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蚜虫的愤怒

文/卢鹤来

卢鹤来

第十五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获得者。

黑龙江省选手。

出生于1996年,现为中学生。

高一过后的暑假,我对枯燥的数学产生了兴趣。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是很不可思议的。这该归功于阿木。

阿木的脑袋不太灵光,可以说他有些愚蠢,也许是脑细胞储量不多,导致他数学学得很差。我很感谢他,若不是有阿木在,我的数学便会在班里稳居老末。

暑假学校组织强制性补课。我们的学校,阿城一中,私下里被称作阿城第一监狱,管理方式严酷,在一中念书的孩子都有过被终身监禁的错觉。但这不妨碍一中拥有不可动摇的龙头学校地位,它垄断了这个小县城的大部分教育资源,颇有点专制意味。阿城位于山沟沟里,教育局的魔爪跋山涉水伸到这里,便成了鸡爪,毫无威力可言。

于是,一中成了学生们的天,一中的指令只有服从,不可抗拒。这次组织的暑假补课只针对劣差生,我荣幸地被算作其中一员。这意味着美好的假期生活归于幻灭,而且还需上交不少的补课费,我交了钱,才能去受罪。但一切不满只能和着口水生生往肚里咽,没人敢表现出来,除非是不想念了。

在数学这一科,班主任老毕只点了两个人来补,我与阿木。老毕是有名气的数学老师,在他的带领下,我班的数学成绩基本消灭了不及格,我与阿木是排除在基本之外的,异常顽固得没被消灭。

假期伊始,我俩到空荡的校园报到。烈日暴晒,操场在蒸腾,我俩走进教学楼的阴影,享受老毕单独辅导的待遇,上午4个小时,下午6个小时,在夕照里归家。

第一天老毕的语气并不友好,很没耐心的样子,想来他和我们一样对学校的安排感到愤懑。他有时错把数字写成拉丁符号,有时又把拉丁符号写成了字母。他心不在焉地讲,我和阿木却听得认真。素以魔鬼著称的刘主任不定时地在走廊巡视,她目光扫视之处,便有阴森寒气袭来。在只有两个学生的班级里听讲,溜号是很容易被逮到的。

时而有风吹拂,透过窗子,翻涌一股热浪,贴在墙上的奖状飒飒作响,显得教室深谷般空旷。我对这空旷感到莫名的羞愧难当,这空旷提醒我,我是一个差生,所以被迫来聆听这里的空旷。我还没敢告诉母亲暑假补课不是集体行动而是特殊针对,我说了谎。她像往常一样起早给我备好午饭,补课费塞到饭盒里,叮嘱我在学校不要惹事,好好学习。

补课带给我的压抑在持续一周后便消减了不少,转而被一种优越感替代。就像开篇提到的,这该归功于阿木。

我与阿木的成绩都很差,但又有所不同。阿木一向认真听讲,笔记工工整整,神态专注。而我却会利用40分钟的课溜上50分钟的号,从课间就开始溜,每堂课都是一次精神之旅,我的大脑天马行空。

所以当我不得已认真听讲时,所表现出的潜力是巨大的,处理习题的速度提升不少。可阿木就不行了,知识点他早就知道,做题却依旧吃力,每做一道,都好像飞跃东非大裂谷。

在习题课上,我把所有题都做完了,阿木却只完成大约一半。为了课时同步,老毕只好眼巴巴地等着他。我不禁飘飘然,心里有了安慰,又多出大把时间可以浪费,便偷偷地在草稿纸上画小人,咬手指甲,闲极无聊,便捉弄一只蚜虫。

阿城周边盛产五倍子,可以治肺虚咳嗽,属于中草药,散发奇特气味,仿佛4月烧焦的荒草。懂的人都知道,五倍子与蚜虫有莫大的关联。蚜虫还没有芝麻大,有风路过,被吹走的蚜虫只好乘着风去旅行。细细地看,阿城每一个角落都散布它们的身影。

上课时,总有这些东西没头没脑地闯到我的作业本上,很不珍惜生命。我悄悄把它们收集到钢笔帽里,做完题后倒出来玩弄。蚜虫的身板实在脆弱,甚至不能承受一滴水的负重。我看着它们在纸上缓缓而行,不时用笔尖堵住它们的去路,任它们在我划定的牢里泅游。蚜虫身上是有翅膀的,可我没见它们飞过,也许它们生来便不知怎么飞。我体会着它们迷失方向的恐慌,感到些至高无上的快感。

不久阿木长吁一口气,说明他做完了。我便对虫们吹口气,借一阵风送它们去流浪。我不会把它们随手摁扁在纸上,这些敢于漂泊的勇士不该被轻易抹去。

我与阿木从小就勉强算是邻居,阿木脖子上架的东西有点低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所住的和平街很不和平,时常有打架斗殴乃至流血事件发生,街的左手边是平房区;右手边却是开发区,全是拔地而起的崭新高楼。左街穷人右街富人,两极分化严重,矛盾自然时有发生。我的小康家庭背着巨额贷款勉强挤进了右街;阿木家在左街,而且是特困户。

北方的冬天寒冷彻骨,有时大雪齐膝。天时地利人和,左右街的孩子便凑到一起玩雪。不知为什么,每次打雪仗,左街的孩子最后总被右街的孩子打得落荒而逃,右街的孩子永远不知疲倦地叫嚣,中气十足,小芳属于其中最张狂的一个。

小芳是很喜欢欺负阿木的。我们的初中部和高中部相连,她的妈妈就是我们的刘主任。那时刘主任便是初、高中的总人事主任,其权力之大,相当于半个校长,尽管我们当时尚未升入一中,可依旧在她的管辖之内。小芳颇有点为虎作伥的感觉。一次集体玩雪,小芳拿了大白兔奶糖在阿木眼前晃,阿木紧紧抿着嘴,这恰恰暴露出他的渴望。阿木的家庭条件究竟多差是我闭眼无法想象的,我从来没见过阿木换掉他身上那套油腻腻的衣服。他的爸爸去世后留下不少债,能供阿木上一中这样的学校一定抽干了他家的全部精血。所以,我想,也许阿木未必吃过几块糖,不像我们。他是馋的,他对糖的滋味还抱有许多幻想。

小芳笑得很甜,说:“想吃吗你?”阿木认真地点点头。

小芳指着我们小区的大铁门说:“你去舔一下那门,就给你,成不成?”阿木没多想,利索地照做了。

孩子们围上来,一齐望着他走近铁门,伸出娇嫩的舌头覆在上面,又扯下来。我们看见一朵凄艳的血花在门上炸开,肆意奔淌,阿木捂住嘴半跪在地上,有血沿指缝滴下,把地上的雪烧出窟窿。阿芳和几个稍大的孩子不顾场面血腥,首先笑出了声,这是他们在心里设定好了的,但我能看出他们笑容里的慌张,他们显然没料到结果有些严重。

我起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随后我懂了。我笑不出,阿木痛苦地呜咽着,就在我眼前。冬天的铁有刀子般的威力,一定将他的舌头撕掉了半层。

小芳带大家跑开,我的腿不由自主跟着动起来,身边的人都在笑,我忙挤出些笑往家跑。我不敢回头看阿木一眼,他一定还跪在雪地上,一个人跪在雪地上,血撒欢地洒。

我对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像只绵羊似的慨叹一声。她的叹气不无道理,刘主任握着学生的生杀大权,阿木的妈妈知道后若是把事情闹大,和小芳家结了梁子,阿木以后在学校便不会好过,这无异于把儿子的前程葬送在自己手里。想到这件事的结果真让人心发慌。那晚寒风凛冽,我想着阿木的妈妈,仿佛听见她的悲泣就裹在风里。

我听说阿木妈妈没有忍气吞声,显然再理智的心也无法抑制她的怒火,她拉着左街的街坊四邻弄出好大阵仗去了小芳家,却又撤回得悄无声息。

后来小芳拿了一大袋大白兔奶糖送给阿木,并且不用他去舔门,阿木很高兴地收下了,他的目光是感激的。阿木偷偷跟我说过,他喜欢小芳。这也难怪,刘主任虎背熊腰,有保龄球状的肚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一年四季都在怀孕。可女儿却生得水灵,像一摁就出水儿的大白萝卜,媚眼长眉,委实漂亮。这样的女孩不论善恶,总是惹人喜欢的。

升高中后,机缘巧合,小芳竟与我和阿木成了同学。开学不久,她便拥有了众多追求者。追求者们彼此竞争,阿木却不属此列,他没有实力,只能暗恋,不敢公开表明心迹,怕第一个被淘汰。追求者中并没有特别出众的,从未见小芳和哪个男生走得近,倒也相安无事。但这种平衡在第二学期即被打破,班里转来了一个高大不乏帅气,关键是成绩好、喜欢打球的男生,叫杨康。小芳与杨康迅速亲近,这在情理之中。课间总有他俩的身影在打闹嬉戏,一旁的男生瞪着眼干着急。阿木也忍不住了,跑来唉声叹气地问我怎么办。阿木的智商不高,但情商没有一点问题,他是真心喜欢小芳,尽管这很愚蠢、不切实际。

看着他充满希冀的小脸,我很无奈,实在不忍予以打击,难道他还不明白自己是不会有丝毫希望的吗?除了一副好心肠,阿木早该清楚地认识到他身上没有任何比杨康强的地方。为了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只好建议他,不如快刀斩乱麻,跟小芳表白一下,不成功则成仁,一局定乾坤。阿木若有所思,但抱怨说自己没有找到合适机会。

暑假过半,机会来了。尽管这个机会来得很令阿木羞愧,也让我有些不适。我们复习完旧知识,开始预习下学期的新课时,刘主任把小芳送来旁听了,小芳显然不是差生,但刘主任知道老毕是个名师,这样免费补课的机会不容她女儿错过。然而每每小芳过来听课,我与阿木便浑身爬满臭虫似的难受,小芳数学不错,练题的时候,她做得要比我俩快很多,每次做完便故意把放笔的声音弄得很响,“啪”的一声,然后看着抓耳挠腮的我俩,轻哼鼻子。我在阿木身上好不容易找回的一点优越感就在这一次次“啪”声中消失殆尽,而我俩小心呵护的最后一点自尊心也在这个女孩的轻哼中全面崩盘。

对于小芳的高傲,我实在气不过,便只好在蚜虫身上发泄。我原以为这样一种金字塔最底层的生物只有任人欺凌的命,但后来发现我错了。我遇到了一只行动敏捷的蚜虫,它针尖大的身板依旧脆弱,但四肢发达。它暗红色的翅膀说明这是我没见过的品种,但也没什么,在中国分布着1400多种蚜虫呢。这只虫子跑得再快依旧快不过我的笔尖,我还是用老一套戏耍它,不一会儿,小家伙似乎被激怒了,它换了思路,沿着我的笔尖往上爬。我笑吟吟地看它顺笔身爬到我手指上,停住,一动不动,过了会儿,它所停驻的那块皮肤鼓了包,红肿的。

我感到刺痒难耐,猜它一定咬破了我那块皮肤细胞,而且有毒。它依旧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骄傲示威,无所畏惧,肆意宣泄着属于一只蚜虫的愤怒。我气极地将它碾成碎末蹭在桌角。我一直不解它是怎么办到的,这实在超出了一只蚜虫的能力范畴,简直不可思议。

暑假快接近尾声时,发生了件大事。对于阿木来讲,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令我措手不及。那天的记忆我似乎保存得相当完整清晰,可有时又像被打上了马赛克,模糊得成了谜,我甚至搞不清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印象里的那天是一个普通夏日,花草被晒得乏力,热风收集着角落里每一处烦躁虫鸣,载它们去远方。我只记得大片暖暖的金黄色,还有荒草的气息,铺天盖地。老毕在讲台上比画得很投入,小芳托着下巴,显然是在心里谋划事情,而阿木听得目不转睛。我坐在窗边,又开始大脑空白,望向窗外,几个惨白的花坛在土黄色的操场边静默伫立,黄色光晕覆盖一切。我有了错觉,仿佛一眼望进空旷田野,我是个有风与天空陪伴的麦子,腰杆挺得笔直,时常有农民伯伯过来敲打我:要把腰弯下去,太直的腰杆会被麦穗压折。

除了风与天空,没人理会我的静默。它们说:折吧,只求活过。它们说:折吧,只求活过。

杨康轻轻的敲窗声把我惊醒,我回过神,我们的教室在一楼,杨康正站在窗外,高举一个纯白信封。我会意,把窗子开个小缝。杨康把信封塞进来,指指小芳。我点点头,意思是我明白没问题放心吧。杨康感激地笑笑,一闪消失了。我把信封放在桌上,纯纯的乳白色有些刺目。我心里一颤,用笔盒做掩护,拆开信封,信上面是首俗不可耐的诗:

我想起一个秘密

树上的桃花落了 我想起一个秘密

盛夏步履未至 春已深深浅浅离去

在这至与未至的季节 矫作或顽皮的风

将你推入我泛光的眼波里

青色的悸动尚未握住

命运又让你我相遇

我想起一个秘密

它曾随桃花埋葬

又复苏在这奇异的季节里

我要鼓起勇气说

我愿试着照顾你

在曙光里徜徉

在夕照里叹息

一起 一起

对着流星许一千个愿望

秘密就是 我喜欢你

背面写着:下午放学门口等你。

杨康没有署名,也许忘了。我心里暗笑:什么年代了还用情书?我把信纸卷在钢笔帽里,传给阿木,对口型告诉他这是杨康的,再由他传给小芳,我想这事应该让阿木知道。小芳拿到信,跟阿木对口型,问这是谁的,阿木沉默了。他低下头又抬起头,我分明看见他的口型传达了3个字:不知道。

我很诧异,但老毕还站在讲台上,我只能把诧异埋在心底。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我与阿木的人品都有了问题。小芳迫不及待地展信而读,嘴角勾起青涩的弧度,毕竟有刘主任做母亲,家庭管制一定不会轻松,小芳虽然漂亮,但情感经历不见得丰富,第一次见这种信必然心跳加速。小芳正看得脸颊燥热,我却感到一股寒气逼人,心中一凛,大事不好。

刘主任以迅雷之势闯了进来,两个箭步跨到小芳面前一把夺过信,目露寒光,读了起来。讲台上的老毕停住,有些疑惑。

片刻,刘主任缓缓问道:“谁写的?”声音沉缓如钟声,还是丧钟。

小芳已经傻了,脸色苍白,她不说话,她还真不知道是谁写的。

刘主任又问:“这信谁给的?”语气威严不容置疑。

我看见阿木神情异常严峻,他缓缓起立,看着刘主任的眼睛,说:“我给的,也是我写的。”

刘主任不再看他,转而把老毕叫了出去。

阿木就这么站着,对我摇摇头,不要让我多嘴。我的诧异已经无法说出口了。小芳则低着头,3人就这么沉默着。阿木选择这样做,是为了成全杨康还是小芳?还是在成全他自己?

老毕中午阴着脸回来,带我们去了政教处,那也是主任办公室。

进了政教处,已经有家长拘谨地站在那里,一道熟悉的身影令我晕眩,那是我满脸疲倦的母亲。她还像在家里一样披散着糟乱的头发,套着那件总被我嘲笑好像睡袍的素色外衣,那是我像只绵羊似的母亲。她久久凝视我,面无表情,可我看着她纤弱的轮廓,便感到忧伤。她的目光里满是委屈,像个小孩子被抢走了最心爱的玩具。阿木惹的事本与我无关,可我对母亲藏有额外的谎言。

而旁边另一位愁容满面的人,该是阿木的母亲了。她真瘦,脊骨像要扎穿衣服刺出来。那封信就摆在办公桌上,想必她已经看过了。

刘主任靠墙坐着,淡淡开口:“一中是什么地方相信你们很清楚,你们的儿子要想进大学,这里只有一中能帮他们!”

对面两位母亲唯唯诺诺点头。

“你们儿子是差生,这没什么,他们给学校拖了后腿,学校没有怪他们,我们暑假费尽心力给这些差生补课图个什么?我们没有放弃!”

两位母亲连忙称是。

“但,最可怕的是,他们自己放弃自己,做个浑浑噩噩的人,一中不欢迎这种人!”

刘主任语调抬升,我的脸有如火烤。

“现在是个什么教育你们心里应该明白,你们没钱,那分儿就是你们孩子的命!我再说一遍,分儿就是你们孩子的命!听明白了?命都不要了,他们还想要什么?要什么!”

她语调降下来,说:“阿木妈妈,咱两家过去有点小误会,那些我都不计较,可你儿子今天可是很过分了!作为一个学生,就不该有这些花花肠子,你问问他脑袋里成天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阿木妈妈终于承受不住了,红了眼眶。我不知眼下这位瘦弱的母亲正把一个怎样的世界扛在肩头。阿木攥紧了双手。

“卢迅妈妈,今天叫你来,是想趁这个机会叮嘱你,对你儿子上点心,为他的前途着想,别让他一直都做一中的累赘。”

我的母亲就像自己犯了错误,绞着双手,使劲点头。

“还有阿木妈妈,你家儿子再这样不学无术东拉西扯下去,那么不仅现在是学校的累赘,将来也必是社会的累赘!如果真成那样,就会是教育的遗憾,也是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的失败啊!”刘主任把尾音拉得很长,像在悲鸣。

话到这里,我看见阿木妈妈终于掩面哭泣。刘主任感到满意,语气趋于平缓,她的训话要结束了。

可阿木却爆发了。他猛地跨到刘主任面前,笑着说:“教育工作者!教育?哈!教育!”他俯视着椅子上的刘主任,笑得狰狞,像中了魔,嗓音喑哑,表情夸张得像只小豹子。

“你们的教育,哪有过遗憾!你们的教育,本身才最遗憾!”

他一字一顿,浑身发抖,腰杆却挺得笔直,像把寒光闪闪的利剑,被紧握在激昂的斗士手里。

办公室里的人都瞪大眼睛望着这里。刘主任明显怔住,站起身,目光如炬地与阿木对视,不失威严。

阿木又笑了,笑得不屑。他猛然做了个鬼脸,鼻子眼睛挤在一起,变成猛鬼。刘主任没准备,被吓得倚倒在桌子上,叫出声,威严尽失,她想不到阿木会来这么一下。

阿木的妈妈一边哭一边扑到阿木身上,使劲拧阿木的胳膊,快拧掉块肉了,阿木依然在笑,仿佛受了惯性。他轻声说:“妈,回家做饭吧,我饿了。主任,现在你可以开除我了。”就像对恋人的絮语。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时间静止了一样,人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阿木走到我面前,悄悄对我说:“你别学我,永远不要顶撞老师,否则你将受良心的谴责。其实我真没怪刘主任,真没怪,她只是教育工作者嘛……我只是没控制住,你在这儿好好待着,你要忍住,你们是祖国的花朵,要熬着,而我本不是学习的料。”

我不言语,心里沉重地想:“可惜我们不是花朵,我们只是草芥。”

阿木拉起他无助的母亲,头也不回地出了政教处,随后他会走出教学楼,穿过昏黄的操场,走出一中大门,并且再不回头。刘主任抚胸喘着气,也许是说不出话了,扬扬头示意我们走。母亲在回家的路上紧紧握着我的手,对我欺骗她的事久久缄口,天空涂满了暗色调。

不知怎么,我想起那只咬痛我的蚜虫,面对我,它毫不保留地发泄着只属于它的愤怒,尽管我把它碾碎了蹭在桌角,可这无声的愤怒啊,依旧存留。我不知阿木的未来会被哪只手碾碎了撒在风里,但我相信总有些东西是不论几只手都碾不碎的。

那天回家的路艰辛又漫长,世界像是倒过来,一切都被泡在大酒缸里。我只有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祈盼一切都是幻梦一场。前方的路在夕照里渐渐消融,囚牢似的一中高高矗立在身后。有无数只小虫飞到我耳边叫嚣着,它们愤怒地嘶吼:“折吧,只求活过。”它们愤怒地嘶吼:“折吧,只求活过。” 0RW4Jen+W15oCD2iJF/wK3IlRbmA6qs5qMv9+B1/3YuSQE7xzENTNnxyPTc8oth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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