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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〇年十二月十七日凌晨，夜色中，辽阔的内蒙古四子王旗草原万籁俱寂。
在草原深处，那长明的灯火却在静默中蕴含着对无垠宇宙的热切向往，像一座金色的灯塔，等候着远行的游子，指引他们安然返家。
这里，就是“嫦娥5号”月球探测器返回故乡的“港口”。
在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凌晨，在返回器回收搜救指挥所，无数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人群之中，一位八十岁的老人正抬头注视着大屏幕，他看得那样专注、执着。
草原环境寒冷干燥，对老年人的身体是个考验，出发前，很多人都曾劝他留在北京等候消息，但他却说：“我一定来，我是来接‘嫦娥’回家的。”
这位老人就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航天局原局长、中国探月工程首任总指挥、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原副总指挥栾恩杰。
“嫦娥5号”探月工程，被誉为我国探月工程“绕、落、回”三步走计划的收官之作，在此之前，“嫦娥5号”月球探测器刚刚出色完成了月面采样、月轨对接等高难度任务。
多年鞠躬尽瘁，挑灯到深夜，一代代中国航天人持续接力，终于在今日，在“嫦娥5号”逐月之旅的最后一程彻底圆梦。
“各方注意，‘嫦娥5号’探测器月面采样工作顺利结束！”
“接下来执行下一任务！”
当指令声清晰传来的时候，操作间内所有人的表情都瞬间紧绷起来，他们知道，那关键性的时刻就要到了：“嫦娥5号”要进行一次全新的挑战！
在人类航天史上，所有的无人探测器都是从月面点火后直接飞回地球，这种方案虽然会限制运送样品的重量，但相对比较安全。然而这一次，“嫦娥5号”却独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方案——在距离地球三十八万公里的太空，实施“嫦娥5号”上升器与轨道器、返回器组合体的无人交会对接。
“嫦娥5号”探测器系统副总指挥张玉花紧紧攥住手中的对讲机，面色十分凝重。
作为对接任务的主要领头人，她深知这场对接的关键性意义，每一处操作难点，每一个不容忽视的技术卡口，她早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早在“嫦娥5号”出发之前，为了确保对接顺利完成，张玉花就带领着团队，在地面进行了数千次模拟试验。
此刻的大屏幕上，“嫦娥5号”上升器和轨返组合体正逐渐靠近，人们凝神专注，紧紧盯着大屏幕，分秒不差地大声报备着：
“位置已确认！”“校正完毕！”
“迅速开始核查！”“执行对接！”
一秒捕获，十秒校正，十秒锁紧，一气呵成！短短的二十一秒内，人类航天史上首次地外无人交会对接顺利完成，但在场大多数人并没有放松，仍旧全神贯注地伏身在工作台前，等待着指挥员的下一句指令：“各方注意，准备执行样品转移！”
“嫦娥5号”轨返组合体与上升器顺利对接，但二者之间仍然存有六百二十六毫米的距离，而只有跨过这关键的距离，月球样品才能够成功进入返回器中，最终返回地球。
六百二十六毫米，有多远呢？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只是短短一步的距离。
但在浩瀚宇宙中，每一“步”都要用严密的技术去守护，必须分毫不差，这是一项具有巨大挑战的任务！
在此之前，为了这份来自月球的礼物，“嫦娥5号”跨越了三十多万公里，历经了十二天不舍昼夜的全力拼搏，完成了环环相扣的多个高难度动作，才来到了样品转移这关键一步。
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月壤样品，稍有差池就会永久失落在茫茫太空中，这至关重要的六百二十六毫米，绝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指挥员最后确认了一遍时间，再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样品转移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多台精密仪器瞬间投入到紧张而有序的工作中。
如果太空之中有人能靠近细看，就会发现“嫦娥5号”的连杆转移机构是多么有趣：为了尽量安全地转移样品罐，它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毛毛虫”的运动方式，一伸一缩地向前移动，连杆上的棘爪抓住样品罐上的棘齿，一点儿一点儿地把样品罐转移过来。
六百毫米……
三百毫米……
一百毫米……
“样品罐准确落入，样品转移成功！”
随着一声指令确认，人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从五时四十二分交会对接完成，到六时十二分样品转移成功，全程不过三十分钟，许多人却已经汗湿了衣衫。
当热烈的掌声一浪接着一浪蔓延开时，指挥员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稳住微微发颤的声音说：
“返回器点火！‘嫦娥5号’开始返航！”
此时的四子王旗草原上，夜色恬静。
栾恩杰紧紧盯着漆黑的夜空，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眸，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地月之间的三十多万公里，他熟悉这段路程，就像一位殷切的老父亲，守望着初次远航归来的儿女。他忐忑不安，他满怀激动，但他知道，“嫦娥5号”必须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穿过大气层，进入黑障区！
黑障区是什么呢？这是航天器返回大气层后无线电信号中断的飞行区段。当返回地球的航天器以高速进入大气层时，由于摩擦产生的高温形成等离子体，信号传输会中断。换句话说，这是一段需要“嫦娥5号”独自走完的旅程，地球上的伙伴们只能默默地为她鼓劲加油。就像爸爸妈妈带着关切与期待，面对第一次学走路的孩子，他们必须下定决心，松开自己的双手，让孩子学会独立。
当距离预定的时间点越来越近时，许多人忍不住捏了把汗。
突然，漆黑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抹亮光，栾恩杰睁大了双眼。
“是‘嫦娥5号’！报告！发现‘嫦娥5号’！”
栾恩杰看着那个逐渐清晰的光点，一瞬间洗去了所有的疲惫。光点越来越亮，仿佛裹挟着一股炽热的情感，像个刚从月亮上做客归来，如今满载而归的孩子，一心一意地朝着四子王旗的方向急速飞驰。
“待到四子王旗会，工程大计好收官。”这是很多年前，栾恩杰为中国探月工程写下的诗句。
那时候的他是否就畅想过今日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