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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王县令冥托黑漆盒 狄明府夜探白云寺

马荣、乔泰二人回到县衙,只见狄公的内堂里还亮着烛光。二人走进内堂,见狄公正和洪县尉议事,书案上满是案卷文书。

狄公一见马荣、乔泰回来,便示意他们在书案前落座,说道:“今日某和洪亮仔细验看了王县令的书房,不曾看破在茶水中下毒的法子。那茶炉放在窗前,故而洪亮以为或许凶手是从外面用一根细吹管穿透窗纸,将毒药吹到茶水之中。只是我二人回到书房验证这一推演之时,见茶炉旁的那扇窗户外有厚窗板遮掩,看来已有数月未开。这扇窗对着花园里的一处阴暗角落,所以王县令平时只开另一扇窗户,就是他书案前的那一扇。”

“晚膳之前,某见了县城四坊的坊正,他们看来都为人正直。百济村的村正也来过了。这百济人精明能干,看来他在百济也曾是衙中办差的公人。”

狄公顿了一顿,扫了一眼他和洪亮交谈时记下的笔录,续道:“用完晚膳,某和洪亮又验看了案卷中的要紧文书,所有重大记录都仔细查看了一遍。”他推开面前的案卷,明快问道:“你二人今晚进展如何?”

“明府,我们出去巡视也没什么头绪,此行没有收获。”马荣懊恼道,“办这些差事可以说我和乔泰还须从头学起。”

“不用着急,熟能生巧。”狄公微笑道,“说说今晚都遇见什么事情。”

马荣先禀告在百花园饭馆和独臂掌柜的一番谈话,讲他所说的唐秉正和樊冲的一些事情。狄公听罢,摇头道:“除了莫名恐惧之外,某尚未察觉唐秉正有何不妥,此人好像在惧怕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他一直说自己见过死去县令的鬼魂,似被吓得不轻,但我疑心另有缘故。唐秉正让我心烦意乱,用过晚膳、饮过茶之后,就打发他回去歇息了。

“至于樊冲,不能偏信那饭馆掌柜的一面之词。商贾通常对官衙存有偏见,不喜平抑粮价、征收酒税等。还是待某亲眼见过樊冲本人才好论断。”

狄公浅啜一口茶,续道:“此外,唐秉正告知某,这里果真有吃人的猛虎,数日之前咬杀了一个农夫。某看等王县令命案有些许眉目之后,你二人最好去设法结果那畜生。”

马荣跃跃欲试,答道:“这才是我等喜欢的事情。明府,打虎便交给我们了!”说罢低头犹豫片刻,又讲述了二人在河岸看到有人袭击乘板舆的光头汉子的怪事。

狄公不禁眉头紧锁,道:“但愿雾大你们看不真切弄错了,某可不想甫一到任,治下又出第二宗命案。明日一早,你们再回河岸那里看看,找附近的住人打听是否有人看见什么,或许能知道到底发生何事。另外某等要留意查看是否有人报称人口失踪。”

乔泰随即禀报偶遇大船主叶贲的掌柜薄凯一事,他们去花舫狎妓之事则寥寥带过,只说到那里喝了几杯酒,与几个小娘子攀谈了几句。

眼看狄公对二人禀告之事似颇为满意,马荣、乔泰暗自松了口气。

狄公道:“很好!你们做得不错!搜集了诸多消息,这花舫正是县城三教九流会集的所在。如今你们知道去那里的路了,很好!且让某等看看这些花舫究竟停泊在什么地方吧。洪亮,将你我适才看过的地图拿来。”

洪亮在书案上摊开地图。马荣起身弯腰看了看,指向西南坊水闸东边水渠上的第二座桥道:“就在这附近,我们见到那坐板舆的光头汉子。后来我们在这家酒楼遇到薄凯,又和他一起坐船沿水渠而行,从另一处水闸出城。”

“你们是如何通过水闸的?”狄公惑然问道,“这些水闸一向有密集的栅栏挡隔。”

“有些地方的栅栏松了。”马荣答道,“小船可以通过。”

“明日第一件事便是修整水闸。”狄公道,“但为何妓院会开在花舫上呢?”

“明府,唐秉正和我说过此事。”洪亮插口道,“几年前,蓬莱曾有一任特别重视风化的县令,要求县城里不得有一家妓院。这些妓院只好移到花舫上,都停靠在东边城墙外的河里。那位过于拘谨的县令卸任后,这些妓院仍留在船上,只因许多海船的船夫发觉比以前去县城的妓院方便,可以直接从自己的船去花舫,还不必通过城门让门卒盘查。”

狄公一颔首,手捻长髯道:“这薄凯听起来倒是个有趣人物,某倒想找个时机会会此人。”

“薄凯精明能干,自称喜欢吟诗作赋。”乔泰道,“此人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我们以前是拦路抢劫的强人,在花舫上,也只有他留意到他们在船舱里鞭打那女郎。”

狄公吃了一惊,问道:“鞭打一个女郎?何人动用私刑?”

乔泰猛然用拳头捶一下膝盖,叫道:“包裹!瞧我这榆木脑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明府,那个百济小娘子给了我一个包裹,说是王县令之前托付给她的。”

狄公顿时在椅上坐直身形。

“这可能是某等查清此案的首要头绪!”他急切地说道,“只是为何王县令会将包裹交给一个寻常烟花女子?”

乔泰答道:“那百济女郎说有一回她被叫去一座酒楼陪侍酒席,在那里与王县令初会,竟被一眼相中。他当然不能去花舫会她,总是将她召到县衙里,在卧房陪他过夜。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早上,她正待离开县衙,王县令将这包裹交给她,说是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往往是藏匿东西的最佳所在。王县令嘱咐她妥善保管,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待他需要时再去找她索取。她问包裹里是什么,王县令只笑说不是什么要紧物事。随即王县令又正色道,倘若他遭遇什么不测,她一定要将包裹交给继任县令。”

“那为何王县令被害之后,她没有将包裹送到衙门里来?”狄公问道。

乔泰答道:“这些青楼女子都极其害怕到衙门里来,她宁愿在花舫里等哪天衙门里有人上船,再交出包裹,我碰巧是她在花舫遇到的第一个公人。明府,包裹在此。”

他从袖笼中取出那灰色封皮包着的包裹,交给狄公。

狄公接过包裹掂量一下,喜道:“便让某等看看里面有何玄机。”

他揭开盖有县衙大印的封皮,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黑色扁漆盒,盖上饰有两径竹子,几簇竹叶,涂着精美金漆,四周云纹雕刻精美,盒上还镶着一些贝壳。

“这盒子是价值不菲的古董。”狄公打开盖子说道。他沮丧地叹了口气。盒内是空的,不禁面有愠色:“一定有人偷龙转凤!”他拿起被撕坏的封皮看了看,颇为懊恼道:“看来某确实还不够火候!撕开封皮之前,某该先仔细查看一番,现在太晚了。”

他长叹一声,向后靠在椅上,双眉紧锁。

洪县尉心下好奇,拿起漆盒又仔细看了看,道:“从这漆盒的形状和大小来看,我想这是用来存放文书的。”

狄公一颔首,缓缓说道:“好吧,有个空盒总好过一无所获。王县令定在盒中放了紧要文书,比他书案抽屉里的物事更为紧要。乔泰,那个百济女郎将这盒子收在何处?”

“放在她的卧舱,就在卧床和舱壁之间。”乔泰答道,毫不迟疑。

狄公机敏地望他一眼,淡然道:“某明白了。”

乔泰颇为狼狈,赶紧又道:“她向我担保从未和别人谈起包裹之事,更没有给旁人看过。不过她也说道,有时她不在舱内,其他女郎可能会用那间卧舱,花船上的仆役和别的客人也可随意出入。”

狄公道:“就是说即使那百济女郎说的都是实话,也有很多人都可走进那间卧舱动过包裹,又是个死结。”他低头思忖片刻,叹道:“好吧,某在王县令的书房找到一本札记。你们也来看看。”

狄公打开书案抽屉,将札记递给马荣。马荣翻看一遍,乔泰也在他身后面探头观看。马荣看罢摇了摇头,将札记交还狄公。

“明府,我们能去捕盗收监吗?”他满怀期望,问道,“我和乔泰断狱查案并非所长,但我二人这身武艺捕盗收监那是绰绰有余呀。”

“某得先找到案犯才能派你们去缉拿。”狄公哑然失笑道,“休要担心,这就有一桩要务交给你们,就在今晚。”

说罢他指着地图对二人道:“唐县丞说王县令的尸首还在白云寺后殿寄殡,今夜某须去那里查看,但是不能让人发觉行踪。来,你们再看一遍地图,且说说该如何行事。”

马荣、乔泰二人一起凑过来查看地图,狄公用食指点着地图道:“你们来看,白云寺在县城东门外的阔溪对岸,百济村落南面。唐县丞对某说过,白云寺的后殿就在寺院后院墙下,寺院后的山上有大片密林。”

“可以翻墙而入。”马荣道,“只是我等怎生才能神不知鬼不觉便绕到白云寺后山,夜里这个时候,街上应该没什么人,但东门的门卒看到这么晚有人出城,不会不吭声的。”

乔泰仔细地看过地图道:“我们可以在遇见薄凯的那座酒楼后面去租一艘小船。不用船夫,马荣便是个好船夫,他可以划船让我们顺着水渠而行,穿过水闸的那个空隙出城,到了河对岸,我们便能一路顺利绕到白云寺后山。”

“好主意!”狄公道,“待某也换上猎装,某等一同走这一遭。”

一行四人从侧门离开县衙,沿着大街往城南走去。天气转好,雾气已散,皓月当空。他们见酒楼后头正好泊着一艘小船,便付了押金,租了空船。

马荣确是个好船夫,熟练驾着小船来到水闸,很快便找到水闸栅栏松散的地方。通过水闸之后,他奋力向花舫方向划去。过了最后面一艘花舫,马荣猛然向东转去,快速划向对岸。

他们在对岸选了一处树林茂密的地方停下小船。狄公和洪亮钻出小船上岸。马荣、乔泰二人用力将船拽到岸上,推进灌木丛藏匿起来。

“我们最好让洪少府 留在这里接应。”马荣道,“不能没人照看船只,且我们去白云寺还不知顺不顺利。”

狄公颔首应允,让洪亮留下,然后随马荣、乔泰二人悄悄穿过灌木丛。到了路边,马荣举手指向路对面树木繁茂的山坡,左边远处能看到白云寺的汉白玉山门。

马荣低声道:“四下无人,我们快些跑过去。”到了对面的密林,三人发觉林中一片漆黑。马荣拽住狄公的手,扶着他穿过密林。乔泰当先开路,树林里都是大树,他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这一段是陡峭的上坡路,十分难走。狄公不知走过多少陡坡,穿过几多狭窄小径,在树林中摸索。不多时他已辨不清方位。好在马荣、乔泰二人以前在林中如履平地,毫不费力地在前头为他引路。

狄公突然发觉乔泰靠到身旁,压低声音对他道:“有人在后尾随。”

“我也听到了。”马荣悄声道。

三人紧靠在一起,按住身形一动不动,狄公也听到微弱的窸窣动静,还有轻声咕噜,应当是从左下方的树林中传来的。

马荣扯扯狄公衣袖,三人匍匐在地。他们匍匐爬过一座低矮山脊,马荣小心分开树枝,出口低声咒骂。

狄公向下面的小山沟望去,借着月光,只见高高的剑草丛中有一黑影轻快跑过。

马荣兴致勃勃,低声道:“那一定是只老虎!可惜我们没带弩箭。不必担心,这畜生不会攻击三个人的。”

“住口!”乔泰咬牙道。他目不转睛,盯着草丛中快速移动的黑影,只见它跳上一块岩石,然后跑到林中不见了踪影。

“那不是寻常的老虎!”乔泰忧道,“它适才跃起时,我瞥到它爪上的白色斑纹。这是个虎妖!”

这时一声可怕长啸打破山间寂静,介于人虎之间的啸声让狄公不禁打个冷战。

“它定是闻到我们的气味了。”乔泰急道,“我们快向白云寺跑吧,下了这道山坡应当就是白云寺的院墙了。”

说罢乔泰跳起身来,抓住狄公的臂膊,和马荣二人一起拖着狄公,全速朝坡下冲去。狄公神魂未定,适才那可怕啸声仍在耳中回荡。他踉跄奔跑,忽被树根绊倒,马荣、乔泰将他扶起,却又绊倒,树枝扯坏了袍子。狄公极度惊骇,只觉得随时会有什么妖怪要冲过来压在背上,用锐爪撕开他的咽喉。

马荣、乔泰蓦地放开狄公,疾步向前走去。狄公跟着二人穿过树丛,面前现出一面一丈多高的院墙。乔泰蹲伏在地,马荣轻快地跃到他肩上,一纵身形伸双手攀住墙头,用力提身抬腿跨坐上去。他在墙头弯腰向狄公伸出手来,乔泰使劲将狄公往上一托,马荣抓住狄公的手将他拉了上去。

“跳下去吧。”马荣低声道。

狄公在墙头转身,用双手搭着院墙慢慢将身形放下,直到双手挂住墙头才松手跳了下去,落在一堆树叶之上。待他起身,马荣、乔泰二人已跃下地来,落在他身旁。三人又听得墙外林中传来一声长啸,然后一片寂静。

院墙内是个小花园,三人面前是一座高耸大殿,建在宽阔的青砖高台之上,砖台有三四尺高。

“明府,这应当就是后殿了。”马荣粗声道。他满脸横肉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甚是疲惫,乔泰则默默查看袍上刚才被挂破的洞。

狄公累得气喘吁吁,汗水顺着脸颊和身体直往下淌。他定一定神,压低声音道:“我们先上那高台,然后绕到后殿前门去。”

到了后殿正面,他们看到一片开阔的四方庭院,地上铺着白石板。周围寂然无声,静得可怕。

狄公站在后殿门口审视片刻,转过身形,用力推开后殿沉重的双扇门。门开了,里面是一座宽敞大殿,月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有些昏暗。殿中除了一排暗色特大木箱之外别无其他,隐约有些令人恶心作呕的气味。

“这是棺材。”乔泰喃喃道。

“我便是来找这个的。”狄公简短说道。他从袖中取出蜡烛,让马荣将火绒交给他点亮。狄公点亮蜡烛,爬到棺材中间,借着烛光逐一查看棺外纸签上的姓名。他最后停在第四口棺材旁,扶着棺盖站起身来。

狄公低声道:“这口棺材钉得不紧,将它打开。”马荣、乔泰掏出匕首插入棺盖的缝隙,将它撬开,狄公等得有些不耐烦。很快二人撬起棺盖。刺鼻恶臭气味立刻在黑暗中弥漫,马荣、乔泰咒骂一声,急忙退开。

狄公赶紧用领巾捂住口鼻,举起蜡烛,借着烛光仔细查看尸体脸庞。马荣、乔泰忍不住也在一旁好奇窥视。狄公看到这的确是在官舍走廊见到的那个人,甚至脸上的傲然神色都是一模一样,双眉细直,鼻形端正,左颊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与当夜所见的那张脸仅有一处不同,这张脸上布满丑陋可怕的蓝色斑点,应是中毒症状,且下陷的眼睛紧闭。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呕吐。尸体和那人外表一般无二,并非有人存心戏弄,狄公在县衙空宅真的遇上了鬼。

狄公后退了几步,示意马荣、乔泰将棺盖放回原处盖好,然后灭了烛火。

“最好不要原路返回。”他淡然说道,“且沿着外墙走,从寺庙正面山门附近的院墙爬出去。这可能会被人发觉,却比再度冒险穿过树林强得多。”

马荣、乔泰二人连连低声附和。

三人躲在院墙下的阴影之中,绕着寺院而行,直到望见山门为止。他们越墙而出,贴着树木潜行,一路没看到任何人,也不曾被人发觉。三人很快越过官道,穿过灌木丛,回到此前上岸的地方。

狄公见洪县尉躺在船底睡着了,便将他叫醒,然后帮着马荣、乔泰把船推回到阔溪之中。马荣正待上船,忽然停下,只听得黑暗中一阵刺耳吟唱沿着水面传来,原来是有人尖声扯着女音在唱:“悲凉何足酹?且舞月之魂。”

只见一艘小游船正向水闸驶去,歌者在船艉端坐,手舞足蹈,打着节拍唱歌。

“我们那醉鬼诗人薄凯终于尽兴,要回家了。”马荣低声道,“最好让他先走。”刺耳的歌声再度响起,他正色道:“起先我听薄凯的歌声实在可怕,不过现在却不觉得。今晚在后山树林听过那畜生的可怕啸声之后,他的歌声听来着实美妙多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jhLp2je6KAWyX6pG3eVw4Cxab6AfAmsPUDtc6HTL6LuLtM9SI+bnNWNg8u94qE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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