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其明九岁时,正是一九三九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第三年,中华大地满目疮痍,到处生灵涂炭。
父亲吕惠生接到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情报,国民党反动派图谋杀害他,他需要赶紧从当地撤离,前往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驻地。吕惠生赶回安徽无为县的家中,告诉全家人这个决定。
小小的吕其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危险即将降临。除了妈妈,他还有姐姐和弟弟妹妹,这一大家人如何逃出去?
生活,第一次向九岁的吕其明展示了它的残酷。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寒气逼人,吕惠生一大家人趁着夜色踏上了逃离虎口的征程。
吕其明一生也忘不了那段逃难之路。
他太小了,小到在临走时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老房子,那个装满了他整个童年的老房子,那个坐落在吕家巷小街上的、他们祖祖辈辈住过的老房子。
而路途是那么凶险和漫长,以至于在吕其明一辈子的记忆中,还没有哪一段艰难能和那段路相比。
他们翻山越岭、马不停蹄,一天要赶七八十里路,一边疾走一边还要避开敌人的追捕。
比吕其明稍大一点儿的姐姐体力尚且支撑得住,比他小一点儿的弟弟被父母背在背上,更小的妹妹则是被抱在怀里。只有他以最小的个子、最弱的体力,像大人一样,从早跑到晚,从晚跑到早。一个九岁的孩子,每天完成这样的长途跋涉,现在想想几乎不可能。
吕其明坚持着,一路饥渴,一路踉跄,一路惊吓,连躲带藏,连拉带拽,连滚带爬,跟家人一起,经过长途行进,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最终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场童年的长征,这是一场体力和意志的修炼。在这之后,吕其明在生命的征程中再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所畏惧了。艰与险的挣扎,生与死的考验,在童年时,就已在他的生命中掠过了。
他们逃到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驻地不久,从老家传来消息,没有抓到吕惠生的国民党恼羞成怒,一把火把吕家那座老房子给烧了。
听到这个消息,吕其明的心被揪疼了。敌人抹去了老房子的身影,却抹不去他留在那座老房子里的美好记忆。
老房子是祖父留给他们的。
想起祖父,吕其明总能想起年幼时的情景。
吕其明最爱祖父,调皮的他常爬上祖父的膝盖,揪着祖父的胡子玩儿。
祖父名叫吕仲藩,出生于当地名门望族。他文采斐然,参加科举考试一路过关斩将,考到了秀才。全县读书人有很多,秀才却是屈指可数。祖父在地方上受到了人们的尊重。他以教书维持着一家人并不富裕的生活,更以自己的学识和睿智影响着吕其明。他教这孩子读贤文,增广智。他传下的乐善好施、慷慨助人的家风,让吕其明受益终生。
祖父常给吕其明背诵刘禹锡的《陋室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背的时候语气铿锵、抑扬顿挫。幼小的吕其明懂得了,即使茅屋简陋,即使家境并不优越,知识可使其亮堂,智慧能让人灵秀。
亮堂的祖屋,走出了吕其明的大伯父吕蓝生。他在冯玉祥的麾下为官,担任财政专员一职,为政清廉。
亮堂的祖屋,走出了吕其明的二伯父吕芝生。他当过几年县长,后修炼禅意书法境界,又投入新中国建设,走到共产党的旗帜下。
亮堂的祖屋,走出了吕其明的父亲吕惠生。这位一九二六年毕业于国立北京农业大学的高才生,回到家乡后,先从教后从政。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吕惠生就与共产党地下组织取得了联系,他以自己的特殊身份,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
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初创时期,缺少武器,补给十分困难,吕惠生利用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不遗余力地四处奔走,为部队筹集了大批的粮饷和弹药。国民党反动派将他视作眼中钉,一旦抓住时机,就会将他置于死地。
只可惜,在国民党这次追捕之下,父亲带他们被迫逃离无为老家,亮堂的老房子被烧毁了。
后来,成年的吕其明再回老家时,只能找到那条叫吕家巷的小街,连自家老房子的遗迹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