作曲家雅克·奥芬巴赫创作的著名提琴曲。
这比他前段时间拉得好多了。林未汀猜测,他每天都在练习,要不然手感不会恢复得这么迅速。练习是音乐家走向成功的唯一捷径。
曲子莫名悲伤,听完第一段她的眼眶就有些发涩。音乐就是这样,总是能勾引起人潜意识里的感情。而且大提琴本身浑厚的音质又将那一份无法言喻的滞涩表达得淋漓尽致,颤动的尾音勾得人心弦都在震颤。
“一百年前奥芬巴赫写下杰奎琳之泪时一定没有想过,一百年后有个叫杰奎琳的著名女大提琴家将这个曲子拉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庄遇如此说到。
“如果是你没有受伤之前,我觉得你也能拉出让人惊叹的杰奎琳之泪。”
音乐家需要常常锻炼才能保证手感,庄遇大半年没有拉琴,而且手指受伤听力受损,能强行在这段时间里恢复到如此水平,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对方果断摇头:“不可能。”
林未汀不是音乐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那句话纯粹是恭维罢了。
她耸了下肩,想要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但是庄遇却不想轻易跳过这个故事,他问:“你想知道我和她的事情吗?”
说话的时候,他直勾勾地望着林未汀,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来。
女生一言不发,她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面,就是不肯说话。
她不想知道,关于庄遇的任何事情她都不想知道。上次心软开始拉琴就够让她后悔的了,这次再听点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又会做什么言不由衷的事情。
这交易不划算,她不想听。
但是庄遇没管她的意愿,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一帆风顺是个什么感觉,十七岁之前的庄遇,应该是这四个字的最好代言。
他从不需要努力,不管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家世好,人又聪明,渐渐地,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无聊起来。于是他开始和朋友组乐团,吉他对于他来说很简单,学了一两个月就开始自弹自唱。他有张好看的脸,崭露头角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被请去驻唱,那是高中毕业的暑假。小城市的小酒馆里弥漫着不甚好闻的味道,他站在台下调试着吉他的琴弦,她站在台上唱一首自己改编的《Tainted Love》。女生短发红唇穿着长裙,温柔且略带磁性的声音立刻就把庄遇给抓住了。那首歌旁边的伴奏便是大提琴和钢琴。
等她下台,他有些羞涩地想要去问她的名字,但又怕对方不说。同伴看出了他的心意,便替他打听到了女生的名字,曾璇。
庄遇说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头皮发麻喉头发紧。
即使是现在在阐述这种感觉的庄遇,眼睛里也是漫天星光。林未汀看得有些恼火,她忍不住插嘴说:“你那叫发春。”
然后她被打了,故事继续。
他竭尽全力地用了很多个第一次去描述自己见到曾璇的感受,庄遇眼睛里盛着的光彩都快要溢出来了。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来他对曾璇的爱意。
庄遇决定留级一年专攻大提琴,他想成为她的专业伴奏。庄遇说得很含蓄,但是林未汀听得出来,他想成为的不是她的专业伴奏,而是想成为她的唯一。
刚开始父亲不同意,但他的母亲全力支持。一年后,庄遇考入音乐学院,两人的关系也经过了重重考验,终成眷侣。
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庄遇脸上挂上了笑容。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的吸引人。
林未汀忍不住端详着他的脸,手上却莫名其妙开始发痒,很想揍他一拳。
后来庄遇的父亲撞破了两人的恋情,强行要他们分开。庄遇不干,他和父亲据理力争,最后一气之下离家,和同学那里搭伙做做小生意,周末顶班做一下兼职。平日里继续和曾璇一起在各地驻唱。
如果不是那一次意外,庄遇坚信自己一定能和曾璇走到结婚。意外发生,庄遇被送入医院,曾璇筹不到钱,最后只能打电话到庄家求助。庄父庄母急匆匆地赶到,一边办理转院,一边和曾璇约定必须分手。
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他恨她的果决了断,恨她的不回头。所以他选择了林未汀,一方面挡开所有追求者,一方面通过曾茗之口,让曾璇回头再看他一眼。
怪不得他听到哲学系的时候目光会突然亮起来,林未汀还以为对方是觉得这院系听起来高大上,哪知是自己too young too naive(太年轻太天真)。
女人在爱情里向来比男人成熟,所谓不肯回头,只怕是不肯负担起庄遇的期望和别人的指责。虽然林未汀的揣测有些薄情,但在她看来,也算真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扛得起让天才折翅的“美名”。
“那曾茗是怎么回事?”林未汀忍不住问。
“曾茗……我也不清楚。她莫名其妙和我表白了好几次,但是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把她当做曾璇的妹妹在看。”庄遇回答。
真是残忍的回答。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她站了起来。
“我送你。”他也站了起来,“你等我一下,我把琴收好。”
申城是沿海城市,湿气很重,乐器都要专门放到干燥室里,要不然大提琴受潮后音色会变质。
他提着大提琴往走廊的另一端方向而去,光线昏暗,庄遇的影子被那一盏小灯拖得很长很长。
听完那个故事后的林未汀,突然觉得他很可悲。她想问问庄遇,他到底是觉得对大提琴不甘心,还是对曾璇不甘心,这两种感情一定要分开,要不然就玷污了大提琴。
但是很遗憾,直到庄遇将她送到寝室楼下,她都没敢问这个问题。
上楼时她遇见了穿着拖鞋抱着盆子下楼洗澡的曾茗,对方猛地一甩头,那头长卷发稀里哗啦全部掀到了林未汀的脸上。
她暗自腹诽,这人果然是该洗头洗澡了。
“告诉你,阿遇不可能喜欢你,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你的。”说话的时候,曾茗伸出的手指差点戳到了林未汀的下巴。
林未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尼采说过一句什么话吗?”
对方愕然。
“女人们天生如此,所有真理都会让她们厌恶,而且,她们还企图报复每一个让她们睁开双眼的人。”林未汀冲她拍了拍手,“恭喜,你是最好的例子,活生生的。”
说完之后,她准备掉头走。曾茗摔了盆子揪住了她的衣领:“林未汀,你最好把话说清楚点!”
她一吼,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住在半楼的宿管阿姨都探出了脑袋:“你们要怎么样啊?”
“这里有人为爱发狂。”
林未汀话音刚落,寝室三结义就冲出来了。小染拿着扫帚,童甜甜拿着铁质衣架,季淑最闪亮,她不知从哪里摸了个铅球拿在手上。
“曾茗,我管你是什么花,把未汀给我放开,要不然我把你打开花!”小染马上出声,扫帚的毛都差点戳到了曾茗的脸上。
“算你狠!”曾茗放开了林未汀的衣领,她抱着盆儿趿着拖鞋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她们忍不住笑了起来,系花也犯怂啊!
寝室一行四人勾肩搭背回了屋,小染马上把寝室门给反锁了,她手持电筒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接着小手一抹,整个寝室归于黑暗。
电筒的光照得她有点丑,但是对方完全不在意,她一步一步朝林未汀走来:“老实说,你跟隔壁学校的庄遇什么关系?”
林未汀看着小染,还有剩下两双贼溜溜的眼睛也瞧了过来。大家翘首期盼着答案。
“那什么,就纯洁的男女关系。”
“我呸!男女关系就没有纯洁的!”小染一脚踩在了凳子上,她猛地往前一凑——别说,那样儿真的有点吓人。
林未汀往后靠过去,还举起了右手做发誓状:“真的,很纯洁。就吃吃饭拉拉琴什么的。”
寝室里二重奏背景音响起,啧啧声络绎不绝。童甜甜突然插话:“拉拉琴一点都不纯洁。你看你抱着琴,他假装指导你……啧啧啧还要从后面环住你,你侧过脑袋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弹,他刚刚好也侧过脸,于是你的嘴唇恰恰好就擦了过去……啊天哪!那画面太污我不敢想!”
她也被那个画面污得一机灵,忍不住打了个抖。
小染挑眉,在灯光下看起来就跟贞子似的:“老实说,他有没有对你使坏?”
“你们怎么不问季淑,她和那个人发展的怎么样了?”她立刻岔开话题。
“在你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问过了,所以现在轮到你了。”小染大刀阔斧将手搭在了林未汀的肩膀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没有,我们就纯洁地吃了个饭,纯洁地拉了个琴。”她再次比出三个指头做发誓状。
众人灰心叹气。小染摸亮了寝室灯:“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呢,毕竟我们寝室也难得出名。”
接着她们又问如何跟庄遇认识,是怎么成为男女朋友的……七七八八的问题总是那么多,但是每一个问题,林未汀都需要用谎言应付过去。
等到她睡到床上的时候只觉得身心疲惫。不是说好爱上一个人后才开始变老吗,她怎么是遇到一个庄遇之后就开始变老了?
林未汀按着太阳穴,脑子里又开始不断地浮现庄遇的脸,真是烦,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