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她前头的蔡氏突然嗤笑一声:“程天保这对夫妻跟你家那位族叔一样的不要脸。”
春归连忙捂住知平的耳朵。
蔡氏见状也有模有样地捂住小宝的耳朵继续说道:“我昨晚上去里正家借盐,村长,里正还有几个乡亲正聚着说话,里正不知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程家叔婶人一没,程天保两夫妻就把祁佑赶了出去自立门户。得亏祁佑那孩子能耐,大旱天愣是把自己给养活了。要这么两厢无事也好,可你说人心怎么就这么坏。”
“分家的消息愣是给瞒着,那两夫妻一到放粮日就把祁佑拽回来充人头拿粮,拿到了粮又把人赶出去,大旱天,祁佑那孩子一分粮食都没拿到,可怜见的,说是天天往山里打猎挖草根才活下来的。”
春归讶异地挑了挑眉,那日她只是隐约提了几句,那几个老人效率可真高,连程祁佑没分到粮的情况都给摸清楚了,今天这是要把两件丑事都一次性解决了啊!
蔡氏压根没避着人说,这么一通周围人都听了个遍,看程天保的眼神跟看柳全一个样,再看笔直立在人群里的程祁佑,都透着不忍。
柳家的几个孩子跟程家老二原本就一块儿长大的,没成想连遭遇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程天保似是没想到这战火还能烧到他这儿,涨红着脸辩驳:“里正叔您哪儿听来的消息啊,分家……我哪能……”
没成想里正压根就没打算理他,指挥了两个乡亲把一大袋粮食和种子运到篮子里:“你们两个帮祁佑把这些运到程家老屋。”
又从胸口取出一袋银钱走到程祁佑面前,面色严肃:“你这孩子性子也倔,村长也在,这么大的事儿不知道来跟老叔们商量。”
程祁佑沉默地微微垂头。
“这场旱情又长,你要是真没熬过去……”里正叹了口气:“你要是没熬过去,让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们以后到地底下哪有脸见你爹娘。”作势就要把一袋钱放进他手里。
程祁佑连忙反手推回去,终于开口道:“里正叔,银钱不必了。”
里正摆摆手:“这是走的村里公账,村长和几个乡亲都过了明面。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等过了这阵子就重新回去念书,别耽搁了。”
程祁佑脸色透着几分苍白,闻言垂下头。
这副模样早已坐实了被兄嫂赶出门的事实。
里正拍拍他的肩:“你们老程家原先在村口,知行家边上的那间老屋原就是你家的,既然分出去了,你就住那儿吧。咱们村子里虽是分家不分户,但既然分了家,该你的也不会少。”
春归勾了勾嘴角,这里正一来一去直接把话都给说死了,从前分的家不算,他说了才算,程祁佑除了一间老屋其他的也不会少。
这里正,虽朴实,却也是个干实事的好人。
只是这程家祁佑……
春归将眼神转到程祁佑身上,这孩子直挺挺地立在那儿,脸色愈加苍白,眼眶微红,似是心里难过,缓缓垂下了头,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可看着看着……春归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这孩子这副模样跟她刚刚那副样子看起来不都差不多嘛!一个模板出来的伤心模样。
春归在心里嗤笑一声,呼噜了一把知平毛茸茸的脑袋,这么一个桀骜的人哪会乖乖地被无良兄嫂欺凌,适当的时候示个弱,效果总是有益的。
这是和她走了同一个路子。
瞧村长那老泪纵横的模样,恨不得把程天保夫妻拎起来痛打。
蔡氏适时出声:“祁佑可是个正经读书人,做哥哥的把读书的弟弟赶出去,安的什么心呐,自己是个庸才还不许亲弟弟出人头地,娶个无脑恶婆娘当个宝言听计从,活该你被指着鼻子骂!”
蔡氏的一张嘴村子里无人能敌,要说能勉强跟她说上一嘴的,只有程天保他媳妇儿。
程天保她媳妇李兰作势就要回骂,被里正一瞪又缩了回去。
蔡氏得意得不行,张口又骂了几句。
春归无奈,继续捂住知平耳朵,知行知敏已将分到的粮食放进篮子。
知行偷偷拍了拍她肩,悄悄说道:“嫂子,以后祁佑住我们隔壁诶!”
春归挑了挑眉,回他:“正好,你们还是一道念书。”
知行笑嘻嘻地点头。
程天保夫妻和柳全一样,做着厚脸皮的事儿,此刻脸皮却薄的跟张纸似的,蔡氏骂不了几句两人就逃了,连种子都没来得及拿。
里正公公正正地处理了两桩事,脸色还是难看得不行,他将程天保夫妻的粮食放进程祁佑的食袋,又言明会亲自监督程家的分家流程,再继续分粮。
只是这两件事后,众人看着黑脸的里正和村长也都不敢吱声了,只路过春归和祁佑时同仇敌忾地痛骂几句柳全和程天保。
放完粮后,村长也终于缓了过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我知道因这场旱情大家都困难,咱们村子里有人卖地跟土财主换粮,有人为了找粮食丢了命,我都看在眼里,但我说句实在的,几十年前咱们村子里连块水田都要人开垦出来,什么都没的时候,也没有人想到算计自家人!人心可千万别坏了!”
说完抹了一把脸又颤颤巍巍地进了门。
春归摇摇头,对于一手将村子建设起来的老一辈人,这两桩事确实伤心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随后里正指派了村里健壮的两个年青帮春归和程祁佑抬粮食,人群才渐渐散了。
“祁佑,咱就直接把你那份一起抬到春归妹子那儿啊!你们两家只隔了一道篱笆,方便!”
说话的是面色黝黑的陈猎户,性子十分豪爽,扛起两袋米就往前走。
程祁佑淡笑道:“那就麻烦陈大哥了。”
另一个是陈猎户他弟弟,也扛起春归家的米袋跟上。
两兄弟往上走,程祁佑逐渐放慢了脚步,和上来春归一行人并列。
知行走到他身边,伸出拳头锤了他一下:“好兄弟!以后咱们做功课方便了!”
春归抱着知平,眼角的红还没完全褪去,程祁佑偏过头对她行了个礼,再抬头眼角也是一片红。
两人对望着,蓦的,眼里都染了笑意。
春归笑眯眯地开口:“家里还有一只鸡,一道分了吃?”
程祁佑微微低头:“多亏春姐助力。”
他过分聪慧,看到春归几滴恰到好处的眼泪和几句明为退让实则进攻的话时便知道柳全这事儿定是她偷偷主动捅了出来,那程天保夫妻的这把火也定然是她一道烧的。他不辜负这份好意,便也学她流几滴眼泪,说几句话,和程天保撕破脸皮。
春归掂了掂知平,眉头一挑,认下了:“一只狗是打,两只狗也是打,不如一道打了。”
程祁佑望着人群淡淡道:“我本就不到分家的年纪,里正和村长还是做决定让我分家,一是程天保行事过分,二是看在我能在旱期活下来罢了。”
能独自一人熬过旱期,分了家总不会饿死,也好过在程天保眼皮子底下过活。
“可就像里正叔说的。”
程祁佑目光幽深:“分家不分户,我还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越春归话头一顿……柳全和程天保这两件事里正并非处理得不好,该罚的该补偿的都到位了,但却是冲着一家人的名义都留了一手。
对于她们家,柳全实则闹出了原身一条人命,却上不得县衙。对于程祁佑,最终分了家却不分户,程天保名义上依旧是他的长辈,程祁佑上头永远压着程天保一座大山。
“你是否怪我太过莽撞,将你的事儿也捅了出来。”
越春归突然意识到,眼前是个过分聪敏性格又有几分桀骜的孩子,他或许有好几种方式报复程天保夫妻却迟迟没有行动,不过是想到了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分家不分户。
程祁佑摇头:“结果都是一样,要谢过姐姐行事思及到我。”
越春归神色一顿,心口突然堵了一口气,还真是这样,这孩子心性远超于常人,否则也不能在如此长的旱期活下来。
可也过分顽固。
知道结果不如人意便宁愿维持原样,宁可放下读了多年的书做山上的小猎户也不去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心高气傲。
她突然越想越气,停下脚步转头。
“你与知行差不多岁数,我便多说几句。”
程祁佑神色微讶,却也停下了步子:“姐姐请说。”
春归瞥了一眼正紧张望着她的知行,索性也一并拉了出来,“旱情已经过去,这次放粮后村子里会慢慢恢复原样,大家的日子还是会继续过下去,该下地的下地,该做饭的做饭,猎户打猎,渔夫抓鱼,农夫种田,读书人上学。明白吗?”
程祁佑眼里的讶异褪去,目光晦涩。
春归吐出一口气:“我并非要对你说教什么,只是你的目光不该如此局限,结果是相同,分家不分户,可不分户又怎么了,你心里赌的那口气足以让你浑浑噩噩度日忘了你自己其实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吗?值不值得你心里清楚。”
“结果不尽如人意便维持现状,还是你以为这场大旱过不去了,全天下人都不念书科考,日子不过了?可事实是什么,世间运转照常!你不赶紧跟上来就还是个漫山遍野晃荡的小野人!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春归骂完就走,知行知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咽了咽喉咙。
知行试探地拍了拍站在原地的程祁佑,小心翼翼道:“那个……祁佑……你别生气啊,我嫂子她最近被柳全气得火气大,不是故意要骂你啊。”
知行挠了挠头:“其实我觉得嫂子说的有道理。”
不然旱情过去了,祁佑连温饱都还是问题,又不主动争取分家的家当,书哪还念的下去。
程祁佑面色平静,看着越春归的背影:“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