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
自小生长于南方沿海一带,现就读于武汉某工业大学。自幼开始画画,中学时代接触吉他。对音乐、美术等方面皆有所涉猎,对生活充满感激和希望。少年时决意坚持朴素的生活,去想去的地方。作品散见《读友》《最小说》《新作文》等杂志。
王小红,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没有人会来告诉我们。但是,王小红,有一天这些都会过去的。
就好像很久以前,我最大的愿望是可以完整地将一块橡皮从头到尾好好地用完,但是一次也没有实现,那些橡皮用到最后不是被我用刀子切烂就是弄丢了。但后来呢,我再也不去在乎这些。
王小红,我该和你说说我的妈妈?或者我奶奶?你也见过我奶奶,那天你来找我,问我在不在家。给你指了指后院的那个,就是她。她总是不说话,好像心里总在想着什么事情似的。她给你指了指后院,你就走进来了。我蹲在地上弄一个花盆,我想把里面贫瘠的泥倒出来。这时候你在背后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回头应了你,继续去弄花盆,里面的泥土已经干枯得像石头一样坚硬。那时候我妈妈快要回来了,她一般都在这个时候回来。所以我拉你走了出去,说是去看六叔家的红鹤。
其实我奶奶不喜欢我妈妈。每次我妈妈回来,我奶奶都站在门口用眼角看着她进来。她看她的脸,看她的头发,甚至想闻闻她身上的气味。有一次我还听见了她和我四婶说我妈妈的坏话。
王小红,那天我拉着你走了出来,到六叔家看红鹤。六叔家有5只大红鹤,它们的嘴巴像一把锋利的剑,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被它扎流血。比它的嘴巴更锋利的是它的眼睛,它看着你的时候就像用针刺你的眼睛一样,它的眼睛太锋利了,我只好看它的羽毛。有人说,这几只红鹤是经过训练的,能帮六叔捕鱼。六叔神气地笑了笑。我们吃惊地看着红鹤,仿佛红鹤更加好看了。
我们看了好久才从六叔家出来。我们走到老槐树下,你说你不想回家了,你爸妈又打架了,这次还摔了电视机。电视都没得看了,不想回去了,你悲伤地说。我同情地看看你,但我想到的是,其实你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却等看完了红鹤你才说出来。你看,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想着一些事情,却总不能一一告诉别人。就像我奶奶,她总不说话,但她在想着别的事情。我妈妈呢,她也在想着她自己的事情。
你说,到你家看电视去吧。我点点头。那个傍晚,夕阳照在客厅的墙上,你满头大汗地握着遥控器,我问你热不热,你说不热,你不耐烦地不停换台。很久之后你站起来说,大吴,我要回家了。你说完就走了。
王小红,在很久很久前的一个傍晚,你就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你为什么把它告诉了我,而不是告诉王军或者明霞呢?那时候我还不常和你说话。
在放学的路上,你走过来看了看我,就说了那个秘密。是不是周围没人了,你看见了我,于是就说了?你在我耳边说,大吴,我有可能不是我爸的女儿。你说时悲伤地看着远处。
他好像喝醉了一样大声咆哮:如果是的话,她怎么跟我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我就觉得不对劲,那年我大半年都在外面工地上,怎么一回来就几个月了呢!开始听别人说,我也不信,但现在你看!她的脸不像我也不像你!像谁?!于是他们就打起来了,每天都打,晚上也打,摔了碗碟和茶几,把邻居都吵得烦死了。
你说,大吴,我们走远一点儿吧。我们就来到了铁路边。如果不是走到那里的话,我可能不会和你说我爸爸的事情,很可能不会。但我们走到了铁路边,我就想起了我爸爸。
我爸爸是一位司机,后来他撞了人,就进了监狱。3年,或者是5年吧,我不清楚,因为我记忆里没有他,一点儿也没有。后来他出来了,听说出来后在家里坐了好多天,不愿出门见人,我妈妈叫他出去,他不肯,还骂她。他天天在家里,家里好像也成了一座监狱。我妈妈只是说他几句而已,他就把一瓶农药喝了下去,跑出来躺在了铁轨上。
喝下了大半瓶呢!我奶奶吃惊地对别人说,边说边用手指度量着。她见到人就说,说完就哭,像是在等别人的安慰似的。后来她认为是我妈妈害死我爸的,于是她在家里就渐渐不说话了,开始每天仔细地观察我妈妈。
有时候,晚上我妈妈走到我床边,抱着我默默地哭,抽搐着又不发出声音。她知道我已经被她抱醒了,但她还是继续哭,她顾不了那么多。王小红,你一定以为我那时候很害怕吧,其实没有,我一点儿也不怕,当我奶奶告诉我爸爸死了的时候我也不害怕。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王小红,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就像我爸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们,但他一定有他的原因,他总不能什么都告诉我们。
但后来呢,我妈妈不再在深夜里抱着我流泪了,她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仔细地看看我,好像害怕我不是昨天的我一样。她远远地看我,担心我越长大就越不像她,而像我的奶奶。其实我谁也不像,王小红,我只像我自己。
后来我就跟王军捉红鹤去了。每天下课就去西边的山坳,用长长的鞭子拍打着江边的芦苇,有时候红鹤像一阵风一样突然飞起来。我多想像六叔那样,养一些红鹤,它们会飞出去捕回鱼来。王军也想。你可能会问:要那些红鹤捕回鱼来干什么呢?我们又不吃那种鱼,拿回家一样会被大人扔掉。
我怎么知道要来干什么呢?我们就是想养红鹤,像六叔那样罢了。谁不是这样?很多事情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只是想着去做就做而已。
王小红,你家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班上没有人和你说话了,他们说你是小野种,就连你唯一的朋友明霞也暗暗在背后说你坏话。但我是最先听你说你的秘密的,我也给你说过我的爸爸,我们好像交换了什么东西一样,所以在没有人的时候你只好来和我说话。
那个就是他,你远远指着那个高大的男人说,他昨天还扇了我一巴掌,我恨他们。你说他们好像疯了,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摔了,电视机、碗柜,什么都没了。你说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女儿,管他呢,烦死了。你说的话越来越多,我奶奶不在家的时候你偷偷跑来我家看电视,一个人对着电视机不停地换台。
有一天你突然拉我走进一片玉米地里。那是在放学的路上我们每天经过的玉米地,玉米长得比我们高。你拉我在玉米地里跑了起来,我们的额头和身体飞快地撞着玉米叶子,我以为你要带我去看什么秘密。我们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你突然抱紧我,把脸凑过来,我的嘴亲在了你脸上。你说,大吴,你亲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大吴,你以后不许离开我。我愣了一会儿,点点头,心跳得厉害。我想起了我爸爸,他离开了我和我妈妈,自己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真自私。我突然有点儿恨他。回来的路上你又说:大吴,你不会离开我吧?你会离开我吗?我摇摇头,说:不会的。
王小红,多年后我又看见了你。你的眼睛像红鹤的嘴巴一样锋利,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刺破。你的身体也是锋利的,像落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清晨里的一根针,像一只停留在黑夜里的红鹤的眼睛。你大概很恨我吧。
其实王小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很多事情我们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就这样做了。
那个春天我跟着王军到江边捉红鹤,寻找红鹤的巢。我们顺着河堤一直往北走,用长鞭拍打着芦苇,惊起很多的水鸟,但我们只找红鹤。我们一直走到山下的水库,水库很大很大,我们沿着水库寻找红鹤的巢。
我真羡慕王军。他爸妈平时都不管他,他是我们男孩的头儿,他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想的都是那些要干的事情,别的什么都与他无关。我也想像他那样。我一心捉红鹤,好像那样我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我们找到了红鹤的巢,在水库岸边的芦苇上。从那以后我们就天天去看它,等红鹤下蛋、孵蛋。王军人很好,有吃的也分我,从来不问我些什么,大概他不用管这些。你们觉得他很凶是因为你们只记得他发火的时候,其实他很少发火。
王小红,我奶奶越来越糊涂了,我真担心她疯掉。以前她总是什么也不说,但现在她开始不停地说话了,吃一口饭就说饭不熟,吃一口菜就说菜很咸,我妈妈不说话。后来她把香皂、洗衣粉都藏了起来。我妈妈找了半天找不着,洗不了衣服,于是叹了口气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奶奶开始到处说我妈妈的坏话,说她不正经。见人就说。
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妈妈突然把碗一摔,转身就走进了房间,放声大哭起来。她好像要把忍了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哭出来。那时候我恨极了我奶奶,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大概是疯了。我真希望她快点儿变老然后死去。
我每天都跟着王军去看红鹤的巢,不去的时候我们坐在江边的树荫下乘凉。后来红鹤把蛋孵好了,我们捉回了3只小红鹤。我们把红鹤养在王军家的一个牛房里,里面没有了牛。我们每天都要捕鱼来喂小红鹤,在江边、在田野上的小溪里。太阳猛烈地照射着,王军撩起裤脚就跳进了水里,叫我提着桶子站在岸边等。
王军心急地想看着红鹤快快长大。我真羡慕王军,他总是只想着这一件事情,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想。而我总想着别的事情,比如我觉得就算红鹤长大了会去捕鱼了红鹤也不会是我的。
明霞也跟着王军来看红鹤,还捧在手里玩。后来你问我为什么每天都去捕鱼,我就带你到牛房去看我们的红鹤,但被明霞看见了,她是什么时候看见的我也不知道。有一天明霞和其他人在背后说我坏话被我听见了,她说大吴和那个小杂种在一起,说完她们笑了。我的脸像火烧一样,走开了。
王小红,那几天我看见你的时候总是急忙走开,你大概是知道的,后来就放暑假了。那天中午我觉得头晕,于是对王军说我要回家。在路口我看见了我妈妈,她匆匆忙忙地整理了衣服,然后就上了一个男人的摩托车。他们好像说了什么话,然后飞快地驶开了,摩托车消失在一棵树后面。
我像被抽空了,一直站在路口,看着摩托车消失的地方。他们消失了,王小红。我害怕极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我奶奶告诉我我爸死了的时候我也没有这样害怕。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但它们都会过去的。可是,那一刻我深深地害怕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要过多久才能过去?
我回到家里,觉得全身发冷,不敢和我奶奶说一句话,爬上床盖上被子就睡了。晚上我妈妈还是回来了,像往常一样。我不敢看她,我觉得她好像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后来红鹤就不见了。不在牛房里,也不在外面。可能是飞走了!明霞说。不可能,门和窗都是紧闭着的。王军说。明霞想了想说,是王小红!一定是她偷了红鹤!她来看过!明霞说着看了看我。
你站在墙根下,明霞站在王军身边瞪着你。你连忙说,没有,我没有偷红鹤,大吴带我来看的,大吴知道,我是不会偷红鹤的!你焦急地看着我。王军也心急地看着我,那是他心爱的红鹤。
可是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只是想摇摇头,于是就这样摇头了。你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你看着我,好像我突然变得很陌生。王小红,每个人都有变得陌生的时候,就好像我妈妈,我看见她上了那个男人的摩托车后她突然就变得陌生了,要经过很久很久我才能和她重新熟悉。
你的身体在颤抖,你是哭了吧。你转身飞快地跑了,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夕阳寂寞地照在地面上。
王小红,我常常梦见你转身跑开的那个傍晚,我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那一年的秋天,人们看见杨妹抱着她的女儿明霞从屋子里跑出来,大声哭着喊救命。她的衣服沾满了血,走过的地方也被滴上了血。血是从明霞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明霞的一只眼睛被红鹤的嘴啄掉了。
红鹤是明霞偷的,养在她家里。人们开始纷纷讨论着要不要再养红鹤。但是我们顾不了那么多,王小红,我家就要搬走了,搬到川县里。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会跟着过去的,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你一定很恨我吧,王小红,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过了几年我又看见你了,王小红。那天班主任带着一个女同学走进教室,跟大家介绍这位新来的同学。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你。你的头发染成了红色,像红鹤的羽毛,你的眼睛也成了红鹤的眼睛,锋利无比。你大概也看见了我,但你又像没看见一样。班主任说,接下来的半年里大家就好好相处,共同迎接我们的中考。她看了一眼你红色的头发,勉强地笑了笑,你走向了座位。
我的同桌小蛮说,听说她是被原来的学校开除了才转到我们学校的,好像是因为打架,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王小红,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王小红,我奶奶已经去世了,我很怀念她。我和妈妈住在川县,过得很好。
王小红,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是不认识我了吗?
我的同桌小蛮很看不惯你,值日的时候故意空出你的座位不打扫。他每天都指责着你的不是,比如染发,比如下课后走得匆忙。
她哪里像个学生?!简直就是在社会上混的嘛!干吗还来学校呢!他说。我不说话,我能说些什么呢?王小红,我认识你,但又像不认识你。班上很多人都在你背后指指点点,男的说你漂亮,女的说你不要脸,她们是在嫉妒你。
后来小蛮渐渐不说那些话了。他说,你其实挺好的,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是不喜欢学习罢了。王小红,这些年你都经历过什么呢?你一定过得不好,你爸妈离婚了?或者没有,还在打架?我真想问问你这些事情,但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在路上我叫过你一声,但你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走了。
后来小蛮就不再说你了,而且也不准别人说你。他听见有人说你坏话就和别人急,有一次还差点儿打起来。小蛮是喜欢你了吧,我猜想,你们一定走得很近。小蛮不再像从前那样每天下课都留在教室学习了,他上课开始走神了,一下课就走得匆忙,有时候干脆不来上课。我向第二组看过去,发现你的座位也是空的。
我劝过小蛮,起初他满不在乎地点头,说不会影响什么学习的。再劝的时候,他冷笑一声,说我是在妒忌他。后来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我在车棚下看见了你和小蛮。你们和学校所有的情侣一样,挤在车棚旁边的小巷里。小蛮吃惊地看着我,你抬头也看见了我。你好像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你看看我,像是经历了一场报复后露出胜利的表情。你并没有忘记我,王小红,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在做给我看的,王小红。
后来小蛮慌张地对我说,不要告诉班主任。我点头笑笑。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怎么会告诉班主任呢?我又想起你的眼神,不知怎么的,我稍微感到不安,你好像是在做给我看一样。但是,王小红,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我见到了王军。他穿着很潮的衣服,已经像大人一样了,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站在我们学校门口的木棉树下,像是在等人。
我叫了他一声,他也认出了我。王军惊讶极了,也欢喜极了,说好久不见啦大吴,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然后连忙搂着我的肩膀说,走,我请你吃饭去。他比以前更加热情了。
我们坐在学校外面的小饭馆里。王军说,想吃什么,尽管点。我拘谨地说随便就行了。王军不高兴,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接着乐呵呵地点了好几个菜。王军提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捉红鹤的事情,后来的事情。他说:为什么这几年你都不回去看看啊?家乡变化可大了,不过再也没有人养红鹤啦,自从明霞的眼睛……不过我也很久没回去了,我来川县也已经几年啦。他说着又看了看我。
我吃得很饱,饱到快要撑着了,我又开始担心王军要花很多钱。王军说,我早就不念书啦,我跟我爸说念书真没意思,于是我就来了川县,我现在在一家塑料厂里,活儿很轻松,这一带也挺熟的,以后有什么困难你找我就行了,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尽力,你我不用客气什么。他把学校想得跟外面一样。
后来我问他:对了,你来学校做什么?找人?他说,来找我女朋友啊,我女朋友就是王小红。我哆嗦了一下。冬天的风把木棉树的叶子卷起来,又落下,风在用力地践踏着它们。路人行色匆匆,川县的夜灯开始亮了。
王小红,我又想起了你那天的眼神,你像是经历了一场报复后露出了胜利的表情。你好像变成了一只红鹤,全身是火的颜色,你越飞越高,火凶猛地将你焚烧着,最后只剩下一双红色的眼睛。
那天傍晚我告别了王军,从小饭馆走出来,寒风把我吹得瑟瑟发抖。我不安极了,我的不安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自很久很久的以前,它们好像被谁唤醒了一样,又围绕着我而来。
我在校道上叫住了你。那是你第一次回头和我说话,你说,关你什么事。你狠狠地说出这句话,激动得微微发抖,又像是胜利了似的转身走了。
你好像等了多年,终于胜利地朝我说出了这句话。就像很多年以前,我妈妈在桌子上把饭碗一摔,把忍了好久的情绪一摔,激动地走开。
可是王小红,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王小红,这些都会慢慢过去的,我妈妈现在很好,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
我去找小蛮,我大声地朝他吼,我的不安变得巨大。他一掌把我推开,我摔在地上,疼痛像绝望一样涌来。我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傍晚,我摇头的那个傍晚,那时候你心中一定充满了绝望,王小红,你心中最后一块地方都被抽空了,填上了绝望。那个沉沉黑夜将要来临的傍晚,你飞快地跑开的傍晚,我已经轻轻地感受到了你的绝望。
但是王小红,这个世界上还藏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我们都不曾知道。
后来,王小红,后来你哭了。在和你哭着跑开的那个傍晚相隔多年后的一个傍晚,你又哭了起来。你哭得那么伤心,你蹲在地上,像随时会昏倒。天就要黑了,王小红,你恐惧地哭着,仿佛停不下来。
那个傍晚人们围在学校的门口,看着救护车呼啸着紧急地开走。人们在警车旁围了一圈又一圈,天就要暗了,川县的路灯快要亮了。我惶恐地挤进人群里,看见你蹲在地上,如同一盏快要熄灭了的灯,你的哭声里满是恐惧。
王小红,我所畏惧的事情还是来临了。那个傍晚小蛮刚走出校门,一个社会青年模样的人突然就冲了过来,他像是疯了,把小蛮按住猛打起来。没有人敢上去拦,连门卫也只站在一边看,不敢靠近。那个人是疯了吧,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情,于是就拼了命地去做这件事,而其他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了。他好像要把小蛮打死了才肯放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他用一块砖头猛地打向小蛮的头,剧烈的一声后,小蛮倒了,血在地上渗开来。人们吃惊地叫了一声,那人像刚刚醒来一样。有人说,头颅破了。有人说,可能是死了。多么可怕啊,他们说。
后来警车就来了。救护车也急忙赶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王军被铐上了警车,然后车就开进了那个无穷无尽的傍晚里。
王小红,在嘈杂的人群中我好像只听见你的哭声。王小红,你看见了吗?很多东西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那些东西总是锋利得像红鹤的眼睛,要把我们刺出血。其实王小红,在很久以前阳光要烧起来的那个夏天的中午,我看见我妈妈上了那个陌生男人的摩托车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些。其实我们不是什么东西都需要知道的,即使那些东西总是要刺痛我们。
王小红,那个陌生的男人,我妈妈坐上他摩托车的人,他是你的爸爸。
但又怎样呢?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就好像明霞那只被啄掉的眼睛一样,都已经被许许多多的傍晚烧成了灰烬。现在我和我妈妈过得很好,我很爱她。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小红,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有人告诉我们。但是它们都会过去。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