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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谓地拥有

文/苏笑嫣

苏笑嫣

苏笑嫣,蒙古族名字慕玺雅。1992年出生的天蝎座女生。

作品曾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青年文学》《民族文学》等报刊上发表,并入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最佳诗歌》《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儿童文学年选》等年选。

出版有个人文集《蓝色的,是海》、长篇小说《外省娃娃》。

获《儿童文学》2011年度“十大魅力诗人”称号、《诗选刊》2010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西北军事文学》2011年度优秀诗人奖、第四届(2011年度)张坚诗歌奖“新锐奖”等多种奖项。

付菡走下火车的时候心情愉悦,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局促,此时她的脚终于踏实地迈动在地面上,何况,这是一个大晴天。前一天晚上她离开时的首都还经受着大风的肆虐,而现在,她走在明媚的南方小城的火车站里。她感到毛孔都欣喜地呼吸着,这暖和、急切和躁动,它们催促着人走出去,在阳光下活动筋骨和畅快地欢笑。

火车到站时晚点了四十分钟,他一定早早地等在那里了。想到这儿,她有些局促和紧张,虽然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多余的矫饰,可是,她总是不习惯在某种特定的场合下迎着他——或者任何人注视的目光,那种知晓自己在注视下而要完成一些动作的感觉。付菡尽量自然地迈着大步出站,拐过弯,出口处在验票,她只得把箱子立在一旁打开单肩包翻找车票,而其他人则流畅地从她身边走过。她想着此时他在栅栏的另一侧看着她这尴尬的样子,不禁微微有些脸红。出乎意料的是,当她走出出站口时,并没有人迎上来。他是还没发现她?她想着上次她来时,已然走了出来,而他还伸着脖子在栅栏外向里急切地张望。于是她向挤在栅栏外接站的人群扫视过去,却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反倒是有个拉活的司机缠着她不停地问“姑娘你去哪儿”。她一言不发且旁若无人地左右寻看,司机问了几句后就自讨没趣地走开了,也正是在这时,她看见他正一脸坏笑地靠在摩托车旁看着她。

她早就说过,她不喜欢汽车,而喜欢两个轮子的,哪怕是自行车。他骑着摩托车来接她,让那些温暖而愉悦的风掠过她的笑容。她感觉她被活埋了许久,现在,他敲了敲墓穴,她才得以出来。她满眼还都是土,但这风帮她吹拂掉了,让她看到这柔顺明亮的阳光。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们身体相靠的感觉,很久没有的那种踏实,就像她在天空中飘浮了许久终于落在了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她又将自己从他的身后松开了一些,看着鹅黄色的阳光,碧空万里,只有一小片白色棉球般的云朵,一会儿微微曼妙地卷起,继而羽化在了平坦的湛蓝里。

她想着自己平常的样子,或是说从前的样子,便对当下的自己感到难以理解。大多时候她总是表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出神”。高三的时候数学老师拿着她的一张仅有46分的卷子把她叫到讲台前,用严厉得几乎愤怒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告诉她,高考在即,再这样下去她将毫无希望,她的人生也将毫无希望,他希望她能认真地学习,这样她才能给自己一个好一些的出路。她默默地听着,一动不动,然后抬起眼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眼这间沉闷而压抑的教室,昏暗的光线,密密麻麻的伏案学习的同学,她显得既嫌恶又困惑。突然,她发现窗外飞起了樱花,在明亮的光线下缓缓降落,宛若另一个世界。于是,她把那张刚刚才被塞进自己手里的卷子放在了讲台上,毫不掩饰地转过头去,喃喃自语:“您看,春天到了。”当再转回头去,她惊讶地看到所有人都以同样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后来,正是这种超常的迷茫吸引了那个叫杨易的恋人,继而他又发现了她那份冷淡的迷茫下深藏的对另外的世界的难以想象的毁灭式的热情,在近乎极端的自我封闭之外,对于自由的渴望给予了她突发式的开放。烟草、酒精、摇滚乐、文身,无一不对她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与她的发呆、独坐、黑暗中的电影各占半壁江山,而所有这些构成了对他无可抗拒的吸引。于是在一次她喝过一点儿酒的夜晚拉着他欢乐地一路跑过红灯后,他请求她成了他的女朋友。但没过多久,这些当初深深吸引他的因素就成了他感到恐慌的根源,他越来越对这个自己掌控之外的女友感到无所适从。

“你能不能看到我的短信后就立刻回复给我?毕竟我还在这边等待着!”

“大概不能。”

“为什么?”

“也许那个时候我在想一些事情,还不想回。或者我觉得它们的内容根本就无关紧要。”

付菡一边冷漠地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书,一边淡淡地回答,然后任她的男友愤怒地摔门而去。

她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又一次深深吸了一口这跃动着春天气息的甜美空气,想着怎么自己又会是现在这样子。她又是欣慰又是无奈地想,或许从大学的群居生活开始,从她尝试着与他人共处开始,她就学会了接受。可若是接受,她又何必趁短短几日假期跑到这个小城来?仅仅是因为这个叫石川的男子?

他带着她到达宾馆,放下行李。他看电视,等着她将自己的一路风尘清洗干净,然后她需要补上那么一小觉。她躺进被窝,正在看电视的他调小声音,俯下身来,吻她一下,正吻在唇上,然后轻声嘱咐她好好睡。于是她带着唇边的点点湿意安心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正在暗下来,晚餐的时间到了。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特点,夜间的大排档算是其中之一。她看着马路边毫无遮挡的摊位和桌子、悬挂的灯光、明亮的炉火、杂乱的材料、翻滚着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凌乱的街道和喧嚣的人群,然后他们的摩托车一晃而过,他带她到门脸干净、装修整齐的饭店落座点餐。他知道她不吃肉食和油腻的食物,于是他们选择干净清淡的蔬菜。他说他们明天去省城看樱花,她点点头,又想起那个高三的春天。

谁知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雨。“我讨厌下雨,”她说,“每次下雨心情都会不好。”他和她坐火车去省城,她蓦地发现,这是他们在火车上相识之后第二次一起坐火车。这之间都是他去看她,而她只来过这个小城一次。

下了火车,他们在雨中和人群一起等着公交,他说打车,她执意要等。她皱着眉头,目光中带着些许厌恶地打量着这里,整齐干净的高楼环绕,严实坚硬的水泥地面,拥挤混乱的人群往来,繁多有序的各种车辆。她感到有一些呼吸困难。

一路拥挤的堵车,车辆在建筑地铁的工地旁费力地挪动,人群中混杂着各种皮肤、头发和呼吸的味道,这一切让她烦闷堵心,仿佛又回到了北京。等到终于到达预订好的宾馆,已经是下午3点。他们各吸了一根烟,然后出去找食物。有一家商场里供应各式各样的快餐,他们都已很饿,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石川买了一张一百元的饭卡,然后他们开始寻找可以坐下来果腹的店。然而,她发现全部是肉食的快餐,没有蔬菜可以提供。石川说:“不然我们吃铁板烧?”她正心烦,回道:“不吃,很油腻。”于是他们又绕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明明知道这里没有我可以吃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徒劳地转圈?”她心下更加不快,只是卡在这当口也没得选择,便说,“你选好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而他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又叫她选择。一股不满的怒火涌上心头,“这里没有我可以吃的东西,你把卡退掉,我们去找别的。”其实他若是随便找一家,她也是可以将就的,只是他这种茫然的不知所措令她厌烦。石川愣了一下,拿出卡来:“再退回去一百?你去退,我不好意思。”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石川还是自己去退了饭卡,又跟了上来,打起伞走在她旁边,一言不发。

谁知这一路再走下去却没见到一家饭店,两人憋闷着怨气走出去很久,走到一座天桥下。“过桥往回走吧。”石川说,然后抓起她的手上了天桥,却又补上一句,“过去要是还没有吃的,我今天就不吃了。”这话刚说出一半,付菡便愤怒地甩掉了他的手自己走了上去。“你怎么了?”石川追上去重新拽起她的手,然而付菡又迅疾地将他的手甩掉:“你这话什么意思?都怪我好了吧,都是因为我你才没吃上东西!”“算了,打车去小吃街吧。就是远了点儿,又要等上一段时间。”石川在天桥下拦了一辆车,付菡还悻悻地说道:“我估计有我们走这么远的时间早就到那里了。”石川没说话,过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抓起了付菡的手,然后又慢慢地将她搂在怀里。付菡眼眶就不争气地红了。“你别这样啊,最怕你这样了。”石川说着赶紧把她抱得紧了些。付菡微微颤着声音喃喃:“我哪知道出来就找不到饭店了啊……”那天他们最终还是只吃了一点儿小吃,连他说去看长江的提议都被她一口回绝了。回到宾馆,她想,她还是没有见过长江。都怪这倒霉的雨。

第二天的樱花之行也并没有让付菡的心情好多少,那些规整又少量的樱花树还不如玉渊潭的来得繁多茂盛,游人反倒不少。两人又乘车返回小城,虽然仍有部分下午的明媚天气和夜晚充裕的时间,但石川还有工作要做,两人只是闷在宾馆里。付菡又记起来时的火车上路过的大片大片的让自己心生愉悦的油菜花,于是她说:“明天带我去郊外看油菜花吧。”他说:“好。”

然而他又赖床。她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任由他。吃饭也任由他,路上遇到熟人坐下聊天也任由他。最后他终于带着她到了郊外,看到整片平铺的散发着新鲜气息的青草的时候,她还是不禁笑了。她见他瞥了一眼后视镜,抿了抿嘴角。她拍了拍他,终于柔声道:“川,我们下去走走吧。”

他比她快,她慢悠悠地东张西望地下坡的时候,他已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踩在鲜嫩的四叶草上,感到脚下的柔软,闻到雨后植物恬淡的清香。她又走了几步,看到有小小的紫色的野花开在草丛中,于是她坐下来,舒心地,长长呼吸。她走近水牛,看它们硕大的眼睛和水淋淋的壮实的身体。她向前走,走出一段,水牛默默跟出一段。她停了停,又向前走了两步,水牛没有动,她又继续走,走出一段后,水牛又走了几步,但始终和她保持一些距离。她笑了,然后转过头去,石川正坐在水塘边一只早已废弃不用的木船上,脸色低沉。

“走,我们去看油菜花。”她笑着叫他。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那目光似乎在说“不可理喻”。

他带着她疾驰在油菜花田旁,只是快速地行驶,不给她半点儿停留的机会,一圈之后又返回城里。但是那些明灿灿耀眼的黄色已让她心情畅爽。在游玩之中,仅仅这一圈油菜花田边的时光是舒畅的。她记得到来之前他告诉她,他们会去看樱花、看桃花、摘草莓。可是现下只是这种状况,而明天晚上,她又将踏上返程的火车,就在后天下午,她还要和李迪谈广告的事。这一圈的兜游之中,他们没有遇到上次她来的时候他带她到的池塘。她记得那个秋天,落日余晖下的一泓池水,芦苇依依,白杨林立,几只乌鸦划过天空的时候将她的心也划开了,而他们是水边、落日下迎风的快乐的人儿。但现在,今天就要过去了,她即将离开。她突然质问自己,究竟,在这里干吗?或许,她可以选择别的。不错,别的选择,但一定不是回到石川的怀里,又或者回到北京的那些比她自身更冷漠的写字楼、工作装、虹吸管里。这些都不是。然而,别处?她是被束缚的,那些都不属于她的生活。

他带着她和她的行李到了火车站,她说她去洗手间,他便等在那里。一刻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出现。他给她打电话,手机是关机状态,他慌乱了,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急速返回之前住过的宾馆,可是也没有她的踪影。

付菡一个人退了票,又买了次日的火车票,只有“无座”,可她不在乎。她打了辆车,就在原来宾馆隔壁另一家宾馆里开了间房,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石川飞快地骑着摩托回到那家宾馆,再出来,骑着摩托又不知去了哪里。她也起身,关上房门,走了大约一刻钟的路到超市买了红酒和豆子,回来放好,然后又走了出去。夜色中,凭着记忆,她穿过曲折的小巷来到那条略显混乱而喧嚣的街上,脏旧的老楼下门店依次闪烁着艳俗的霓虹招牌,穿着花哨艳丽的年轻姑娘们踩着高跟鞋来往于粗糙热烈的食物摊位之间。她带着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带着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超现实感,仿佛刚刚从大地深处蹿出的一抹散发着植物香气的绿色,然而此时她多么想沾染上这些浓重辛辣的味道。她穿梭其中,然而只是看看那些食物便走开了。它们太油腻了,它们还是太油腻了。

蓦地她心中一惊,她发现自己或许只是一个不成为自己的什么,她无所寄托,只是一个飘浮的魂魄。对她自己的世界而言,她是一个陌生人,对她寻求去爱或者假装去爱的其他人,她也是一个陌生人。她以一种无家可归的状态四处徘徊,与这个世界全然没有感觉联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只是注定了要静静地绝望,甚至越学会接受就越对这生活绝望。仿佛她绝望在一个巨大的集中营中。

回到宾馆,她默默地喝着红酒,回想着大城市的聚散喧嚣,也想着小城市的市井声息。为什么那些生活中热热闹闹的世俗欢乐就不属于我呢?为什么呢?她想。显然,她也不能在任何一个景色秀美的、对她来说几近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居住下去。

她开机打了电话给石川,叫他过来,就迅速挂了电话。他一进门,不等他说话、询问、质疑,或是愤怒,她就把一杯酒塞到了他面前。“陪我喝酒。”她说。他看了她一眼,抓过酒杯,走到床边坐下,一饮而尽。而她微笑地看着他,却似乎看到自己,看到几年后的自己人老珠黄,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周围晃动的模糊人影是何面目,只是她的生活已经慢慢变成一团紧缩成黑色的东西,梦想和爱情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疑点,但是她早已没有力气去放弃了,唯一的选择便是继续无谓地拥有。 jX5NHgmgjoW2bum471rE8IXixcTF84nydtcmc1kPdERVmvHz/v+RVGMghz+KzV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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