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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僵尸重现

西晋泰始二年(266)春,原魏国一个叫吴纲的南蛮校尉,在安徽寿春遇到一个东吴的老汉。二人一见面,老汉惊奇地打量着吴纲,说:“你的身材相貌很像长沙王吴芮呀!只是个头稍矮了点。”吴纲听后大惊,说:“吴芮乃是我16世先祖,已死400多年了,你怎么看得出我的相貌像他呢?”老汉说:“实不相瞒,40年前,东吴在临湘(长沙)欲修孙坚庙,因缺乏木材,就挖了长沙王吴芮的墓,取出棺椁作为建庙的材料。当时我参加了掘墓之事,棺椁打开后,曾亲眼看见吴王的尸体面目如生,衣帛完好呢!”

吴纲听罢,甚是惊奇,对老汉道:“尸体衣服既完好,有没有改换个地方埋葬?”老汉答:“换地方埋葬了。”

以上这个故事散见于多处,正史、野史、地方志、族谱等典籍多有记载。北魏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湘水注》中,引郭颁《世语》说过此事,原文曰:

魏黄初末,吴人发芮冢取木,于县立孙坚庙,见芮尸容貌衣服并如故。吴平后,预发冢人于寿春见南蛮校尉吴纲曰:“君形貌何类长沙王吴芮乎?但君微短耳。”纲瞿然曰:“是先祖也。”自芮卒至冢发四百年,至见纲又四十余年矣。

据说,长沙王吴芮墓初开,群盗兴奋,当夜抵其椁,有一头目引火向前探查,四五壮汉挥臂弄锹揭掀盖板。忽椁内气出,吱吱作毒蛇昂头吐芯示威状。烟过之处,有臭味散开。少顷,墓穴深处轰然一声,其气与烟火相触而燃,火球突起,蹿出丈余,墓穴如同白昼,并伴有轰轰之声如响雷。群盗趋避不及,棉衣被火烧着,势同燃球,扑地不起,号啕悲呼。墓穴之外众贼惊骇,急用泥沙泼砸着火之身,又急呼于墓中泥水处打滚儿。刹那间,穴内哀号连连,被火烧着的盗贼跳跃腾挪,势同群魔乱舞,夜鬼飘荡。火势渐小,被火烧着者周身黧黑,面部、胸前几无完肤,呼号声中双手抠地,蜷缩蠕动,气脉衰竭,奄奄一息。

墓内喷火

待内棺开启,只见吴芮锦被覆身,面色如生,须发皆整,如同睡眠,隐隐有打鼾之声,众盗大骇。为首者率三五壮士向前探视,见死者仪态容颜完好如世人,大奇,以为有神相助,遂命人将外部大片椁板拆除,以取木材立庙。内棺原封不动,告知其亲近后人复葬其棺。

吴芮后世亲近者相约族中三五名望之辈急趋前来,时群盗已遁,墓穴狼藉不堪,椁木、珍物已空,只有一无盖彩棺孤立于中央。众人立于棺前验看尸身,商讨埋葬办法。寻思间,一阵阴风吹过,棺前立者顿感脸色发麻,如同扬沙掷于面部,身前的木棺如河中小船般开始摇晃,众人骇怪,疑有鬼怪作祟。愣怔间,猛听棺身咣的一声响动,一块五彩丝缎腾空而起,缥缈冲天。继而,死者从棺中奋起,扬臂摇身,瞪眼张目,高声呼曰:“这一觉睡得好长呵,此处不可久留,快送我回瑶里老家去也!”言毕,尸身如僵木,向后一仰,咚的一声摔于棺中,没了动静。众人望之,呆若木鸡,如在梦境。待回过神儿来,知是吴王魂魄附体,特留遗言,为自己安排后路。眼望墓穴之惨状,遥想当年吴氏家族之荣光,对比如今凄凉之景况,悲不自胜,众皆伏地而泣。

为了却吴王心愿,吴芮灵柩被后世亲近者从墓穴内取出,由长沙迁葬至其出生之地——浮梁瑶里,秘密葬于五股尖仰天台下一个岩洞深处。为防贼人再次盗掘破坏,分别在休宁、婺源、浮梁、高岭四处(今安徽休宁、江西景德镇一带)修建了衣冠冢,吴氏宗族族谱画有仰天台地貌图,标注了“吴王墓在五股尖山脉”等语。现遗迹尚存。

一代长沙名王吴芮之冢被盗掘,连同后世子孙吴纲与东吴老汉巧遇之事,被称为中国盗墓史上第一奇事而为世人津津乐道,同时也为现代考古学家研究楚地汉代陵墓制度以及古尸防腐术,提供了一个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参照系谱。

关于长沙国国王吴芮的经历,史料多有记载。此人据说是吴王夫差的后代,生于瑶里,在秦朝时为番阳县令,号为番君,颇为当地百姓及江湖志士敬慕。当陈胜、吴广等一帮农民兄弟扛着用木头杆子和被单褥罩做成的黄龙大旗,高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起事时,吴芮审时度势,亦率一帮生死弟兄开始与秦王朝划清界限,面南称孤,自立为王。未久,吴芮与最有实力的项羽结成联盟,被项羽正式封为衡山王。随着战争局势的发展演变,吴芮见风使舵,转降刘邦,并在刘项为敌的楚汉战争中立下了卓越战功。汉高祖五年(前202)己亥,天下已定,吴芮被刘邦封为长沙国王。

此时的长沙国是汉初分封的诸侯国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西汉以前的长沙国只是秦时的一个郡,秦之前则是楚国的地盘。虽然此次由郡改国,在汉中央朝廷的诏令中明确规定,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五地都归长沙国管辖,并将湘县改名临湘县,作为长沙国国都,但当时的豫章实属以英布为国王的淮南国,而象郡、桂林、南海三地则被独霸一方的南越王赵佗所占,吴芮实际掌管的范围仅长沙一郡,约为湘江河谷平原的13县之地。据做过长沙王太傅的贾谊于公元前174年上书说,汉初的长沙国民户只有25000,按《汉书·地理志》长沙国户口比例推算,那时的人口数有十一二万。由此看来,这是个较小的王国。

吴芮家乡瑶里(现区划属江西景德镇),如今是一处旅游佳地,古色古香。

虽然长沙国国小人少,却夹在汉朝廷所属领地与南越诸国之间,是阻挡百越诸侯进攻汉中央的门户,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当年吴芮如何带兵打仗,并以开国功臣之声威被封为第一代长沙王,史料中很少记载,但其军事实力有史可鉴。刘邦和吕后对功高盖主的异姓王并不放心,做梦都想清除掉,萧何曾对刘邦说,要灭吴芮,倾全汉之兵再战一纪(12年)尚难。对此,狡诈多谋的刘邦于无可奈何中,委派了一位楚地出生、名叫利苍的亲信出任长沙国丞相,以监视和控制长沙国王吴芮,同时监视百越之地诸侯国的异常动静,特别是军事方面的行动。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吴芮于封长沙王的当年便一命呜呼了。一个无病无灾的显赫王公莫名其妙地撒手归天,留下了一大堆历史谜团。坊间说法有二:一种说法为行军死于营中说。因当时边陲未定,吴芮为长沙王后,刘邦诏令其率兵去安定福建,行至金精山一带(今江西宁都县西北15里石鼓山),不堪劳累,身染沉疴,中途病逝,死后谥文王。另一种说法是刘邦密诏长沙国丞相利苍将其用毒药害死。两种说法皆无过硬的证据支撑,到底谁是谁非,或者二者皆非,不好妄下结论。班固在《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中,对吴芮之死只是一笔带过,并未提及死因,文中说:“项籍死,上以 有功,从入武关,故德芮,徙为长沙王,都临湘,一年薨,谥曰文王,子成王臣嗣。”汉初刘邦共封8位异姓王,后来7王皆反,旋被翦灭,唯吴氏长沙国忠于汉室,共历5代,以无嗣而国除。因而班固赞称吴氏“不失正道,故能传号五世”。

吴芮在位时,为政以德,颇得民心,死后臣民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关于吴芮墓遗址,光绪《旧府志》载:“在北门外祀汉长沙王吴芮。今此门外大道旁菜园内有极小之庙即其地。”传说吴芮墓高22米,墓旁立一祀庙,叫吴王庙。吴王墓遗址流传至今,大概是人们追念其功德所致。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称:临湘“县北有吴芮冢,广逾六十八丈,登临写目,为廛郭之佳憩也”。郦道元所见之景象,离吴芮墓被掘已过去了约250年,遗留的是一个空土堆而已。

吴芮墓想象图

至于郦道元引《世语》故事中提到的那位吴纲,历史上确有其人,并一度为诸葛诞长史,著名的《三国志》中两次提到他的名字、身份和在群雄争霸中所扮演的角色。《魏书·诸葛诞传》中,作者陈寿在论及魏国大将、琅琊阳都人诸葛诞谋反时,曾云:“甘露元年冬,吴贼欲向徐堨,计诞所督兵马足以待之,而复请十万众守寿春,又求临淮筑城以备寇,内欲保有淮南。朝廷微知诞有自疑心,以诞旧臣,欲入度之。二年五月,征为司空。诞被诏书,愈恐,遂反。召会诸将,自出攻扬州刺史乐 ,杀之。敛淮南及淮北郡县屯田口十余万官兵,扬州新附胜兵者四五万人,聚谷足一年食,闭城自守。遣长史吴纲将小子靓至吴请救。吴人大喜,遣将全怿、全端、唐咨、王祚等,率三万众,密与文钦俱来应诞。以诞为左都护、假节、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牧、寿春侯。”

《三国志·吴书·孙亮传》也有记载:“(太平二年)五月,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以淮南之众保寿春城,遣将军朱成称臣上疏,又遣子靓、长史吴纲诸牙门子弟为质。……三年春正月,诸葛诞杀文钦。三月,司马文王克寿春,诞及左右战死,将吏已下皆降。”这一记载道出了魏国叛将诸葛诞与部下吴纲等人的命运。

陈寿作《三国志》约130年后,刘宋文帝命裴松之作《三国志注》,裴氏本着“鸠集传记,增广异闻”的精神,于诸葛诞传中吴纲姓名后,专门征引郭颁的《世语》作为“异闻”趣事增补其中。引文曰:

吴人发长沙王吴芮冢,以其砖于临湘为孙坚立庙。芮容貌如生,衣服不朽。后豫发者见吴纲,曰:“君何类长沙王吴芮?但微短耳。”纲瞿然曰:“是先祖也。君何由见之?”见者言所由。纲曰:“更葬否?”答曰:“即更葬矣。”自芮之卒年至冢发,四百余年。纲,芮之十六世孙矣。

裴氏与郦道元所引皆为同一作者所说的同一件事,但稍有出入。就年代先后而言,裴氏与郭颁几乎同处一个时代,著成《三国志注》的时间早于郦道元《水经注》几十年,所引当更接近《世语》本意。但有一关键之处恐怕不及郦道元准确,这就是发冢是为“取木”还是“以其砖”的问题。现代考古发掘证明,凡长沙一带的西汉贵族墓葬,皆为竖穴木椁墓,即挖一个大土坑,在坑底用上等方木搭成椁室,然后放入木棺,棺的层数以墓主生前的身份而定。坑内几乎无一砖一石,与后来明清时券洞式墓葬大为不同。此点当是裴氏之误。

既然长沙王吴芮与长史吴纲在史上确有其人,关于墓冢被掘以及寿春奇遇是否属实,真实的成分又有多少,自《世语》披露之后,遂成为后世好事者长期探究的一个谜团。

马王堆一号汉墓发掘现场

长沙王吴芮死于公元前202年并葬于长沙城北,此点并无疑问。史载,长沙之地被东吴占领后,孙权确实曾仿照曹操的做法,令人在此盗掘过王侯贵族的墓葬,获取奇珍异宝和大量木材。同时派出亲信爱将率5000精兵翻越九嶷山,前往南越故国掘冢盗墓,追索南越王赵佗之穴。从《世语》的记载看,长沙王吴芮墓被掘应在黄初六年或七年,即公元225年或226年,也就是曹操的儿子曹丕当上皇帝后即将死亡的最后一二年(丕在位七年崩,年号遂绝)。上距高祖五年,相距420多年。那个曾参与掘墓的东吴老汉,在相隔了40多年,也就是到了司马氏家族篡权,司马炎登基称帝的第二年,还能看出吴芮的第16代孙跟死者面貌身材相同与差异之处,则未免有夸张和编造之嫌。是否老汉早已闻知吴纲乃长沙王之后而故意有此说,后人不得而知。所知者,吴芮的尸身及衣物被埋葬于“广逾六十八丈”的墓穴内,棺椁开启时,“容貌衣服并如故”或“容貌如生,衣服不朽”,并非空穴来风,当是极有可能的。就在那位东吴老汉与南蛮校尉吴纲寿春对话的1700年之后,湖南长沙又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马王堆西汉墓葬中一具“面目如生”的女尸横空出世。极富历史趣味和巧合的是,这位叫辛追的墓主人生前与长沙王吴芮相识,或者亲自给吴王敬过酒、送过肉也极其可能,因为墓主的丈夫就是汉高祖刘邦派往长沙国秘密监视吴芮的第一任丞相利苍。

马王堆一号墓清理木棺情形

1972年初夏,解放军366医院在长沙东郊五里牌外一个叫马王堆的土包下挖掘防空洞,意外发现了一个喷气、冒火的洞穴。湖南省博物馆考古人员得到报告,前往勘察,断定是一座古墓,遂上报发掘。从1972年夏季开始,至1974年元月,野外发掘工作全部结束。在发掘过程中,由于墓葬宏大与出土文物之多之精,先后得到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华国锋,以及文化文物考古界郭沫若、王冶秋、夏鼐等负责人的密切关注,周恩来对墓葬的发掘与文物保护曾先后做过五次批示。考古发掘得知,此处是由三座古墓组成的家庭墓葬,墓主分别是西汉初年的长沙丞相、轪侯利苍与他的夫人辛追,以及儿子利豨。三座汉墓分别出土了表明墓主身份的印章与大批漆木器、丝织品与帛书、帛画和部分铜器。特别是在最早发掘的一号墓中,轪侯夫人辛追的尸体保存完整,身体肌肉有弹性,关节可以弯动,皮肤摸上去手里有油腻感。经国家专门组织各方面医学专家进行解剖、检测,发现葬入地下2000多年的轪侯夫人,内脏保存异常完整,动脉粥样斑块病变清清楚楚,体内绝大部分细胞、细胞膜、细胞核,包括一部分神经组织,如人体中最容易消失、医学上称为迷走神经丛的一种神经组织,皆历历可见。这位贵夫人死前吃下的138粒半形态饱满的甜瓜籽尚未消化,皆完好无损地保存于胃囊中(博物馆人员曾将几粒瓜籽种植于院内,遂生长发芽,只因管理不善,未结果即枯萎)。这种与常见的木乃伊和干尸有本质区别的尸体,被认为是人类有史以来防腐技术的奇迹,考古界和医学界称之为马王堆湿尸,自此,世界学术领域又增加了一种崭新的尸体类别。

马王堆西汉女尸的面世,被作为一种不可思议的传奇故事于社会广为流传,人们在为这神奇的防腐技术惊叹之时,也为古代中国人民的智慧击节叫好。一时间,全国兴起了一股马王堆热,并引发了长沙一日数万人涌入博物馆观看女尸的狂潮。随着报刊与广播的公开报道,以及由北京科影拍摄的《考古新发现》《西汉古尸研究》等影片的公映,国内外迅速掀起了一股声势浩大的“马王堆热”。当时寓居长沙的毛泽东也被这神奇的考古发现所吸引,特地观看了马王堆三号墓出土的帛书印刷品,并作为特别礼物,专门赠送前来中国访问的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在一浪高过一浪的马王堆考古发现与参观热潮中,出于各方面考虑,由国家拨款,于湖南省博物馆专门建造了一座豪华的分馆和陈列室,以保存、展出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女尸与文物。马王堆汉墓的发掘以及女尸的出土,作为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被载入史册。

出土的马王堆女尸辛追

遥想当年,长沙王吴芮与丞相利苍同朝听命,或同廷共事,一个为王,一个为侯,尽管暗中各怀主意或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但表面上应当是和谐共处的,因而辛追作为丞相夫人,见过吴芮或有更进一步的交往也属正常。当时,追求长生不老和死后尸体不朽之术,已成为王侯将相、达官贵人生活的目标和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于是防腐技术兴盛,有的用玉,有的用药草,有的用所谓的仙丹神药之类,可谓招数迭出,五花八门。《后汉书·刘盆子传》叙述西汉末诸陵墓被盗掘后的情形时说:“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也就是说,凡用玉衣包裹尸体的皆不朽。但现代考古发现证明,所有用玉衣裹身的尸体,全部腐烂,无一幸存者。反倒是用衣物包裹尸体并配以草药等物防腐者,若棺椁封闭得当,大部分尸体会保留下来,且保存得相当完好,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女尸即为典型范例。

长沙王吴芮死于汉高祖五年(前202)己亥,据考古发现所知,长沙国丞相利苍死于吕后二年(前186);利苍之子死于汉文帝十二年(前168);利苍夫人辛追死于汉文帝十二年以后的某年。吴芮与利苍之死相差16年,与利苍夫人之死相差30余年。既然当时的上流社会皆推崇长生不老和尸体防腐之术,想来作为长沙王的吴芮也不例外,一定是殚精竭虑,想方设法令人搜寻和研制。当他撒手归天后,家人便用楚地一带早已流行,时在长沙周围逐渐成熟的草药混合物作为防腐之物,为其尸体沐浴、喷洒、穿戴包裹、降温、入殓、封棺闭椁、覆土等。当这一切完美无缺地一步步做完后,一具尸体便在幽深封闭的墓穴之内长期保存下来,并出现了下葬400多年后墓葬被掘、棺椁打开,墓主吴芮仍“容貌如生,衣服不朽”的奇特景观。若对比1700年后利苍夫人尸体出土时的状况,此点当属真实且没有什么令人感到大惊小怪的了。

同为长沙豪门出身,何以吴芮与利苍夫人辛追的尸体在后人发现时完好无损,面目如生,而葬于同一块墓地、相隔仅几米远的利苍本人与儿子的尸体却早已腐烂,只剩残骨碎渣?考古人员得出的结论并不复杂,利苍之子尸体腐烂是由墓葬和棺椁本身封闭不严,封闭墓穴的白膏泥有明显缺口,棺椁有裂缝所致。至于长沙丞相利苍本人尸骨无存,则与墓葬被盗有关,若没有盗墓贼的毁坏,其尸体极有可能也同他的夫人一样,会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马王堆一号汉墓棺椁。木椁长6.76米,宽4.88米,打开椁室盖板之后,中央是四层套棺,四边是四个边箱,放置大量的陪葬品,木椁室坐北朝南,结构呈井字形。

湖南省考古队员侯良等人在发掘长沙丞相利苍墓时,发现了两个盗洞。其中一个为四方形的洞穴,大小正好可容一人;一个为圆洞,里面塞满了杂土,若不仔细察看,一时还不大容易认出。这两个盗洞出现于哪朝哪代,一时无法判断。后来,发掘人员在盗洞土层中发现了一个瓷碗,经鉴定,这只瓷碗属于唐代的产品,因而,盗墓者被断定是唐以后、宋之前的人,而唐代的可能性最大。这样认为的理由是,这只碗仅是一个极普通的生活用具,很难保存到宋代。何况唐代瓷碗保存到宋,已经算是有价值的文物了,深知文物之利的盗墓贼怎会将其轻易扔掉呢?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唐代的盗墓贼拿了这只平时在家中常用的瓷碗,作打洞盗宝时喝水、进食之用,用完之后随意地扔之于旁侧,走时也未带走。至于墓葬系何人所盗,至今仍难有定论。当考古人员发掘到墓穴底部时,见棺椁早已散乱不堪,内中器物几乎全被盗走,只剩一点残骨和器物碎片,最大的收获就是于散乱的棺材缝隙中,发现了利苍为相封侯的三颗印章,从而揭开了马王堆家族墓葬之中的墓主与时代之谜,这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对于这座长沙国丞相墓的发掘,周恩来总理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和重视,当得知墓中除了三颗印章,其他器物全部被盗墓贼劫掠一空时,周恩来专门向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问及此事,说:“现在还有没有盗墓的人?全国墓葬破坏情况是否严重?”王冶秋回答说:“旧社会那些专门靠盗墓吃饭的人,长沙一带称‘土夫子’,凡有点真本事的,基本都被各地博物馆和考古部门收编了,成了现代国家工作人员,所以基本上没有专门盗墓的人了。除被收编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文物的流通渠道被截断了。董老出任华北军政委员会主席时,第一个命令是征集革命文物令,第二个命令就是禁止珍贵文物出口。现在办的文物商店都是国营单位,盗墓贼从墓中盗出的器物不敢拿来销售。因为社会上已经没有自由的流通渠道,中国的文物出不去,境外的文物贩子又进不来,所以自1949年以后,盗墓这个行业算是基本消亡了。”

马王堆二号汉墓

令周恩来和王冶秋都没有想到的是,仅仅5年之后,随着中国经济改革的兴起,消失了几十年的盗墓业还阳复苏,盗墓者借尸还魂,于华夏大地山野草泽中活跃起来,大显身手。“要想富,挖古墓,一夜成个万元户”的诱惑,使越来越多的山野村夫、城市混混、地痞流氓,甚至道貌岸然的政府官员,纷纷加入盗墓者行列之中,企图借挖掘地下古物一夜暴富。从关中大地到中原腹地,从燕山南北到长江上下,从作为古蜀王国的川境,到楚地的长沙、荆州,皆有盗墓者的痕迹。短短几年间,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被盗古墓之多,为2000年历史进程中之罕见。盗墓者结成团伙,各有分工,有的挖土,有的望风,有的负责现代化设备的运用,有的则专门负责销赃。其盗掘方法、技术、工具越来越先进和专业,如探寻汉墓由原来的洛阳铲演变成重铲,进入墓室捣土时用滚叉和撇刀,挖掘唐墓时用类似鲁智深的月牙铲的工具——扁铲。再后来,盗墓者更加嚣张,更趋现代化、智能化、集团化,探测墓葬动用军用罗盘、探地雷达、金属探测仪、气体分析仪等,大大缩短了以前靠经验找墓、断代等前期的工作时间。盗掘时则用雷管、挤压式炸弹,此种炸弹原是作为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到军队,从而避免士兵在野外作战时挖战壕之苦用的。在野外作战时,只要在前方几米掷下一弹,就会炸出一个几米深的圆洞。洞内的土不是被炸飞,而是被爆炸力向四周挤压,因而当炸弹爆炸后,洞外见不到一点土。接连几个炸弹下去,就是一个深井。盗墓团伙认为此法用来盗墓,既省心又省力,于是开始应用。若发现墓葬,只需几个炸弹,即可穿透墓室,盗墓贼可轻而易举进入满藏金银财宝的墓穴开棺取宝。开棺时的工具也渐渐开始鸟枪换炮,由旧时的刀劈斧砍,换为大型电锯。运输及通信工具也一跃变为摩托车、汽车和手机。整个中国每年有千百座墓葬被以这样的现代化形式盗掘。如位于浙江的鸦片战争抗英名将葛云飞、著名报人《申报》主编史量才等名人墓葬已被盗掘,清代“辫帅”张勋之墓在江西被掘,位于湖南长沙的晚清名臣曾国藩墓先后两次被盗,盗墓者劈棺抛尸,墓内文物被劫掠、毁坏。

据长沙和荆州市文物部门统计,截至2005年,仅长沙郊区、荆州八岭山、荆门市纪山等省级和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中的大中型古墓,就有1300多座被盗掘,其中近1000座被彻底盗毁,大批文物流失或遭到破坏,损失极其惨重。最令人惋惜的是,1994年春,荆门市郭家岗一号战国墓被盗掘,劈棺抛尸,惨不忍睹。墓主人为一楚国贵族夫人,时间比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女尸还要早,虽长眠于地下2300多年,但与马王堆汉墓女尸一样,保存完好,堪称“稀世之宝”。然而,盗墓者为了从墓主的七窍中抠摸金器和玉器,竟对女尸百般作践。女尸衣服被扒光,头发被撕掉,嘴被撬开,牙被敲碎,最后被拖埋到另一穴洞达一个半月之久。待案发时,整具尸体已腐烂不堪,文物价值丧失殆尽。

面对中国大地上冒出的盗墓逆流,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和世界进步人士,都感到莫大的耻辱和痛心。无论是古墓葬还是古文化遗址,都是不可再生的人类文明成果和人类遗产。当历史进入21世纪之时,中国华北地区的盗墓贼,已从挖掘墓穴转向劫掠地面文明遗址、遗物,这是地下文物告罄的一个不祥之兆。对此,有观察家预警,等到21世纪结束之时,考古学家可能会失业。这个预警看上去有些危言耸听,却道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现实和预言者内心的忧虑。但愿今天的人们能从历代盗墓和劫掠、毁灭人类自身文明成果的罪恶中得到教训,并以群体觉醒的力量来共同扼制这一人类毒瘤的发展蔓延,使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残存的硕果得以长久保存,文化的香火得以延续,这便是我们撰写此书的本意。 eFuiOA3rpf/5FbfBaEeTMsoo66ZTLT2qYFcq6JuVBhz2Ys5lPD8t+QDjfLVv8c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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