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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狄仁杰勘破黄金案 王元德解释案后情

蓬莱县不良人和卫士们拿住一干人犯回转县衙。待狄公偕洪亮、马荣和乔泰一行回到县衙,早已过了午夜。狄公并未打算歇息,和三个心腹一起来到内堂。

狄公来到桌案后面坐下,洪亮急忙去角落几案上的茶炉为县令准备浓茶。狄公喝了几口茶,靠在椅上道:“本朝一代名臣、断狱奇才倪守谦都督 在《探案鉴录》上写得清清楚楚,司法官吏探案,不能固守一个推演,应当在查访案情时反复推敲,将推演与事实对比。一旦发觉按照推演似乎讲不通的事实,不可强行让事实符合推演,而须调整推演,甚或全盘放弃。我一向以为这道理显而易见,不必大书特书。不料王县令被害一案,我却不曾遵循这一探案的基本道理。惭愧!这一道理并非如我所想的那般容易遵循。”

狄公面有惭色,续道:“狡诈的幕后主谋风闻我出任蓬莱县令之后,立即决心给我找些事做,让我一心扑在诱饵上,忙碌几天,让他能继续从事真正的不法勾当。这贼人最终将私贩的黄金铸成佛像,运往东都的目的几乎就要达成,他想让我误入圈套,无法识破他的阴谋,直到黄金佛像离开蓬莱。为此他命顾孟平对我故布疑阵,一定是他散播了有人从蓬莱私运兵器去百济的谣言。必定是金尚在出谋划策,他就是用这谎言骗取百济女郎玉素的信任,同他们合作。我果然堕入陷阱,一切推演都是基于有人私运兵器。即使最后金尚死前透露出私运的是黄金,我依然坚信黄金是从大唐私运去百济的,哪怕将黄金从大唐私贩去百济无利可图让我疑惑不解。直到今晚,我才察觉另有蹊跷。”

狄公难掩恼火,一捋颔下长髯,然后看了看他的三个心腹。他们正迫不及待地等着狄公继续解说。

狄公苦笑续道:“我唯一能为短视找到的借口是一些突发之事,诸如樊冲之死、顾曹氏失踪、唐县丞的怪诞举止,都让我莫名困惑。此外我还过于关注叶贲了,只因正是他告知我私运兵器的消息,如今看来其实他是无辜的,我却这般怀疑他,好在如今已拨云见日。我便对你们讲明,为何直到今晚,我才看破蹊跷。”

狄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正是今夜我同洪亮在城隍庙看戏,让我悟出谁是谋害王县令的凶手。有一场戏讲的是一位老父亲被儿子害死,说是一枚杏核中留下字条来指认凶手,只是这消息却是为让凶手分心,真正的头绪其实就是杏核本身。我便突然明白王县令特地选一古董漆盒来装文书,正是因那盒盖上的两根金色竹子影射顾孟平的双竹拐杖。王县令喜欢谜语和各种难题,我甚至疑心他还有意暗示私贩的黄金就藏匿在中空的竹禅杖之中,是否果真如此,已无从知晓。待我得知顾孟平是凶手,就完全明白他在码头带我去吃蟹的饭馆前,打发金尚时的言下之意着实歹毒。那时他对金尚道:‘你先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吧。’他们显然已商议过一旦我快要识破他们的阴谋,该如何将我结果。我却毫不知情,甚至在他面前说起怀疑白云寺的僧人在破庙从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提到顾孟平要运往东都的佛像。此外,用餐时我还想让他谈谈顾曹氏,曾含糊问过为何他的夫人也卷入命案。这显然使顾孟平误以为我已察知实情,对他生疑,随时会将他捉拿。

“实则那时我还丝毫不曾察觉实情,一直还在忧心私贩贼人如何将黄金一路运到城西破庙。今晚我自问顾孟平和曹博士之间到底是何关系。曹博士在京师有个堂弟,是搜集天下奇书的藏书家,常有各种书籍从各地送往京师给他,很容易被利用,且不会引起怀疑。于是我想曹博士很可能给顾孟平和他的堂弟牵线搭桥,继而帮顾孟平将黄金夹带在书籍中私运。就在这个关节,我才洞悉真相,因我突然想起曹博士一直定期寄送一些图书包裹去京师,那么黄金一定是从百济私贩到大唐,而不是从大唐私贩到百济。这些贼人费尽心机,逃避高额黄金关税和路税,私贩大量廉价黄金进入大唐,牟取暴利。

“然而,想到此节,我又陷入疑惑,只因私贩大量黄金才能获取巨额利润,否则这些贼人策划这般大的阴谋也得不偿失。诚然,在百济收购黄金,价格相对大唐低廉不少,只是百济的黄金也是要买来的,他们要投入大量本钱。若想要赚到他们想要的利润,便须设法影响大唐都邑的金市价格,仅靠禅杖和书卷包裹私贩黄金的数量远远不够。此外,待我来蓬莱赴任,他们显然已不用禅杖和书卷包裹私贩黄金,因曹博士已几乎将书房里的书全部都寄送到京师去了。于是我就明白这些贼人为何急于行事,最近定有数量极其庞大的黄金被运离蓬莱,只是贼人为免露出马脚,着实小心异常,这次却不是去京师,而是运往东都。那怎样才能尽快将大量黄金运往东都呢?显然就是顾孟平那尊将由官军护送,运往白马寺的弥勒佛像了。

“这大胆计划的巨利值得那幕后操纵一切的贼人铤而走险。最终我已明白马荣和乔泰那晚雾中在河岸边所见的奇事。我查看本县地图,见顾孟平的家宅在水渠第一座桥附近,想来那晚大雾之中,你二人判断有误,以为事情是在第二座桥附近发生。故而次日你们到第二座桥附近查访,叶贲恰恰就住在附近,这便让我对这个有些可疑、其实无辜的船商疑心更重。不过除此之外,你们的眼睛没有看错,只不过顾孟平的手下在河边击打的不是活人,而是顾孟平为铸造黄金佛像暗中制成的黏土泥胎。后来顾孟平送到白云寺住持那里的檀木箱,装的正是那个模具,海月法师并未怀疑其中有这等蹊跷。待慧本打开檀木箱,便以火化慈海为托词,生起大火熔化了藏匿在白云寺中的大量黄金,用模具铸成黄金佛像。我曾亲眼见过那檀木箱,也很奇怪为何要生起那么大的火来焚化尸体,只是当时并未疑及其他。两刻之前,我们从白云寺去搜查顾孟平的家宅,搜出方大师制作的杉木佛像。顾孟平打算到了东都再偷梁换柱,将杉木佛像献给白马寺,黄金佛像则会送到幕后主谋安排的接应那里。至于那泥胎则容易处置,直接打碎,丢弃在水渠之中便无人知晓。那晚马荣到水渠里搜寻,就踩在打碎泥胎的那些碎块上,是以会说河里有很多土坷垃。只要再去查探,定能找到更多土坷垃。”

马荣喜道:“原来如此!再好不过,我还能信我的眼睛,原本真担心怎会将一桶垃圾认作一个坐着的人呢。”

“明府,那么曹博士因何参与这一罪行呢?”洪亮问道,“他是个读书人,况且……”

“曹博士性喜奢华。”狄公插口道,“他一直不能忍受家道中落,又只能搬到城外住到破旧塔楼之中。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甚至胡须都是。是以顾孟平与他结交,许以重利,他便抵受不住金钱诱惑。慈海遇见顾曹氏和薄凯时,随身携带的禅杖中就私藏了金子,那便是曹博士定期收受的赃款。顾孟平十分希望得到曹赫贤的女儿,即使他小心谨慎也抑制不住欲望。后来顾孟平胁迫曹博士将曹小娘子许配给他,曹博士只能从命。这是顾孟平犯的一个大错,这桩婚事让我想到这两个人之间必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狄公轻叹一声,饮尽杯中茶,续道:“顾孟平是一个无情无义、贪婪成性之徒,只是他还不是整件案子的主谋,不过是听命行事的一枚棋子。只是之前在白云寺我不能让他供出幕后主使,那主使只怕在此地另有耳目,需提防他们通风报信。为免夜长梦多,我已安排了精干兵卒在外待命,让他们连夜将此案的文书送往京师,直呈大理寺卿。还有一事,适才董主帅前来禀报,他们已抓住樊冲的苍头邬磊,那时他正要卖掉两匹马。他确在阿广逃离农庄之后,第一个发觉樊冲被杀,害怕涉嫌害主,正如我们所料,他盗走钱箱和马匹逃走了。”

“明府,那么谁是策划私贩黄金的罪魁祸首呢?”洪亮问道。

“还能有谁!定是薄凯那阴险畜生!”马荣叫道。

狄公微笑道:“至于谁是幕后主谋,我现在的确答不上来,只因我也不知究竟是谁。不过我正等着薄凯来自报家门。对你们说了吧,我正疑惑薄凯怎么还未现身,本以为从白云寺回来,他就会来县衙会我一会。”

三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时有人敲门,只见董主帅匆匆忙忙进来禀报,适才薄凯大摇大摆步入县衙大门,卫士立刻将他拿下。

“让他进来。”狄公从容道,“记住,放开薄凯,也无须卫士押送。”

薄凯进入内堂,狄公立即起身,深施一礼道:“王先生,请坐。我一直期待与足下会面。”

“在下也是。”薄凯平静答道,“在品茶叙话之前,还请容我先稍事梳洗。”

马荣、乔泰和洪亮三人愕然盯着薄凯,目瞪口呆。薄凯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茶炉,从热水盆中拿起热巾,仔细擦脸。再转过身来,那些让他的脸看起来浮肿的黑斑和酒糟鼻子都已不见。只见眼前的薄凯换了一副容貌,两道弯眉变得又细又直。他又从袖笼之中取出一块黑色膏药,贴在左颊上。

马荣和乔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张脸孔在白云寺后殿的棺椁中见过。二人惊呼道:“你是王县令?”

“是王县令的孪生兄长。”狄公纠正道,“金部郎中王元德。”他转向王元德续道:“那胎记给足下和令弟免去了不少尴尬和麻烦,恐怕令尊令堂也要靠那胎记才能分辨贤兄弟二人了。”

“的确如此。”王元德答道,“除了这个胎记,我兄弟二人简直如同一个豆荚里的两颗豆子,一般不二。不过我们长大成人后一直天各一方,旁人也少了辨认的麻烦。舍弟命运多舛,一直辗转诸道出任县令,而我常在京师户部为官,故而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我们是孪生兄弟。说来这都无关紧要。狄明府,今日在下是来向足下致谢的,正是足下的过人才智使舍弟被杀一案水落石出,也为在下找到铁证,洗刷在京师被人诬陷的冤屈。其实我今晚假扮僧人去了白云寺,亲耳听到足下如何拆穿这错综复杂的阴谋,我却只是隐约有所怀疑,实在自愧不如。”

狄公忙问道:“我猜想顾孟平的幕后主谋是某位京师高官,是也不是?”

王元德摇了摇头,答道:“非也,主谋是一位年轻官员,虽说年方三十,却为非作歹已久,便是那户部侍郎侯广之侄,大理寺丞侯奎。”

“大理寺丞侯奎?”狄公不禁脸色大变,惊呼道,“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王元德长叹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侯奎年少有为,天资聪颖,又出身名门望族,时机一到,定然身居高位。他却妄图靠私贩黄金这等瞒天过海的伎俩走捷径来获取财富,结党营私。待他察觉可能败露之后,立即毫不犹豫地策划卑鄙凶案陷害于我,还害死舍弟。他的阴谋进展非常顺利,只因他那叔父侯广官居户部侍郎,对户部诸司了如指掌,我正好官任金部郎中。侯奎极易设下毒计要置我于死地。他身为大理寺丞,可轻易查看那里的所有文书,随心所欲地动手脚。此人才是整个阴谋的幕后主使。”

狄公心中不由得一阵绞痛,伸手揉揉眼睛。如今他才明白为何当初梁平、侯奎二人在悲喜阁为他饯行之时,侯奎一再坚持让他放弃去蓬莱县赴任。回想起当时侯奎眼中的恳求之意,或许如王元德所说,是因此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不愿意他去蓬莱县插手,只是他还是觉得侯奎的情谊至少并非全是伪装。如今正是自己让侯奎的阴谋一败涂地,朋友情谊就此毁于一旦。一念及此,狄公破获大案的喜悦荡然无存。他低声问王元德道:“敢问足下是如何找到这一阴谋的第一条头绪的?”

“在下对数字和算学天赋异禀。”王元德答道,“因这天赋之才,我在户部才能迅速擢升,官至从五品上金部郎中。一个多月前,我见金部的金价例行记录文书数字变化颇大,疑心有大量廉价黄金非法私贩进入大唐。于是我开始暗中访查,不幸手下令史之中定有侯奎安插的耳目。他从百济私贩黄金正是在蓬莱进入大唐,又知道舍弟恰在蓬莱出任县令,故而以为我兄弟二人想联手揭穿他的阴谋。实则舍弟只在给我的信中含糊透露过一次,他怀疑蓬莱是私贩黄金的枢纽,只是我不曾将这一消息同我知悉的金价异动联想到一起。侯奎十分谨慎,误以为阴谋已被我们发觉,于是立刻先下手为强,手段真是毒辣。他指使顾孟平在蓬莱谋害舍弟,又在京师杀死我的一名令史,然后从金库盗走三十锭黄金,让他的叔叔控告我犯下这等罪行。幸而我在被拿获之前逃离京师,乔装改扮,来到蓬莱,化名薄凯,便是为查明侯奎的罪行,为舍弟申冤报仇,也要洗刷我的冤屈。

“狄县令到来让我陷入困局。在下很想与足下携手,但又不能暴露底细,只因一旦暴露,足下必将把我拿下,解往京师。于是我便设法间接与足下携手。我与足下的两位散手结交,将他们带去花舫妓院,想让他们二位留意我疑心的金尚和百济女郎,此事倒还算成功。”王元德飞快扫了乔泰一眼。乔泰神情尴尬,几乎将脸埋入茶杯。

王元德又道:“我还想让他们二人留意白云寺僧人,却未能成功,他们不曾怀疑那些僧人。虽说我怀疑白云寺僧人参与私贩黄金,却没有任何头绪,只得小心留意寺内的动向。花舫妓馆是个相当有用的观察之所,那日正是在花舫,我看到慈海鬼鬼祟祟离开寺庙,便悄悄尾随其后,可惜还不及问起在破庙中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便死了。后来我去询问金尚过于急切,引起他怀疑,故而他没有阻挠我一起上那百济游船,应是想或许最好将我一并除掉。”

王元德转向马荣道:“那天晚上在游船搏斗,他们一心都在你身上。这伙恶徒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虑,杀死你们之后,便可轻易将我结果。然则我早年也习过武艺,刀法颇为娴熟,甲板上搏斗伊始,你被那汉子拿住,我便一刀刺入他后心。”

“足下那一刀太及时了,在下感激不尽。”马荣道,语气诚挚。

王元德又道:“当我听到金尚临终遗言,就明白对私贩黄金的怀疑正确无误。于是我立刻找了一艘小艇,连忙赶回住处取走我的箱子,其中有侯奎莫须有陷害我的文书和他从百济私贩黄金进入大唐的书证。我担心金尚的同伙会到住处盗走证物。既然他们已开始怀疑薄凯,我便决心不再乔装成薄凯,改扮了个行脚僧。”

马荣大叫道:“看在我们一起喝了那么多酒的分儿上,好歹在离开游船之前解说几句再走哇!弄得我们一直要去捉拿先生!”

王元德直言道:“此事三言两语如何说得清楚!”他又转向狄公道:“狄明府,他二人武艺超群,虽说略有些粗鲁,也堪称足下的得力帮手。这二人可会一直为足下效力吗?”

“当然。”狄公正色答道。

马荣面色一喜,轻推乔泰,道:“阿兄,我们不用去北方塞外边关的苦寒之地从军了。”

王元德又道:“我乔装成薄凯这等人物,是因认定若扮作一放浪诗人和虔诚的佛门弟子,那么在蓬莱早晚会与舍弟来往之人相遇。一个行为怪诞的酒鬼,便可白天黑夜随时在城中漫游而无人怀疑。”

狄公赞道:“真是好一条妙计!我现在便要起草揭露侯奎的控状,已安排一队精干军士,待我将本案的案卷文书备好,便即刻送去京师。杀害县令罪大恶极、不可饶恕,谋害朝廷命官乃是十恶不赦的不义之罪,我可绕过州、府衙门,直接上呈大理寺处置。一旦大理寺查实侯奎的罪行,定会立刻将他缉拿归案。明日一早,我便升堂审问顾孟平、曹赫贤、慧本和一众涉案共犯,从速将此案的详情一并呈报京师。王郎中,因你如今还在被朝廷通缉,名义上须将你在县衙扣押,直到上峰正式下达撤销控告你的文书方能离开。借此良机,我还想向足下请教本案私贩黄金的账目,同时还想在蓬莱实施最简单易行的赋税之法,也想听听郎中的高见。我研读农户赋税案卷已久,对许多土地不多的小农户而言,大唐的赋税着实太高。”

“狄明府不必客气,在下愿意效劳!”王元德道,“顺便一问,足下是如何认出我的呢?我原以为还需向足下解说一切。”

狄公答道:“我在蓬莱县衙官舍的走廊与足下相遇,疑心足下就是凶手,假扮成死者的鬼魂回来,是为搜寻死去县令可能遗留的蛛丝马迹。当时我疑心大盛,故而当晚悄悄去探查白云寺,在后殿的棺椁中亲眼查看了令弟的遗体。只是我发觉遗体与见过的鬼魂实在太像,那鬼魂不是能轻易乔装改扮出来的,故而我断定确是见到了死去王县令的鬼魂。

“直到今夜在城中看戏,我才恍然大悟。我看了一出戏,这出戏里有一对孪生兄弟相貌非常相像,其中一人失去一根食指,只有用断指才能区分他兄弟二人。这使我再次怀疑鬼魂的真伪,倘若死者也有一个孪生兄弟,若要扮作王县令的话,只需在脸颊上画一个或者粘一个胎记就能以假乱真。唐县丞曾对我说,已故王县令唯一的亲人就是在京师的一位兄长,出事之后却音信全无。薄凯的底细实在令人生疑,王县令死后不久,他就到了蓬莱,对此案又极为关心,加上顾曹氏和得月楼堂倌之言,使我更加怀疑他在乔装改扮。

“倘若先生不是正好姓王——这姓氏同李张一样,在我天朝最多不过,我应会更早断定足下就是金部王郎中。只因在我离京之时,所谓的金部郎中杀吏盗金,畏罪潜逃一案轰动一时。后来叶贲相告,足下乔装的薄凯打理账目才能非凡,这最终也是一条头绪,我想如叶贲所说的那般理财圣手应不多见,一多半应为朝廷所用,在户部为官,或许此人和户部有些关系。最后触动我的是死去的县令和户部犯案逃脱失踪的那位金部郎中都姓王。”狄公叹了口气,若有所思,手抚长髯,续道:“一位阅历丰富的县令无疑早就解开重重疑团,我却是初出茅庐,出任蓬莱县令是我离京外任的第一个官职,实地断狱查案还是初学乍练。”他打开书案抽屉,取出王县令的那本札记递给王元德,道:“即使是如今,我还是不知令弟的札记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元德接过札记,缓缓翻阅,研究一下上面的数字,道:“舍弟素来有些放浪形骸,有些行径我一直都不赞成,只是不可否认,一旦他认定要去做的事情,就会显露过人才华。这本札记记录的是顾孟平的商船往来百济和大唐的详情,包括船运花费、往来关税和船上所有人的人头税。舍弟定是觉察顾孟平缴纳的关税太低,往来贩运的货物又太少,入不敷出,人头税却高得出奇,证明他的船只搭载了异乎寻常的大量乘客。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一定令他怀疑,以为顾孟平可能涉嫌贩运违禁私货。虽说舍弟天性懒散,只是一旦有什么事情引发他的好奇之心,就一定会全心全意想要解开谜团,自幼便是如此。唉,这也是我那可怜的弟弟解开的最后一个难题。”

狄公道:“多谢指点,这也解答了我的最后一个疑问。足下也帮我解开了令弟鬼魂的困惑。”

王元德道:“我知道假扮舍弟的亡魂就可以在县衙访查,即使有人撞见,也一定会被吓跑,断然不敢冒犯,便能自由进出县衙官舍,因舍弟被害之前不久,曾将官舍后门的钥匙寄送给我。那时他显然已预料到可能身遭不测,此外他将漆盒托付给那百济女郎,也证明他已有不祥预感。我查看舍弟书房时,被大理寺郭评事撞见。他大吃一惊,次日就匆匆离开蓬莱,显然被吓坏了。我在县衙内堂搜寻舍弟的文书时,老县丞撞见过我,也被吓坏了。后来我在官舍查看舍弟的行李,又偶遇足下,真是多有冒犯。我心中十分不安,还请见谅。”

狄公微微一笑道:“我想郭评事会谅解,唐县丞的在天之灵也会谅解。至于我,还得好好感谢足下,昨夜在白云寺,若非足下再次伪装鬼魂在我面前现身,及时指点,搭救性命,我早就摔下深渊,命丧黄泉了。话说回来,足下在木桥后现身着实吓坏我了。那双手看来似乎透明,后来又似突然在雾中消失。这般令人毛骨悚然,足下是如何做到的呢?”

王元德惊愕不已,大惑道:“足下是说看见我假扮的鬼魂在你面前二度出现?一定是弄错了。我从未在白云寺假扮过舍弟的鬼魂。”

众人皆瞠目结舌,内堂一片静默。此时不知从官舍的什么地方传来一扇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动静甚是轻柔。 KX/AqxaSJvUHF44UsZdVWIr3kgug2EEpiYAo3iXKwrmXgMNzvGGwkZmNCWEg04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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