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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凤凰栈丑鬼纵回禄 牟平衙狄公审昆山

乔泰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嗅到一股刺鼻怪味。他曾托身绿林数年,练就一身超乎常人的警觉,在狄公身边充当亲随散手一年多也未消除。乔泰打了个喷嚏,立刻想到是走水了,这客栈可不正是木头建造的吗?乔泰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抓过狄公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向房门撞去,一连串身手干净利落。门被撞开,乔泰拽着狄公就冲向外面狭窄的楼梯。黑暗中撞到一滑溜溜的奇怪物事,乔泰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紧接着听到有人在木楼梯上摔倒碰撞的声音,接着楼下传来一阵呻吟。乔泰咳嗽一阵,大叫道:“快起来,快起来!着火了!”又转向狄公道:“下楼,赶快!”

客栈内一阵骚乱,一群人咒骂着涌入楼梯,光着上身就跑了出来。乔泰和狄公一路跑到楼下。乔泰在一人身上绊了一跤,急忙爬起,冲向大门口,将门踹开,赶紧深吸几口气,又是喷嚏又是咳嗽,又返回客栈在黑暗中摸到柜台,找到火绒,点燃蜡烛。狄公一头冲到外面街上,只觉得十分恶心,头疼欲裂,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稍稍好些。抬头看看二楼,依旧一片漆黑,并无火光,思忖片刻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待他走入客栈,蓬头垢面的堂倌正在柜台后点亮其他蜡烛。

客栈之中,烛光照耀,刘武赤条条站在当地,活像一只巨大毛茸猿猴,和秃子正盯着地上坐着的怪人,甚是滑稽怪异。那人神色惊恐,抽泣不止,手扶左腿,身上一丝不挂,油光锃亮,非是旁人,正是昆山。三个赌徒身着内衣,眼睛都被呛得流泪,面面相觑。石竹只在腰间围了块布,一脸愕然,望着地上呻吟的昆山。满屋只有狄公和乔泰穿得严严实实。狄公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条约莫两尺长的竹吹管,竹管一头挂着个小葫芦。他急忙查看了一番,向昆山喝道:“你往我们房里吹了什么毒?”

“不是毒药,只是一种蒙汗药。”昆山疼得龇牙咧嘴道,“我没打算害你们性命!我的脚踝却已摔断了!”

刘武照他的肋骨狠狠踢了一脚,怒吼道:“看我不将你的骨头全都打折!你个狗头,大晚上偷偷摸摸打算干什么?”

“他是冲我来的。”狄公道,随后看了一眼乔泰。乔泰正在昆山身边找寻他们的行李包裹。狄公道:“你现在可以将门关上,这鼠辈吹的药粉已散了。”说罢又转向刘武道:“你看,这狗头一丝不挂,全身抹了油,这样任谁也抓不住他。他打算偷盗成功之后便溜之大吉。”

“这好办!”刘武道,“我一向不爱杀人,不过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他这是黑吃黑,竟然偷到同道身上来了,照规矩就得处死,我若不结果了他的性命,日后如何服众?不过大胡子,你可先去审他。”

刘武向手下人使个眼色,众人便将昆山四肢摊开,踩住他的手脚。秃子一脚踩在昆山摔断的踝上,这瘦鬼立刻杀猪般号叫起来,刘武又狠狠踢了他两脚。

狄公举手制止,打量昆山的目光却显出好奇之色,只见他瘦弱不堪,身上布满长长疤痕,像是烧烫所致。乔泰来到狄公身边,递给他两个在昆山脱去的衣服中找到的包裹。狄公将稍沉些的那个交还乔泰,打开另一个,里面是一本有水渍的札记。狄公问道:“这札记你是从何处偷来的?”

昆山叫道:“没有偷,是我找到的!”

狄公怒喝道:“休得胡言!说实话!”

昆山悻悻道:“这便是实话!”

“去厨房拿一铲子烧红的炭火过来!再拿一把火钳!”刘武向堂倌吩咐道,“再将炭火放到这畜生的肚腹上!不给点颜色让他看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虽说气味不好,却也没法面面俱到了。”

“别,别烧我!”昆山发疯似的尖叫起来,“我对天发誓,这札记真是找到的。”

“在何处找到的?说!”狄公厉声问道。

“就在这里找到的!有天晚上你们都睡了,我搜了客栈楼上的所有客房,后来在石竹床后找到这本札记。”

狄公连忙瞟了一眼石竹,只见她手捂胸口,强忍哭泣,眼中透出乞求神色,瞬间便明了其中隐情。他忙对刘武道:“没用的,这狗头在扯谎。干脆让我和伴当将他带去一个僻静所在,好好和他谈谈。若在这里,他会吵得四邻不安,怕是要惊动邻里。我们带他去沼泽吧。”

“不,不!”昆山哭叫不迭。刘武照他又是一脚,吼道:“你这腌臜狗头!竟敢攀诬我们的娘子!”

昆山大叫道:“是真的!你听我说,我撕了札记上的几页纸,今晚我到这里之后……”

狄公急忙除下毛毡鞋,用力向昆山口中一塞,道:“我叫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将吹管递给刘武,又怒视昆山道:“药粉就在这葫芦之中,想来你是从门缝底下向房内吹药粉,药粉散开之后,人便会晕倒。你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我的伴当就睡在地上,头对着门。药粉吹了他一脸,他打了个喷嚏,药力还没发作,就一头将门撞开,我俩便冲了出去。恰好我睡觉之前割破了窗纸,有些风吹了进来,否则我二人至今都熟睡未醒,只怕头被你割去都兀自不知。想来正是你堵了我的窗子,你道是也不是?”

昆山一颔首,张嘴想将鞋吐出。

“让你的人弄一张膏药来封住他的嘴,免得他大呼小叫。”狄公向刘武道,“若是能做一副简易板舆,我们便用旧毯将他卷起抬走,一旦遇到更夫盘问,就说他得了急症,正抬他去就医。”

刘武颔首道:“秃子,且松开他那只脚,反正他也跑不了。再取一块膏药来封住他的嘴。”又向狄公道:“还要什么器具?”

“别忘了我当过不良主帅,知道该怎么做。”狄公答道,“不过,我要向你借一把刀。”

“好!”刘武道,“这倒提醒了我,你少顷将他的耳朵和指头割下,我好送给城里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看看,在我的地盘上乱来是什么下场。记得拿油纸包回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尸体?”

狄公道:“会将他埋在沼泽的流沙里,永远不会有人找到。”

“甚好!”刘武道,“我一向不喜杀戮,若是万不得已要开杀戒,最好做得干净利索。”

昆山双眼圆睁,满是痛苦恐惧之色,如同一条泥鳅般在众人脚下扭动挣扎。秃子将鞋从他嘴里取出来,便立刻发出一阵囫囵怪声,秃子赶紧用一大块膏药将他的嘴封住。刘武用绳子将他的手脚绑缚起来,石竹拿来一张旧毯,帮着乔泰将他从头到脚如粽子般紧裹起来。又有两人抬来一副简易板舆,将昆山绑在上面。

狄公和乔泰二人抬起板舆便要向外走。学生走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切,甚是惊诧,问道:“这是怎生回事?”

“与你无关,小子!”刘武道。他又对狄公说道:“沼泽夜间无人,你们尽可放开手脚料理他。我从来就未信过这丑鬼。”

狄公和乔泰抬着板舆走入巷中,寻思或许已惊动四邻,索性不予理睬。

走过两条街,迎面遇上巡夜更夫,狄公向那头领道:“且助我等将此人送去县衙,他是本县明府缉拿的要犯。”

两名强壮更夫接过板舆。众人来到县衙正门,更夫将板舆放下便自行离去。狄公拿出名帖,请睡眼惺忪的卫士向潘法佐通禀。少顷,那卫士便打着灯笼回来了,后面跟着身着便服的潘宇德。一见狄公便开始焦急询问,狄公插口道:“昆山在此,让卫士将他先带去你的小书斋,再禀明邓明府。我稍后向他解说情由。”

卫士将板舆抬入潘宇德的小书斋。狄公让他们取一壶温酒来,和乔泰除去毯子,用刘武的刀割断捆绑昆山的绳子,让他坐在椅上。狄公转过椅子,让昆山面朝墙壁。昆山想抬手撕下封口的膏药,只是细绳先前捆得甚紧,深深勒到肉里,血脉不通,一时动弹不得,又开始呻吟。烛光照在他五官挪位的脸上,瘦骨嶙峋、疤痕累累的身上,摔断的左脚踝肿得厉害,左足竟已向一侧歪斜。

乔泰道:“这伤脚倒让我想起偷窥那画师冷德的会不会就是这脏狗,他只要假装一瘸一拐,便可隐匿行藏。形貌都能对上,他不正是又高又瘦吗?”

狄公转过身来,目不转睛望着乔泰。

“我……”乔泰踌躇道,“我也只是推测,不过我……”

“住口!”狄公喝道,在房中来回踱步,气冲冲喃喃自语。乔泰颇为委屈,看着狄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狄公终于站定身形,正色道:“乔泰,多谢!适才你这番话让我见了实情。我真是痴汉,只会一味盯着一个推演,如今疑惑已然解开。”

这时狄公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示意乔泰看守昆山,自己疾步外出。

来的正是邓县令,他和潘宇德一样,也穿了一身便服,眼中睡意蒙眬。正待问话,狄公便低声道:“请让潘法佐暂且回避一下。”

邓县令示意潘宇德退下,狄公续道:“邓兄,明日你便升堂审问这犯人。依大唐律例不许私审犯人,只是如今这条律令于我却不合用,现在要问此人几句话。你站在这椅后,他对着墙,看不到你。”

卫士拿了托盘进来,上有一壶温酒和两只酒杯。狄公取过托盘回房,拉了把椅子坐在昆山旁边,取了酒壶和酒杯在手。邓县令和乔泰站在后面的书案一旁。狄公看看乔泰,示意他把门关上,然后取出昆山嘴上的膏药。

昆山歪斜的嘴角抽搐不已,喃喃道:“不要……不要……”

“昆山,你不必害怕,我们不会折磨于你。”狄公和颜悦色道,“昆山,实话说于你听吧,我是衙门的公人,适才是我特意将你从凤栖酒楼那群暴徒手中救了下来。来,先喝点酒吧。”他将酒杯送到昆山口边,让他喝酒,又解下领巾,放在依然赤身的昆山膝上,道:“一会儿我会帮你找件干净袍子,再找医生来看看你的脚踝。然后你便可好好睡一觉了,想必是累坏了吧,何况你的脚踝伤得很重。”

在客栈受到残忍折磨,如今突逢善待,昆山完全崩溃,哭了起来,泪水顺着塌陷的两颊滚滚而下。狄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层层打开后是一把精致匕首,依旧温言道:“昆山,你来看,这把匕首可是挂在妆台上的吗?”

“不是,是挂在床边,挨着琵琶。”昆山答道。狄公又给他喝了点酒。

“我的脚踝……”昆山呻吟道,“真疼死我了!”

“不要担心,昆山,我们会让你医治,好生照料于你。我答应你,不会折磨你。以前可是有人用烙铁烫你吗?”

“他们用烧红的烙铁烫我!”昆山哭喊起来,“我是无辜的,是那坏女人让他们这么干的!”

狄公道:“昆山,那是陈年往事了。如今你杀了一个女人,杀人偿命,不过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得简单一些,让你少受痛苦。我保证绝不让他们折磨你,不让你多受罪。”

昆山叫道:“是她勾引我,那下贱淫妇!她勾引我!像之前那个淫妇一样,先勾引了我,结果你看他们都做了什么,将我烫成这般模样!看我身上这些疤痕!”

狄公道:“昆山,那他们为何要用烙铁烫你?”

昆山缓缓道:“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我还是个后生。一日我路过那幢宅子,那小娘子在窗后对我笑。她这是在请我进去!待我进去之后,她却说只是在笑我长得丑陋……我想要她,她尖叫起来,我便掐住她的咽喉,我……我……她摸到一把酒壶向我的脸上砸来。酒壶碎了,划伤了我的脸颊,还刺瞎了一只眼睛。你看这疤痕,你看看。后来进来几个男人,她大叫说我要奸污她。他们便把我按倒在地,还用烧红的烙铁烫我……他们去报官的时候,我设法逃脱了……”

昆山又是一顿抽噎。狄公默然又给他喝了点酒。他全身发抖,牙齿打战,喃喃道:“从那之后这么多年,我再没有碰过女人,再也没有……直到……直到那淫妇勾引我,我不想碰她,只想要钱,我发誓。请你一定要信我。”

狄公温言问道:“昆山,你此前可去过邓明府的官舍吗?”

昆山道:“只去过一回,也是在午睡的时候。这是最好的时刻,夜间会有卫士把守。我想法溜进官舍,她在书斋里,卧房空无一人。我搜寻了一番,见锁着的钱箱放在妆台后面,这时我听到有人来了,便急忙从花园角门溜走,爬上屋顶,到了那空旷后街。”

狄公问道:“那你第二次如何进来的?”

昆山道:“从房顶爬到花园里去的,我在小花园角门那里吹了蒙汗药粉。待我进去,婢女已在竹榻上被迷晕了。我便去卧房找那钱箱,见她躺在床上,也迷晕了。她一丝不挂,躺在那里,这淫妇!我说过不想这么做,却……实在把持不住。她为什么不穿上衣服,或盖上毯子?她光溜溜躺在那里,像个妓女一般。她在挑逗我,在勾引我!她闭着眼睛,面色平静,是在嘲笑我!于是我拿过匕首,插入了她的淫恶胸膛,我恨不得把她切碎,这种淫邪的女人就该碎尸万段……”

他猛然停下,汗水顺着憔悴的脸上流下,直落到泛着油光的胸前,独眼闪着疯狂神色盯着狄公,缓缓续道:“我听到关门声响,便立刻冲到外面,婢女仍昏迷不醒,却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便把所有药粉都吹了过去,然后从花园逃走,爬过屋顶,跌跌撞撞穿过街道,最后到了茶室。那茶室里只有一个茶博士,我对他说我生病了,就跌坐在椅上。喝了些茶之后,觉得好些。随后我便想清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必须尽快拿到冷坚的金子,然后远走高飞,从此金盆洗手,重新做个良民。后来你二人也到了那间茶室,你先离开,伴当留下,我便寻思拉你二人入伙。你回来之后和他一起喝茶,我又仔细观察你二人,认定你们可以帮我从冷坚那里拿到金子。于是我跟着你们去了客栈,我……”

“我已知晓。”狄公插口道,“也知道你是如何得到札记的,你在石竹房中找到札记,先撕了几页,并未拿走,然后打算今晚再去盗走札记。眼下这些事情都不要紧,我们且看如何安排为好。我打算将此事安排成一桩简单的凶案。如若你供认奸污了那夫人,他们定会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再将你凌迟处死。你也知道那些刽子手的手段,会从你胸前的肉一片片割起,然后……”

“不!”昆山尖叫道,“帮帮我!”

狄公道:“我答应你,会帮你的。不过昆山,你必须仔细听好,照我说的做。你要说你知道邓夫人常去北门外的乡间别墅看她的姐姐,你假扮传话,从小花园偷偷进来。婢女离开后,你敲门而入,告知邓夫人她姐姐家里有急事找她。你说她姐姐惹上大祸,让她悄悄带十两黄金,不得向任何人说起,连她的丈夫邓县令在内。她信了你,带上金子从秘门悄悄随你出来。正是午睡时候,街上无人,你带她去了沼泽,让她把金子和首饰都给你。她大声呼救,你大惊失色,于是拿出匕首,威吓她闭嘴。她想夺过匕首,你失手捅死了她。杀她之后,你取下耳环和手镯,那金子都被你挥霍了,但不敢将那些首饰出手。你将这些首饰拿着,明日便是证物。”

狄公从袖中取出首饰给昆山看了看,正色道:“昆山,务必记住这套说辞,我保证他们不会拷打折磨于你。杀人偿命,你也知道难逃一死,不过你会死个痛快,一了百了。昆山,你不必再害怕,现在我会找医生来为你医治脚踝,给你一张舒服的床榻,你会舒舒服服睡上几个时辰。明日上午升堂,你便照我教的说辞在大堂供述。如此这般便没人会为难你,在你开刀问斩之前,这许多天你都可好生歇息。昆山,先去歇息吧……”

昆山没有说话,将头低垂胸前,已是筋疲力尽。

狄公起身,向乔泰低声道:“叫卫士和典狱来将他关入大牢,找个医生给他医治脚踝,敷些药。”又示意邓淦随他出去。

邓淦面如死灰,喃喃说着感激之语。狄公即刻插口道:“邓兄,还望你允我今晚在县衙过夜。”

“当然,狄贤弟,你请自便!”邓淦引狄公到院中,又道:“我……我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狄公漠然道:“可否烦请邓兄让潘法佐给我的散手调拨十二名不良人,让他们去捉拿那人称刘伙长的黑道头目刘武,还有个人称学生的后生泼皮夏良。”

邓淦立刻道:“当然可以!”说罢将惊魂未定的潘宇德找来,吩咐他为狄公安排住处,分拨人手随乔泰去抓捕那两名人犯。处置已毕,邓淦苦笑道:“狄贤弟,若你继续在牟平待些日子,只怕县衙大牢就会嫌小,装不下了。”

“你我明日上午升堂审案。”狄公淡然道,“届时还请邓兄委我助审,以便我亲自审问一干人犯。先告辞了。”

狄公向潘宇德和乔泰交代一番,便随仆人去了客房。

这间客房宽敞舒适,狄公在椅上落座,漫不经心,看着两个仆人忙着点燃烛台,拉开檀木雕花床架的幔帐。少时老管家送来茶水鲜果,身后还跟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婢女,将干净的便袍挂在衣架之上。管家为狄公沏一杯茶,又在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前点了一炷香,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地离去。

狄公靠在椅上,啜一口茶,神色疲惫,从袖中取出昆山的竹吹管,叹了口气,放在桌上。本该早就参透这一关节,邓淦打碎花瓶,婢女兀自沉睡不醒,邓夫人面色平静,诸般种种都说明他们中了迷药。事情也绝非巧合,邓县令其实并未发病,而是恰好中了昆山逃走之前吹的迷药。待邓淦透过半开的房门看到夫人,她其实已被昆山杀死。

狄公隐约听见更夫在县衙外打更,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却全无睡意。

狄公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竹书架上,站起身来,过去将一个精美的帙袋 打开,抽出一卷书,展开一看,原来是邓淦的诗集,誊抄在最昂贵的纸上,纸张光洁如玉。狄公怫然怒喝一声,将诗集扔在书架上,又随意选了一卷,却是佛经,坐下缓缓朗读: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狄公默然收起书卷,身为孔门弟子,他一向奉儒学为圭臬,于佛道素来不喜,只是方才读到的经文却正与此时的心情出奇吻合。

他将书放在膝上,便这般坐着进入梦乡。 0rgP7khUiDgd2Y/BimyDxn6AlIU7wFEWKC76e9rXNQfCPtdVmv5rJDvVefSdFB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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