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新制的丁香色薄罗衫子宽松了些,逐月便用了一根细稠长缎子束在了腰间,哪怕是走路的样子急切了些,纤细腰肢和绣花裙边的晃动也各有一番耐人寻味姿态。
“小姐?小姐醒醒吧。夫人那边的院子都热闹起来了。”逐月手里拿着两瓶玫瑰香露走进卧室,流星领着一帮抬着浴桶和热水或捧着衣裳的丫鬟随后而至。
逐月推开内室的门,看着被窝里睡得正香的宋稚,无奈的笑了笑。
宋稚发出一声小猫一般的轻哼,只觉得天色依旧昏暗,便懵懵的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已经寅时三刻了。”逐月将宋稚从被窝里挖出来,真不知道她那纤纤瘦瘦的胳膊,哪来的这把子气力。
在温热的浴桶里一泡,逐月将玫瑰花露倒进热汤里,那花香虽好闻,但是骤然从细颈玉瓶里倒出,香的有些呛人。
宋稚这才清醒了些,“这瓶花露是新制的?”
“是,听小姐的吩咐,原先的花露都丢掉了,这些花露是流星看着底下的小丫鬟们一点点熬出来的。”逐月用丝帕裹好宋稚的一头乌发,免得弄湿了。
“嗯。”宋稚可不想这回又莫名其妙的起一身的红疹子,她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蒿草花粉过敏。宋稚都记不清,自己前世都莫名其妙的长了几回疹子了,只要宋嫣想让宋稚长疹子,随便在她的花露或是饮食茶水里加一点蒿草花粉便可以了。
林氏今日要去宫中谢恩,宋嫣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也哄得林氏带她同去。
‘她去也好。’宋稚心想,她将双手从水中拿出,瞧着逐月昨日给她染的指甲,只用凤仙花的汁水裹了指甲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所以指尖只有一点淡淡的水红,像是女子刚哭红后的眼角,格外惹人怜。
“小姐,起身吧。”早晨的时间并不十分宽裕,宋稚便从浴桶里站起身来,大大小小的水珠从细腻洁白的肌肤上滚落。
逐月拿着一条大大的帕子将宋稚裹住,擦干她身上的水。
林氏才是今日的主角,故而宋稚并没有穿十分出挑的衣裳,只是挑了一件比她平日那些衣裳略庄重些的烟粉十八褶裙。裙幅甚宽,细褶颇多,行走间如柳叶轻摇。上头绣的芍药花用鲜艳的胭脂红丝线所绣,花瓣层层叠叠;枝叶则以石青、石绿丝线绣成,衬的芍药花愈发娇艳,足可见做工之精细。
“刘姑娘的手艺可真是好。”逐月理了理裙子的下摆,由衷赞叹道。
刘姑娘本叫做刘箬,倒是京城的一个奇女子。她因相貌不佳被夫家休弃,又在娘家受尽白眼。她就干脆自己开制衣店养活自己,这七八年下来,竟然让她凭着这制衣的手艺,征服了京城一众要求颇高的权贵千金。
宋稚让逐月替她挽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只在鬟顶上戴了一个鸿雁衔枝纹玉质梳背,又在眉间贴了一点朱红花钿,用这圆点花钿的夺目来压一压宋稚眉眼天生的艳丽之感。
“小姐,会不会太简单了些?”流星虽觉得好看,但又觉得太过简洁。
宋稚戴好了一对铃兰银制烧蓝耳环,闻言照了照镜子,上好的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比花儿还娇上三分的少女脸庞,“不会,这样正好。”
女子闺房里装扮的功夫也是一门学问,并不是盛装就一定好看。
“用膳去吧。”宋稚提了提裙摆,她的步伐轻快灵动却又十分秀雅,真正是权贵千金的姿态。逐月跟在后头心想,‘小姐真是长大了。’
宋稚到乐香斋的时候并未迟到,却已经瞧见宋嫣施施然站在门外候着,她长相寡淡,一身庄重打扮平添几分老气。见宋稚如一只蝶一样的轻盈曼妙身姿,宋嫣眸光微动,泄出一丝嫉恨来。
“妹妹今日的打扮甚美。”宋嫣伸手打算摸摸宋稚的脸颊,被她不动声色的避开了,“这衣裳,倒不像是府上的绣娘做的。”
“姐姐目光如炬。”现在又没有旁人,宋稚是一万个懒得敷衍宋嫣。
宋嫣还要再问,乐香斋大门打开,宋令牵着林氏走了出来。
宋嫣笑意微敛,又牵动嘴角,露出极为柔顺的笑容来。
林氏身上穿的是上头赏下来的命妇服制,红色纻丝纱罗所制的大袖衫,肩上搭着一条锦云纹饰的虹霞披帛,胸前挂着一串繁复的数珠。林氏头上的两博鬓还是特意请了原先在宫里当过差的一个嬷嬷来梳的,冠花钗九树,满头的珠翠,宋稚光是看着,就觉得脖子酸。
“娘亲真可称得上是风华绝代。”宋嫣迎上去,对着林氏一番夸赞。而宋稚只在林氏上马车之时,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等回家来,稚儿给娘亲捏捏肩。”
林氏与宋令自然同乘一辆马车,而宋稚就得跟宋嫣坐一辆了。
宋稚不愿与宋嫣多费口舌,一上车便装睡,奈何宋嫣只想快快哄得这个她眼中无脑的妹妹,所以废话颇多。
“妹妹我那日同张小姐出去赏花,坐了他家的马车,才知道原来咱们府上的马车用的木材和他们家的四方尖顶柚木马车有所不同,咱们家马车所用的木材的格外有一股幽香。”听到宋嫣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简直比蚊子还要招人讨厌。
宋稚靠在逐月怀里,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幽幽的说:“姐姐可知,咱们家的马车用的是什么木?”
“是什么?”宋稚回了宋嫣的话,她自然要赶紧接上话头。
“是乌木,又叫阴沉木。”这个名字听着便叫人觉得阴深深的,宋嫣失了几分兴致,本欲再起个话头,却被宋稚打断了。
“阴沉木系几千年至万年前沉于水土之中的名贵木材,在地底下度过了无数个不见天日的日子,故而阴气颇重,听闻有招魂之效。”宋稚故弄玄虚的说。
只见宋嫣慌忙挺直了身子,不让自己靠到车厢上。“妹妹不要说笑了,父亲怎么会用这样的木材做马车?”
“阴沉木在地下千年万年而不腐,木质极为坚实,刀枪不入,虫蚁不侵。父亲看重的自然是这一点。”其实乌木的招魂之效,只是宋稚信口胡说的。
乌木十分难得,还是辟邪之物,林老夫人就有一樽乌木的佛像。只不过木色阴沉,为许多达官贵人所不喜,不过宋令一向是个务实的,就大大咧咧的用这乌木做了马车。
宋嫣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在车厢里头坐立不安的,宋稚闭上眼,一路假寐直到宫门口。
宋稚跟在林氏和宋令身后,自脚下地砖从青石板砖变为汉白玉石之后,她便不敢再抬头随意张望了。
随着公公尖锐的嗓音,宋稚跨过一道朱红色的高高门槛,一股冷香便在鼻端萦绕,叫人肺腑生凉,精神一振。宋稚抬了抬右眉,舒畅的深吸一口,嘴角挂上两道可爱极了的笑弧。
宋稚随林氏一同跪下叩首行礼谢恩,说了一连串的称谓和请安的话,听到一个苍老的女声道:“行了,都起来吧。”宋稚才跟着林氏起身,抬首看见一个体态十分丰满的华服妇人端坐上首,这便是周太后。
周太后与顺安帝并不是亲生母子,只是顺安帝生母早逝,周太后那时又刚刚丧子,先帝便把顺安帝记到周太后名下,也算是全了他们一对的母子情分。
宋令只闲话了几句,就被皇上召见走了。周太后便给余下各人都看了座。
宋稚偏头望了望父亲的背影,不过才一抬起眼睛,悄悄打量四周,就被坐在右下首的一个美貌女子可瞧见了,只见她灿然一笑,颇有百花失色之感,这位便是宫里的嘉妃娘娘了。
皇后冯氏前几年已经去世了,皇后之位空悬已久,嘉妃娘娘半年前诞下十七皇子,正是圣宠优渥的时候。在加上自十二皇子之后,再没有皇子诞生,所以顺安帝格外偏疼嘉妃娘娘。
“来。”嘉妃朝宋稚招了招手,还摘去了尾指上的护甲,与她隔了一个茶几的许嫔殷勤的帮她把护甲放进一个掐丝珐琅凤穿牡丹的首饰盒里。
宋稚看了看林氏,只见她稍稍颌首,便朝嘉妃娘娘走去。
走近了看,嘉妃的容颜更美了,大眼翘鼻,雪肤红唇,本来是十分柔婉的长相,但却有一个十分英气的下巴,使她的容貌不留于俗,更加出众了。
这下巴,叫宋稚想起一个人来。
‘啊,嘉妃,莫不是沈白焰的姨母吗?’宋稚豁然开朗,脸上绽开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嘉妃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与周太后宫里的冷香截然不同,但是她身上的香气幽微,两种香混在一起,倒也和谐。
宋稚在嘉妃怀中继续装无知孩童,眼角处的余光却一直在关注着宋嫣。只见她微微低头,蓝釉彩镶金蝴蝶耳坠子了无生气的贴在脸颊两边,眉头时不时微蹙,间或揉着小腹,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宋稚在心中冷笑,今日早上宋嫣的那一盅雪芙蓉百合养颜羹,不知道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