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绘·地狱变（三）

说起良秀的怪脾气，吝啬、贪戾、无耻、怠惰……其中要数傲慢自大最甚，一副成天把本朝第一画师的招牌挂在鼻子上的德行。如果只是在绘师这一行里，倒还情有可原，可那家伙的自负，已经到了蔑视世间一切习俗常规，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地步。据一位跟随他多年的男弟子说，一次府里请来一位鼎鼎大名的桧垣的巫女降神，无论口宣神谕的情景如何恐怖，良秀居然也充耳不闻，手中笔墨随意挥就，巫女那张骇人的面孔便逼真地出现在纸上。在他眼里，大约一切神明附体，都是哄骗小儿的把戏罢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给吉祥天画了一张小丑脸，把不动明王画得像个无赖小吏，故意做出这种种乖僻行径来。每当有人指责他，他便大喊大叫道：“我良秀画的神佛会反过来降罚给我，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因此，他的很多弟子总是心惊胆战，怕将来遭到良秀的牵连，不久就和他分道扬镳。一言以蔽之，给他一个“满业孽障”的称号也不为过。在他眼里，这世间再没有能与他比肩的伟人了。

因此，无论良秀画技如何高超，也只能止步于此了。他的画法，尤其是笔法和着色，和其他画师毫无相似之处。许多与他交恶的画师，常说他是歪门邪道。他们的说法是，若是名匠如川成、金冈之流，画在板门上的梅花，每到月夜便会散发出阵阵幽香；画在屏风上的仕女，则能听到她们吹出的美妙笛音。可良秀的画永远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给人留下诸多奇异的印象。

比如他画在龙盖寺正门上的《五趣生死图》，传闻每到夜半时分，若有行人经过其下，必能听见天神哀叹啜泣之声，甚至有人从中闻到了死人腐烂的臭气。更有传闻说，主公府上，只要是被他画过的女侍，不出三年都发狂而死。在那些抵制良秀的人口中，这便是他堕入邪道的证据。

可依他的秉性，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反倒凭此更加自命不凡。一次，主公在和他聊天时说道：

“你这个家伙就是喜欢丑陋的东西。”

谁知良秀一听，便张开他那张和年龄不符的血红嘴唇，令人恶寒地傲然笑道：

“正是如此。如今的画师全然不懂得丑陋中的美丽嘛！”

不管别人怎么把他奉为本朝第一画师，竟敢在主公面前大放厥词。难怪早先脱离师门的那些弟子背地给他起了个“智罗永寿”的外号，来讽刺他的增上慢心。大家肯定都知道，“智罗永寿”乃昔年从中国渡海而来的天狗。

然而，正是这个良秀——目空一切、自视甚高的良秀——偏偏对一人，付出了他全部的人性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