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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顾曹氏细剖生死迷 唐县丞死断虎妖祟

那女子抬起头来,缓缓摘下帷帽,看来甚是疲惫。狄公见她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小娘子,落落大方,神情温和,眉宇间透着聪敏。

她低头柔声道:“禀明府,妾便是顾门曹氏,本名曹妮。”

话音未落,堂前堂外的百姓一阵惊呼。人群中只见顾孟平迅速上前,打量了一下这女子,随即退回原处,面色惨白。

狄公正色道:“顾夫人,曾有人到县衙报你失踪。如今你可将本月十四那日你和令弟分别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顾曹氏看了狄公一眼,面带恳求之色,道:“明府,我定要说出一切吗?”她低下头,脸色绯红,嗫嚅道:“明府,我能不能……”

狄公漠然道:“你必须如实说来!你失踪一事至少牵扯一宗命案,很可能还和另一些罪行有关。你可明白?”

顾曹氏迟疑半晌,只得开口说道:“我和舍弟曹敏分开之后,便独自骑马上了官道。很快便遇见我家邻居樊冲带着一名仆人从路上走来。只因此前曾有数面之缘,是以他礼貌问候,我便在马上回礼。接着他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正要赶回县城,舍弟很快就来和我会合,将我送回夫家。等了半晌,曹敏却迟迟没来,我们便骑马去岔路口一探究竟,却不曾见他。我想既然已到官道附近,曹敏或许以为我无须护送,先行回家去了。然后樊冲说他也要去县城,正好可以结伴同行。他说他准备走那条泥泞小路,言之凿凿说那条路已经过修缮,从那条近路去县城可省去不少时辰。因我不想独自经过前面那座破庙,便答应他结伴同行。

“我等一行来到樊冲农庄路口的那座小茅屋,他说要去一下农庄,须给他的佃农留话,让我先在茅屋里歇息片刻。我便下马坐在茅屋里的凳上休息。樊冲出去对他家苍头说了几句话,然后独自进了茅屋。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我,说已经打发仆人先去农庄,想和我共处些时辰。”

顾曹氏顿了一顿,通红的脸上满是怒色。她低声续道:“他一把抱住我就要轻薄,我用力想要推开他,正告说若再不放开我就要喊人了。他却说那你就大声喊吧,根本没人能听到,让我最好乖乖就范。他兽性大发,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拼命抵抗,但他力气太大。他脱去我的衣服,用我身上的腰带将双手反绑,把我扔在草堆上。如此这般我只得屈从。后来他解开我的双手,让我穿好衣服,又说是真心喜欢我,让我和他在农庄过夜,他第二天再带我去县城,向我丈夫编些谎话,没人会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顾曹氏羞愤难当,低头平复片刻,方续道:“我知已沦入这恶徒的股掌之间,只得任由他摆布。我们在农庄吃了晚饭,然后上床睡觉。他很快就睡熟了,我正要起身逃走,打算先回我父亲的农庄。窗户突然开了,一个高大贼人爬进房内,手提着镰刀。我吓坏了,想把樊冲摇醒,但那贼人扑将过来,用镰刀一下就割了他的咽喉。樊冲的脖子喷着血,倒在我身上,血溅了我满脸满胸……”顾曹氏以手遮脸,声音哽咽。狄公示意董主帅给她端一杯茶水,她却摇头谢绝。

顾曹氏续道:“然后那恶汉恨恨道,现在该你了!你这不要脸的贱人!他又怒骂些不堪入耳的粗话,来到床边,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推回床上,举起镰刀就砍,镰刀落在我的咽喉,只听我头边‘砰’的一声,便就此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发觉躺在一辆小推车上,在崎岖小路上颠簸。樊冲赤裸的死尸就躺在身旁,我回想起当时镰刀的刀刃应是砍到床沿上,只有边缘划破了我的咽喉,将我吓得昏死过去。凶手显然以为我被他杀了,我便索性装死。突然小推车停下侧倾,让我和樊冲的尸体都滑落在地。他在我们身上扔了一些干树枝和树叶,随后我听到他又推着小车走了。因我太过害怕,一直不敢睁开眼睛,也没看清凶手的长相,只记得他翻窗闯入卧房时,依稀可见身材高大,有些瘦,黝黑脸膛,但那时角落里油灯昏暗,看不真切。

“待周围全无声息。我爬了起来,四处张望。借着月光,我发觉是在樊冲农场附近的桑林里。这时一个僧人从县城方向走来,正踏上那条泥泞小路。因我身上只有亵衣,就想赶紧藏在树后,他却已看到我了,向我跑来。他过来倚着禅杖看看樊冲的尸体道,你杀了情郎,没错吧?你最好随我去那破庙,陪我好好快活快活,我便担保不说出你的秘密。他抓住我想拖去破庙,我非常害怕,大喊救命。这时又来一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向僧人喝道,你这秃驴怎敢在寺庙里做这般苟且下流的勾当!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把长刀。僧人咒骂两声,举起禅杖向他扑去。蓦地那僧人不知为何喘着粗气,捂住胸口,倒在地上。后来那人便过去俯身查看,随后起来连声嘟囔几句晦气。”

狄公插口道:“依你之见,后来之人可认得那僧人吗?”

“我不敢乱说,明府,妾实在不知。”顾曹氏答道,“当时我十分害怕,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只知那僧人并未叫过后来人的名字。后来人对我说,他名叫薄凯,询问我到底怎生回事。我衣衫不整,他却并未窥视,言谈之间可看出是知书达礼之人。他虽身穿破旧衣衫,却自有一番尊贵气度。我觉这薄凯可以信任,便将一切对他和盘道出。他提出可送我去夫家,也可送我回娘家,他们应当知道该如何处置。我坦言眼下谁都不想见,心绪异常混乱,需要些时辰整理。我问薄凯可有什么地方让我躲藏几日,有的话,他可以去官府禀告樊冲被杀一事,不用提我,只因我断定那凶手一定认错人了,将我误作别的女子。薄凯答道,他不想插手凶案,不过我真想躲藏几天,他倒可以设法帮我。他向我说明眼下也和别人同住,县城里的客栈也不可能在夜间接纳单身妇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花舫妓馆里帮我租一间隔舱,妓馆里的人一般不会多问什么,即使有人问了,他也会编造个说法搪塞过去,不会泄露底细。他对我说,要将尸体在桑林中掩埋,这样过一段时日官府才会查到,那时由我决定是否报官。他脱去僧人的僧袍,让我用亵衣清理脸上和胸前的血迹,然后穿上,说罢便转身走开。待他回来,我已一切妥当。于是他带我沿泥泞小路走到林中的一片空地,他的马就拴在那里。他让我上马,坐在他后面返回县城,然后在城南水渠边租了条船,将我带到东门外的花舫。”

狄公问道:“你二人夜间进出县城,却是如何通过县门卒盘查的?”

顾曹氏答道:“我们在船上来到南门,薄凯佯装醉酒,门卒都认识他。他向门卒喊道,说是新觅得一个相好的美人要带去花舫饮酒作乐,于是门卒让船夫打开船舱,见的确是个女人,都大笑起来。他们同薄凯开了几个粗俗玩笑,便放我们出城了。到了花舫,薄凯就在船上给我租了一间隔舱。他和那老鸨低语了片刻,我未听清他如何解说我的底细,只是的确看到他给那老鸨四两银子 。说来起初那老鸨对我很好,给我找来一些衣服,我对她说害怕怀孕,她甚至给了我一些药。后来我惊恐渐去,心绪复原,决定等薄凯再来,就请他将我送回父亲那里。今日早上,这老鸨和手下一同来到我的舱房,说薄凯被县衙画影图形通缉,还说薄凯给的银子远远不够我的衣服和住宿房钱,我得在妓院接客还债。我心头火起,告知她我看见薄凯给了她几两银子,支付这些花销绰绰有余,我要立即离开那里。这时她就让手下拿鞭子来,看来是要逼我就范。我想无论如何也比落入她们手中好,于是就跟这老鸨说,我目睹了薄凯的罪行,还知道他的一些其他罪状。这老鸨就害怕了,对手下说,若是不将我出首,可能会受官司牵连,然后她就把我带到明府这里来了。现在算是逃离火坑,我才知应当听薄凯的劝说,出事之后就让他送我回娘家。我不知他身犯何罪,只能说他待我很好。我本应当时就来县衙禀明一切,只是那些事情实在让我惶恐不安,只想好好歇息些时日,冷静思忖到底该如何是好。明府,这就是事情的始末,绝无半句虚言。”

司法佐史当堂诵读顾曹氏陈述笔录,狄公在一旁低头沉思。顾曹氏陈述坦然,所说的都契合已知事实。他现在知道樊家农庄卧房床上那新缺口是怎么来的了,也已明白,为何阿广没能认出顾曹氏不是素娘,只因当他举起镰刀砍向顾曹氏时,她的脸上已沾满樊冲的血,变得一片模糊。至于薄凯愿意帮助顾曹氏也容易解释,同时证实了对曹博士的怀疑,曹博士必定也参与薄凯的阴谋。薄凯定是告知过曹博士,顾曹氏那天晚上撞见他和一个僧人同谋会面,于是安排曹博士的女儿躲藏几天,以免坏了他们的大事。这也能解释为何曹博士对女儿失踪如此冷漠,几乎不近人情。

顾曹氏在笔录上画押之后,狄公道:“顾夫人,你经历了一些可怕之事。换作旁人,只怕在那般状况下的处置不见得会比你更为明智。一个女人得知几个时辰之前刚刚侵害自己的男人被杀,没有及时报官,此事某不予追究。某的职责是维护正义公理,惩处罪恶,安抚恶人伤害的人心。为此恕你无罪,再次让你回到丈夫顾孟平身边。”

顾孟平走上前来,妻子抬头扫了他一眼。顾孟平视若无睹,声音极为不善,问道:“明府,有何凭证能证明拙室是被樊冲逼奸,而不是自愿投怀送抱呢?”

顾曹氏几乎难以置信,气息急喘。狄公十分平静答道:“有。”从袖中拿出手巾,对顾孟平道:“这方手巾你已指认确是属于尊夫人的东西,这并非我此前所说,是在路边捡到的,而是在樊家农庄茅屋里的柴草堆找到的。”

顾孟平咬咬牙,然后说道:“如此说来,在下便相信她方才所说。只是依照我顾家代代相传的家法和门风,失贞之后,她就应即刻自尽。既然她并未自尽,使我家门蒙羞,我在此间便只得当众宣布拒绝她再回顾氏门墙。”

狄公道:“你可以这么做,自按七出休妻便是。曹博士何在?”

曹博士走上堂前跪倒,胡子一耸一耸地嘟囔着什么。

狄公问道:“曹博士,令爱已不再是顾夫人,你可同意让她归家吗?”

曹博士大声道:“禀明府,足下知道在下自有坚定准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事涉礼义纲常,定当舍弃一己私情。再者说,曹某身为本县博士,一介儒者,须当以身作则,即使伤及身为人父的私情,也只有置之度外。明府,我不能领回一个伤风败俗的失贞女儿。”

狄公怃然不悦,冷冷道:“司法佐史会将你的陈述记录在案。某暂且将顾曹氏在县衙安顿,待日后妥善安置。”说罢,他示意洪亮将曹妮带下去。

狄公转头对廖氏说道:“廖氏,你妄图逼良为娼,其罪难逃,不过所幸并未铸成大错,念在之前你受薄凯之托收留顾曹氏,也还算知晓法度,某这次暂不追究罪责。倘若下次再听闻有这等事,定将你依罪论处,不能再经营花舫,绝不宽贷!回去告知你的同行,她们也是一样!”廖氏惶惶告退。狄公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

起身离座,狄公忽然发觉唐秉正不在,便向马荣询问他的去向。马荣答道:“适才明府在堂前询问曹博士,唐赞府突然嘟囔说很是不适,便告退了。”

“这老县丞真是越发麻烦了。”狄公面带愠怒道,“若是再这般下去,我就要禀明朝廷打发了他。”

狄公走进内堂,见洪亮和曹妮坐在那里,便让马荣、乔泰先在外面廊上回避一下。

狄公走到书案后面坐下,和颜悦色,对曹妮道:“曹小娘子,某适才说让你暂且在县衙安顿,日后再做安排,你意下如何?”

曹妮的嘴唇开始颤抖,看来非常难过,不过很快便平复下来,缓缓道:“我如今已经明白,按照大唐民风礼义,我失贞就该自尽。我须承认,那时的确不曾想到。”她苦笑一声,续道,“与其时刻想着那些可怕不幸,或许更应好好想想如何继续活下去!明府,我并不是怕死,只是憎恶去做我以为根本讲不通的事情。我斗胆请明府指点一二。”

狄公答道:“自古以来,按照圣人训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子的确要贞洁自守,不能被玷污。只是我时常在想,此话是否并非仅指守身,而是说更要紧的是心志贞洁。纵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孔圣先师也说过以仁为先。我坚信,无论怎样的民风礼义,都应遵孔圣教诲,以仁为先,应当向善。”

曹妮看着狄公,眼中满怀感激。她低头沉思片刻,道:“我想眼下我最好的去处恐怕就是尼庵,在那里了此余生。”

“只是你并非诚心礼佛,且你不信佛道。”狄公道,“这样只是逃避,对你这般聪慧的年轻女子来说并不适合。我在京师有一位朋友,想给女儿聘请一位女先生,待我写上一封荐书,你不妨先去我那朋友家中教书。在那里,你应会好受一些,假以时日,待你挥去心头阴影,或许能找一位合适之人再行婚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曹妮羞怯答道:“明府思虑周全,妾感激不尽。只是我嫁给顾孟平真是彻头彻尾的错误,又在农庄经历莫大耻辱,加之我在花舫藏身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我以为我……我今生都不会再接受男女之事了,故而觉得唯一适合的去处就是尼庵。”

“曹妮,你才二十来岁,太过年轻了,休要轻言一辈子如何如何。”狄公郑重告诫,“眼下我们先不说这些,再过十日上下,我的家眷就到蓬莱,你决定之前,一定要和拙室好好谈谈。这几日你可在县衙的沈仵作家中暂住,我听说他的妻室非常友善,也读过一些书,他家女儿也可与你为伴。洪亮,你且带曹小娘子去沈仵作家中安顿吧。”

曹妮深施一礼,跟随洪县尉走了。随后马荣、乔泰立即从外面进来。

狄公对乔泰道:“你适才也听到曹博士的埋怨了。真为他的儿子难过。我见过曹敏,他是个很不错的小后生。既然你们现在是县衙的公人,便也有公休。这样吧,今天你索性从卫士中挑选几个猎手,一起去乡下狩猎那只老虎。”然后对马荣道:“你留在这里,找到董主帅,告知他务必尽快将薄凯缉拿归案,安排全县村坊里正搜捕薄凯。然后你去好好休息一下,尽快将手臂的伤养好。今日天黑后,你们再来见我,白云寺的佛像开光典礼定在三更子初,届时我们一同前往。”

乔泰闻听狄公让他去打虎,不由得喜笑颜开,满口答应。马荣却对他大声叫道:“你离开我可不行!阿兄,你打虎也定要我在后面拽住虎尾哩。”

说罢马荣、乔泰二人大笑而去。

狄公对着二人的背影,摇头苦笑,独自回到堆满文书案卷的书案边坐下,翻开本县土地赋税的厚实案卷。他只觉得如今先要分心才能再定下神来厘清今日方知的那些新头绪。

还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人来敲门。董主帅慌慌张张走了进来,满脸惊恐。“明府!”他惶急禀告,“唐赞府服了毒,只怕就要死了!他想见明府!”

狄公霍然而起,和董主帅一起快步冲向县衙大门。穿过门外街道,来到唐秉正寄住的客栈楼下,狄公问道:“没有给他服解药吗?”

“唐赞府一直不说他到底吞了什么毒药。”董主帅气喘吁吁道,“他就躺着静待毒药发作。”

一上楼,狄公就见楼梯边的走廊里走来一老妇屈膝跪倒,原来是唐秉正的夫人。她哭求狄公宽恕丈夫。狄公速速安抚几句,然后她将狄公引入一间宽敞卧房。

只见唐秉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唐夫人坐到床沿,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唐秉正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狄公,如释重负,叹了一口气。

“你且出去,让我和狄明府单独说话。”唐秉正对夫人耳语道,于是她起身离房。狄公来到床边坐下,唐秉正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狄公良久,才用十分疲惫的声音开口道:“这种毒药会慢慢令人麻痹,现在我的双腿已经麻木,但心智还算清醒。我想对明府说出我的罪行,而后还有一问相询。”

“可是王县令被杀一案,还有什么没告知于我吗?”狄公急忙问道。

唐秉正缓缓摇头道:“王县令之事已知无不言。我现在一心在意自己犯下的罪行,无心他顾。只是王县令被害和他的鬼魂深深刺痛了我,每当不安之时,更加无法自制。后来樊冲也被杀死,足下知道我没有子嗣,待他如同己出,他是我唯一真正关心的人,我……”

“我知你与樊冲的交情非同一般。”狄公截住话头道,“生死有命,缘起缘灭自有定数。不要再为樊冲之死徒自哀伤了。”

“明府,并非如此!我要说的是,我是……我是被虎妖附身了。”唐秉正摇头道,“我现在真的非常惶恐,一旦身心虚弱,附在我身上的虎妖就会变得异常强大,尤其每到月圆会更加可怕。”

唐秉正气息急促,深深叹口气,续道:“这么多年了,我对这妖孽已知之甚详,太明白虎妖和它那些腌臜把戏了。我曾觅得祖父的一本札记,记载着他也曾和附在他身上的虎妖苦斗,后来祖父无法自制,只得上吊自尽,就像我现在服毒一样。我父亲没有被虎妖附身,我却被附身了。不过现在这妖孽终于无处可去了,我没有子嗣,这该死的虎妖只能和我一起死。”

唐秉正凹陷的面颊露出狰狞微笑。狄公看着他,露出怜悯神色,显然此人已慢慢失去神志,活不了多时了。唐秉正两眼空洞,盯着顶棚,猛然望着狄公惊恐道:“毒药发作得更厉害了!”急促地大喘几口气,又十分惶急地说道,“我须快些说完!我要告知明府,虎妖究竟有多可怕。有时候我会在夜间醒来,胸中发紧气闷,于是便会起身,在地上徘徊,不停踱步。只是室内太小了,我需要新鲜气息,必须出去,却又觉得城里的街道也太过狭窄。我只觉那一排排房子的高墙好像要包围我,将我压碎……非常害怕,惊恐得喘不过气来。将要窒息之时,虎妖就现身了。”

唐秉正又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平静了一些,又道:“然后我就爬上城墙,从外墙跳下,就像昨夜那般。来到野外,我只觉生猛的鲜血在血脉中流淌,变得强壮振奋,肺中尽是新鲜气息,无可匹敌,这真是个崭新天地。我嗅到各种花草气味,闻到泥土气息,还知道有只兔子从旁而过。我睁大双眼,可以在黑暗中看清周围一切。我吐纳新鲜气息,知道林中有一处水源。随后就闻到另一种气味,这气味让我蹲伏在地,血脉偾张,这是温暖的,鲜红的血的气味……”

狄公拜访奄奄一息的唐县丞

狄公惊恐地看着唐秉正的面容正变得狰狞可怖,眸子突然巨大无比,竟是绿色,嘴巴曲张,怒吼声中还露出里面的大长黄牙,灰色的胡子像虎须般根根竖起。狄公见状已惊呆了,一动都不敢动,看到他(它)的耳朵正在微微发抖,两手已经变成爪子伸了出来。

唐秉正的两只爪子猛然伸直,变回人手,双臂无力下垂,适才那张可怕的脸又变成平时的模样,只是面如死灰,殊无血色。

唐秉正气息微弱,道:“待我恢复清醒,又躺在床上,浑身是汗。我会挣扎起来,点起蜡烛,急忙去照镜子,我害怕,害怕是不是又造了罪孽。若是在镜中看到脸上无血,就会如释重负,真的不想害人啊!”他顿了一顿,好像很不好受,而后尖声叫道:“只是如今我要告知您,这都不是我做的呀!是它,是那该死的虎妖利用我虚弱之时出去造下这些罪孽,他强迫我成了共犯!昨晚我知道是我袭击曹敏,我不想跳到他身上,不想伤他,真的不想……但是我难以制止,我发誓难以制止,真的难以制止……”他的声音越发高亢,最后变成了可怕的号叫。

狄公见状,立即将手放在唐秉正满是冷汗的前额抚慰。

唐秉正的咽喉一阵痉挛,号叫声止住了。他惊恐地盯着狄公,双唇颤抖,尽力想要说话,却只发出含混不清的几声。狄公急忙俯身侧耳倾听,唐秉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请告知我,我……我到底有罪吗?”

一层浓雾骤然笼罩在唐秉正的眸子上,眼睛变得一片混浊,嘴巴耷拉着张开,面容也松弛下来。

狄公站起身来,拉起被子蒙上他的头。如今只有阴司的判官才能为他解答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L0mktDaWbzS0/uaLrDimJnvaHercaFFDO4QWO5qpmLDkaiHAeSKViiHYSyB0mX8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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