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十二月的一个傍晚,在忙碌了一天之后,云南中甸林业局红山林场的工人们陆续离开工作场所,回到营地,准备享用晚餐。
“听说了吗?那个小姑娘被分配到厨房帮忙了。”一位工人和同伴说。
“嗯,我也是刚听说的,她个子那么小,不去厨房帮忙,又能干得了什么呢?”一位同行的工人回答着。
“我看她坚持不了多久,咱们这里的苦,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受得了的!过不了几天,她准得打退堂鼓!”另一位工人补充道。
实际上,工友们讲得有一定的道理:首先,这位东北小姑娘确实身材纤细、娇小,从外形上看,绝对不像是一位经受过磨炼,能胜任林场工作的“铁姑娘”;其次,红山林场的条件的确相当艰苦,有不少大小伙子都坚持不了几个月,这样一个远道而来的女孩,是否能够适应,怕是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由于国家三线建设(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在中国中西部进行的一场以备战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础设施建设)的需要,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甸林业局向各地发出招工需求,有不少黑龙江的年轻人响应号召,不远千里来到云南,投身于红山林场建设,走上采伐、运输、养护等不同的工作岗位。几位工友口中的那个东北小姑娘,就是刚满十八岁,从黑龙江出发,跟随自己三姐来到这里的张桂梅。
其实,这不是张桂梅第一次到云南来,初中刚刚毕业的时候,她就曾经来云南投奔三姐,那次因为水土不服、思乡心切,只待了几个月便回家去了。回去不久,母亲便因病去世,和父亲商量之后,张桂梅再一次踏上了开往云南的列车。
初次来到红山林场的张桂梅,一下子就被这里的自然风光吸引住了。从冰天雪地的黑龙江,来到了雪山耸立的滇西北,同样的雪白色让她备感亲切。
步入林场,置身高山之上,身旁环绕的,是高耸入云的大树;脚下踩着的,是像棉花般柔软的厚厚的苔藓;点缀其间的,是一颗颗像红宝石那样美丽的野莓子;耳畔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
放眼望去,远方的群山犹如一个个伟岸的巨人,在向她招手,辽阔的天地之间,仿佛到处都有能感动张桂梅的声色光影。
多美的地方啊!
这一刻大自然带来的感动,让她想起了自由快乐的童年。正是这样宝贵的童年时光,培养出了她热爱生命、积极乐观的精神底色,那一天天沉浸在大自然当中尽情玩耍的日子,也造就了这个“五猴子”天不怕、地不怕,敢于尝试、勇于探索的性格。
同样美好亲切的大自然,坚定了张桂梅留下来的决心。
决心虽然好下,可现实情况并不尽如人意,就像那几位工友讲的,林场生活的艰苦,逐渐在张桂梅面前展现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简陋的居住环境:红山林场的几百名一线职工,按照性别分开,全都住在大帐篷里面。一顶大帐篷,占地有二三十平方米,帐篷的中间摆着一个大炉子,供大家取暖驱寒。到了夜里,工人们围炉而卧,甚至有人和衣而眠。宿营地在原始森林中,环境阴暗潮湿,即便帐篷底下垫上木板,还是会有潮气从缝隙中直透过来,再加上冬天气温低至零下二十摄氏度,让人感觉湿冷难耐,住在帐篷里面的人需要排班,轮流起来不断往炉子里添加柴火,才能使同伴不至于在半夜被冻醒,睡上一个安稳觉。除此之外,由于水源稀缺,条件有限,洗澡成为一种奢望,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中,那污浊的气息也在考验着张桂梅。
躺在帐篷里的第一个夜晚,张桂梅久久不能入睡。一个小女孩的形象不断浮现在她的眼前:那是十几年前的一天,梳着两条小辫子的自己,穿上姐姐买回来的红皮鞋和蓝裤子,挨家挨户地跑到村民家门口,转上两圈,喊上几句,让大家都知道自己就要上学了!
是啊,从小就爱干净、爱漂亮的女孩,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入睡呢?干脆一走了之!一时之间,打退堂鼓的念头闪现出来。做个逃兵吗?不!决不!
在张桂梅的心中,“逃兵”这个词,和“叛徒”差不多。一想到叛徒,“甫志高”这个名字就从脑海中冒了出来,《红岩》里面的这个反面人物,是张桂梅最痛恨的一个人,她决不允许自己跟这个出卖江姐的人成为一丘之貉。
想到江姐,张桂梅心头一热——她是那样美,那样忠诚,那样坚强!此时此刻,张桂梅又回忆起歌剧《江姐》中,孙明霞送江姐上船时的唱段。
江姐唱道:“看长江,看长江,战歌掀起千层浪;望山城,望山城,红灯闪闪雾茫茫。一颗心似江水奔腾激荡,乘江风破浓雾飞向远方。”
孙明霞唱道:“祝你像江上的白帆乘风破浪,祝你像山间青松傲雪凌霜!”
对,要向江姐学习,争取做一棵傲雪凌霜的青松!摆在面前的恶劣环境,不正是提供了一个磨炼自己意志的好机会吗?
想通了的张桂梅,从内心迸发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工作热情。在实践当中,她善于观察,敢于请教,开动脑筋,不断学习,凭借着出色的表现,没过多久就被评为女青年突击队队长。在春节来临之际,张桂梅主动请缨,独自担任守护营地的工作,在深山老林中,在十七顶大帐篷的陪伴下,度过了除夕。
之后,为了保证运木材的便道畅通,张桂梅同大家一道,参加了养路段的“大会战”。没料到,其间发生了惊险的一幕:由于雨后土质松软,施工地点发生了山体塌方,混合着沙石的泥土倾泻而下,一下子就把张桂梅埋在了底下。同事们吓坏了,赶紧奔上前去,手脚并用,迅速展开营救。人多力量大,依靠着集体的力量,没过多大会儿,张桂梅就被挖了出来。
“谢天谢地!”
“太好了,太好了!”
“桂梅,你没事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候,让张桂梅备感温暖。
“我没事!大家都放心吧!”她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泥土,一边笑着回答。
面对险境,张桂梅体现出的从容镇定让同事们印象深刻。其实,这大概要得益于她童年时两次类似的遭遇:一次是因为调皮,张桂梅不小心触发了一颗战争时期留下的旧炮弹,被掀起的土石掩埋,幸亏乡亲们及时赶来,挖出了她。另一次,是和父亲进山砍柴,她坐在像小山一样高的柴火垛上,拉柴火的拖拉机摇摇晃晃,结果发生了侧翻,把她埋在了“柴火山”下面。父亲赶忙叫来帮手,救出了小桂梅。两次遇险,两次脱险,张桂梅都毫发未损,因此,面对这次大会战的塌方险情,她没有任何的惊恐慌张,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便又立即投入紧张的抢修路面的工作中了……
林场工作中处处冲在前面的张桂梅,从一名不谙世事的东北小姑娘,经历了百炼成钢的蜕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林场上下的一致称赞,成了一位意志坚定、能力出众、名副其实的“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