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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梦芸

柳眉是十二中的特级音乐教师,作为教师,能走到这一步是极其不容易的,何况是一名音乐教师。人们都评价她是个好老师,她上课有着不同一般的认真、负责,甚至带着一种狂热。区教育局常常以她为代表激励老师们,要学习柳老师的教学热情,为教育事业做出贡献。

柳眉毕业于音乐学院,她家有一个不算小的乐器店,这么说来,她的成就有一定的来自家庭的原因。本来她可以继承家里的衣钵,经营那个不大不小的乐器店,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她固执地选择了当音乐老师,她太瘦了。是啊,她太瘦了,瘦得那么让人绝望。她很艳羡那些丰满的女人,有一种被人无限遐想的权利。穿过她们的身影,她的眼睛里带着无限向往的光芒,搜寻着这些女人内部的每一个角落,由每一个角落产生一个场景的幻想,构成无数艳遇的桥段。而她很明白,这种令她着迷的被无限遐想的必须是从异性的目光里发出的,她不可能有这种机会。她太瘦了,瘦得她恶狠狠地咬着下唇,下唇又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一点点动作都显得那么干涩。而她又期望,或者她相信,她在学生们的面前是美的,或者是有美的可能的。她需要这种欣赏,而且有着极度的渴望。仿佛一个永远行走于沙漠中的人,相隔甚远的绿洲永远无法解除她的干渴。

当她站在讲台上,伸出干枯的手臂,奋力唱出要示范的那个音时,她感觉到学生们在看她,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她顿时觉得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有了依托,仿佛抓住了一个沉重的东西,能够带着她向下安心地沉去,不必在漫无边际的自卑中上上下下。

车丽丽不见得理解她这种想法。车丽丽是柳眉在这个学校里要好的同事,有着一张圆脸,生就一副大骨架,加上家里的溺爱,整个人和脸一样圆。她每每会在食堂吃完饭以后,摸着微凸的圆肚皮,叹一口满足的气,说,又吃多了,不知又要长几斤。学校里有好事的男同事打趣说,这两个在一起是油条加大饼,气得车丽丽朝他们直瞪眼,说话都用鼻子出大气。柳眉在一旁微微地笑着,在心里轻轻地叹气,这一声叹得很轻,但又在心里留下重重的回音。

柳眉本来可以长得更加“健康”一些,她家里的条件不错,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只是她小的时候,得了疝气。这听起来挺好笑,小女孩得什么疝气?可事实就是这样。医生说这种病不论性别长幼,都有可能得,有许多人还是因为生气过多得的这种病。她回忆起自己小的时候,的确是一个爱生气的孩子,甚至有点蛮不讲理。她想要漂亮的裙子,想要好吃的棒棒糖,想要家人带她去公园玩一整天。外婆在她家的时候,这些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可是外婆回老家了,父母要忙工作,没有人可以抽空儿满足她的愿望,她就生气,狠狠地咬着嘴唇,可是没有人理她,也顾不得理她。她就哭,狠狠地哭,在地上打滚,不停地抽泣,最后连整个人都痉挛起来。刚开始,大人还满足她,过后,他们开始不耐烦起来,开始批评她,甚至对她吼叫。她很害怕,身体加重了痉挛。大人们烦了,觉得她就是那个样子,以后也对她爱理不理。直到小姨家生了一个小妹妹,小妹妹很漂亮,长得胖胖的,总是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大家都喜欢这个小妹妹,更没有人去关心她的抽泣了,连从老家赶来的外婆都慈爱地看着小妹妹对她说:“你呀,要是有你的小蕊妹妹一半乖,外婆就更喜欢你了。”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泛出白白的印子。从此她就经常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一有点小事情,就自己在房间里无声地流泪,直到查出病。做了手术后,她的脾气好了许多,只是,无论她怎么吃、怎么补,也都是那个瘦瘦的样子,无法和小蕊妹妹一样,长得水灵而圆润了。

本来在当代社会,女性是以瘦为美的,很多苗条的女子都被认为是漂亮的,可是柳眉不在其列,她的瘦并不是一种健康的瘦,她的瘦包含了许多的不健康——干枯、苍白、无神的双眼,那是小时候哭多了的后遗症;她的嘴唇总是有一行明显的印子,那是咬得过多的结果。总之,她真是瘦得让人觉得是一枚干瘪的果子,还没有尝到就觉得嘴里泛着苦味。她开始很喜欢看减肥药的广告,因为看见那么多的女孩向往着变瘦,她的心里就好过一些,隐隐地还觉得有一丝安慰。可是有一次,有一个减肥产品的广告,为了标榜自己的产品不会让人产生依赖性的效果,在广告语里告诫人们,减到理想的程度就可以停药了,不然太瘦反而不美。她坐在电视机前,把手里的遥控器捏得紧紧的,感觉得到有几根手指在颤抖,下唇被咬得快见血色了。她腾地站起来,关掉电视机,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正在厨房做菜的母亲头也不回一下,没事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她早已习惯了女儿的神经质。

她匆忙地换了衣服,在关门的时候使劲地摔了一下门作为招呼,宣告自己的出门。她一边小跑,一边打电话给车丽丽。每次都是这样,她一受到刺激就会找车丽丽来倾诉,仿佛那是一个避难所。车丽丽在电话那头依然懒洋洋地回答道:“这么早啊,我还没起床呢……好,你等着啊,我们就在老地方见。”

车丽丽所说的老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之所以经常去那里,是因为车丽丽很喜欢吃那里的甜点。车丽丽常常一边吃着黑松林蛋糕,一边用一种撒娇的口吻说:“真是的,这里的东西太好吃了,下次不来了,不然这个月我又要多长几斤,讨厌死了。”可每一次,约她时,她又会说:“老地方见啊。”就像上瘾了一样。

柳眉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一边握着手中的杯子,一边看着面前的巧克力蛋糕,心里安定了些。等了好一会儿车丽丽才来,她一边擦着满脸的汗,一边嘟囔着:“这么热的天,害得我的妆都掉了。”柳眉惊讶地问她:“你不是从来都不化妆的吗?”车丽丽叹口气说:“还不是我这身材害的。那天我看见一个杂志上介绍这样化可以显得瘦一些,我就想试试嘛,捣鼓了半天,效果还是不错的,我本想先给你过过目,要是行,下次我和何耀希出去的时候就这样,结果太阳一晒就打回原形了,白忙活了一阵。”

柳眉听得哑然失笑。何耀希是车丽丽的男朋友,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似乎何耀希还要瘦一些。何耀希倒没有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女朋友胖一点挺好的,健康水灵是最漂亮的。他们三个有时候一起吃饭,车丽丽嘟着嘴说:“吃得太多了。何耀希,你怎么点那么多菜呢,嫌我不够胖怎么的?”何耀希会笑嘻嘻地夹一大筷子的菜放在她碗里,说:“多吃点,胖点没关系,我喜欢。”车丽丽嗔怪着,满眼的幸福流光溢彩。柳眉看在眼里,脸上微笑着,倒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咬嘴唇,可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用力捏了捏。

这回车丽丽为了要在何耀希的面前看起来好看一些,把自己折腾了一番。柳眉在想,不知道何耀希会不会领这个情。柳眉又想,自己要是有了男朋友,要实践“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最重要的就是长胖一些吧。她对着车丽丽微笑着,含了一口咖啡,觉得今天的糖好像少加了一颗。

柳眉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为胖瘦的问题纠结,至少在讲台上不是。作为一名优秀的教师,柳眉总是带着一种忘我的状态去表现自己对学生的热情。她不仅仅是上课认真,在准备教案的同时,还不断地去学习、了解学生的心理状态,她要去启发、引导学生们对音乐的兴趣,了解音乐的美。她总是想尽力地展现音乐的丰富多样、音乐令人着迷的广博。在音乐的感染下,她的人生变得丰富、立体起来。她的课多次被拿去比赛,她教的学生很多都在以后保持着对音乐的爱好。当然,这也依赖于这些孩子家长的投入,她教过的孩子大部分都在升学之后保持着学习乐器的习惯,有些还在一些知名的大赛中获得大奖。

在这些时候,柳眉就会忘却那些令她不快的事,不再咬得下嘴唇发白,她愈发地在教学上下功夫。她妈妈在听一些朋友表示对自己教育女儿的成功的钦佩时,往往高兴地说:“哎,什么呀,她从小淘气死了,现在终于懂事了一些,知道在事业上用功,我们也就松口气了。你们也别羡慕,没啥可羡慕的,你家的孩子也挺好的呀,你看看,又漂亮还懂事,别看我们家柳眉是个老师,在家里还会发小孩子脾气哪!”

也有一些朋友对柳眉妈妈说,女儿大了,也该成家了,别为了事业耽误了终身大事。柳眉妈妈笑着答应了,也对柳眉抽空儿说说这事。柳眉不置可否,到见面的时候,柳眉还是打扮一番,她不奢望别人对她的印象好多少,至少不想自己轻贱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告诉她,越是破罐子破摔式地对待事情,得到的越是冷漠与别人的白眼。她要别人知道,她柳眉不是一个自轻自贱的人。免得别人说起她的时候,只知道她是一个优秀的教师,忘记了她是一个锦绣年华的女子。

可是见了几次面,失望了。不是严付翔的失望,而是柳眉失望了。严付翔是妈妈老同学的儿子,比她大六岁,是市内一所中学的音乐教师。她妈妈在介绍他的时候很兴奋,仿佛见到两个志向相同的年轻人比翼齐飞。她说:“眉眉,这位是严老师,也是一个音乐教师,是你的同行哟,以后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对彼此都有启发。”柳眉的妈妈很少称她为眉眉,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这个女儿让她不甚喜欢。柳眉想,她在这个人面前这样称呼自己,大概是一种在外人面前表现的礼貌,掩饰这么多年来母女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而这么轻易地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本不存在的亲密,是否意味着母亲对这个人大体比较满意,只差交给这个任性的女儿来定夺?又害怕女儿过早地做出决定,忽略了向母亲咨询意见,所以以这种亲密来提示自己的存在?柳眉看看严付翔的眼睛,没有惊喜。这倒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母亲的朋友在跟他介绍自己的时候应该不会落下外貌描写。他只是微笑着注视着她,说不上深情,也不暧昧。柳眉垂了一下眼帘,没有外露她的情感。

柳眉的失望来自严付翔的眼神。和他见了几次面,严付翔总是那样一副眼神,仅仅是微笑着看着她,没有惊喜。柳眉曾经在他们相处的时候表现了一下自己独一无二的特点,比如,对于学生的热情,很快她觉得在这种场合文不对题;她又想表现自己对人的优雅态度,后来她觉得这个明显是在向对方递出划界限的笔。她有点不知所措,严付翔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让她看不出一点对自己的肯定。她不想把自己表现得像在讨好对方。可越是这样,她越不知道严付翔对自己的看法是什么样的。她越来越失望,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想要得到一些东西而总是得不到的小女孩,满怀的失望快要溢出胸腔。

这样自顾自的表演持续了一个月,柳眉觉得自己疲惫不堪,她简直不想再见到严付翔,免得自己再这样不知所措。可是又有点不甘心,觉得自己的付出又打了水漂。她不想承认的是,自己又恢复了小时候的感觉。虽然她不再像小的时候那样大吵大闹,可是这种感觉仍使她像一只在大风之中飘摇的小舟,既找不到方向又筋疲力尽。

她约严付翔出来吃饭,这是他们第三次独处。前几次见面不是在自己家就是在他家,家里都有人,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前面两次的独处中,柳眉想表现一下自己,又遇到了困惑。她想试探一下,看看严付翔对自己的看法,了解一下情况再看看是对症下药,还是直接放弃。

柳眉选的地方是市中心公园旁的一家小餐厅,吃完饭两个人沿着小公园散步。走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在一个小石凳的前面停了下来。坐在凳子上,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无非是一些家常琐事。柳眉挺讨厌聊这些家常的,不愿让别人听出她的不得宠爱。她学过心理学,知道只要是心理有缺陷的人,一定会在聊天的时候,被人发现自己的问题。柳眉并不认为自己不正常,只是觉得自己小的时候有一些任性,长大懂事之后与家人的关系又一时难以转变过来。她私下问过严付翔,是否对心理学感兴趣,得到的回答令她失望至极。严付翔的母亲就是一个心理医生,而他在大学时心理学成绩考过全系第一。她听了轻轻地吐了一下舌头,还没吐出来,刚露了舌尖赶忙收回了——她怕看见严付翔奇怪的眼神。

现在柳眉不得不和严付翔坐在公园的小石凳上,面对面地聊点什么。前两次的教训告诉柳眉,还是得接近生活实际,毕竟这不是在大学,两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同憧憬自己的未来,可以在一起聊点什么形而上的理想、人生什么的。她对严付翔的印象还不错,不想吓跑人家,让他以为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或者是个精神病人。柳眉在心里轻轻地叹口气,对自己说,将就一下吧,总有一天你得面对。

他们随意选的地方倒是谈恋爱的好地方,正好在月光的普照范围内,只是聊着聊着,柳眉觉得,她没词了。她眨着一双眼睛看着严付翔,最近她的眼睛已变得有神了许多。那是严付翔的功劳,严付翔常常给戴眼镜的柳眉买一些洗眼液,冰凉透明的洗眼液滋润着柳眉一双因为长期哭泣而干涩的眼睛。看着它们一天天水润起来,柳眉的心情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风云变幻了。

柳眉看着严付翔,想着怎么办,怎么办,没词了。柳眉知道这不同于恋人之间的情到深处的无言,她和严付翔离那一步还远得很。她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手指像要有颤抖的感觉了。

他突然开口对她说,此刻的她,真像舒伯特的《小夜曲》,那么宁静,像从钢琴里缓缓流淌出来的一首抒情诗。柳眉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异性向她这样描述自己,带着诗意的、靠近她的专业的夸赞。但是,很遗憾,此种说法带给她内心一种深深的、不自觉的厌恶。尤其是他加上的那一句关于钢琴的修饰。天知道她多么讨厌别人将她比喻成抒情风格的乐曲。读大学时,她第一次翻开古典音乐欣赏教材,第一章便是介绍短小抒情形式,而作为范例的曲子,第一首便是《小夜曲》。在介绍舒伯特时,引用了他的一句话:“当我想歌唱爱情的时候,它转向悲伤。当我想歌唱悲伤的时候,它又使我转变成爱。”对她而言,她十分害怕这成为自己的写照——爱与悲伤联系在一起。她像小时候抽泣又遭到大人们白眼一样,感到一种漂在海平面又不识水性的害怕。继而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是一首戏谑曲,至少也是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那样,轻盈地表现主题。绝不能用钢琴那样沉重的东西奏出的曲子来表现她,太可怕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的记忆,那时候她已经有十四岁了,小蕊妹妹也有九岁了,并开始学钢琴,她的性格一如小的时候那么乖巧。于是自己的父母认为学习钢琴可以让他们任性的女儿有所收敛,就强行送她学钢琴。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些懂事了,可是很不喜欢学钢琴。在学校度过漫长的三个小时以后还得回家不停地练。一次,她拒绝练钢琴,因为电视里正在播放她最爱看的动画片,可是父母把她关在钢琴室里。她不停地哭闹,门外一直没有回应,只有房间里空气中嗡嗡的回声。很久以后,她还坚定地认为,那是钢琴对她嘲笑的声音。它沉重的身躯令她感到压抑,因为自己的轻。她渴望自己能重起来,钢琴的沉重引起了悲伤与心灵的负担,她多希望自己能成为一首举足轻重的戏谑曲。

柳眉没有说话,等待着严付翔继续说下去。可是他并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仿佛诗集上面的留白,等待着品读的人来回味。柳眉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想,我得回家了。”她走在前面,晚间的凉风吹过来,卷起她的裙角,远远的,在灯光下看去,像是一个站不稳的人,随着风左右摇晃。

严付翔一直跟着她,在离她五步的距离,一直把她送回家。柳眉知道他在后面,她并没有跟他道别,打开门进了家。

这两天突然降温,大家都没有料到,纷纷得了感冒,都在抱怨天气预报不准确。柳眉没有明显的感冒症状,仅仅是觉得喉咙有点干干的,她也没在意。严付翔几天没有约她了,柳眉也没有像以往那些期望。仿佛一池湖水,被微风轻轻吹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一向体贴的车丽丽变得讨厌起来,她的何耀希出差到外省。滚烫的热情稍微冷却下来的她没事闲得开始对柳眉的恋爱关心起来。柳眉本来习惯了希望别人关心自己而不得的情形,好不容易觉得其实没有别人的过多关注是一种福,就不得不面对旁人的考问。车丽丽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何耀希在的时候,她忙于沉浸在旁若无人的境界,现在生活突然随着何耀希的暂时离开而变换场景。她不得不重新认识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自己的好朋友也在经历一场恋爱。于是不管这场恋爱是咸是淡,她将还存在于身体里的热情转移到了对朋友的敲敲打打之中。

这个时候的柳眉觉得,以前自己所渴望的那种关心也是一种累赘,她突然由一只到处寻找落脚处的蝴蝶变成一只加上了负荷的蜗牛,在一片不知所措的惊慌中突然过渡到迈不出步伐的困顿。时不时地得面对家人和朋友们的关心,而关心的一个中心就是她和严付翔之间的进展,以及以后的可能性。她有的时候会坐在办公桌前面怔怔地发呆,理不出个头绪。突然怀念没人关注的日子,不用一举一动都担心着别人抓着你的难堪。

她有时候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没有人管,小蕊妹妹永远都是被大家关心的重点。小蕊妹妹上初中了,家里如临大敌,因为十三四岁的赵新蕊出落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赵新蕊是小蕊妹妹的学名,每天家人都会去接送她上学,俨然一家的小公主,而她永远是一个被丢在角落、不起眼的旧抹布。小蕊妹妹和她一起参加钢琴比赛,小蕊妹妹得到一等奖,她得到二等奖。回到家,小姨把奖杯放在客厅里最显眼的地方,她回家把奖品放在那个见证她哭泣的小房间里。高中毕业后,小蕊妹妹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学习电子商务,从此专业与音乐无关,可是她依然优秀着。愤愤然的柳眉在自己的房间不停地练着她依然痛恨的钢琴,也考上了一所大学,读着音乐专业,两个人受比较的路也由此戛然而止。事隔这么多年,柳眉偶尔会想,当年的小蕊妹妹到底有没有她当初艳羡的那样幸福呢?

周四下午柳眉有一节课,她一如往常地给学生示范唱歌,当唱到乐曲的最高的那个音时,柳眉一阵恶心,喉咙一下出不了声,在那里作干呕状。她慌忙喝了点水,但效果不明显,眼看就要下课了,她试着又唱了一遍,可是喉咙疼得要命。她惊讶地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还好下课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她才收回自己惊讶的表情,掩饰了一下,就匆匆地下了课。

什么症状?喉咙很干,说话很痛。有痰没有?有一点。张开嘴。啊,啊……

柳眉站在候诊室外面,听见室内的人一问一答,自己暗暗称量着自己的病情。轮到她的时候,她走进去,刚在位子上坐稳,正想开口问候一下医生,话还没出口就被医生的一连串询问打住了。很快,她拿着病历本和处方,一边让过医生口中的“下一位”,一边侧身挤出门诊室,坐了电梯下来拿药。

柳眉拿着处方去检查了一番,是声带息肉。柳眉好奇地说自己从来没有感觉,怎么会突然得这种病,还这么严重?医生瞄了一眼柳眉的病历封面,问,你是当老师的?柳眉说,是啊,音乐老师。医生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来教师的职业病就有咽炎,你还是当音乐老师的,用嗓更厉害,更容易得这个病,你不知道吗?现在发现算早的,你是要手术还是怎么,考虑一下吧。柳眉哑然,一声不吭地接过病历和诊疗单,匆匆地离开了。

柳眉把自己的病情如实地告诉了父母,自己决定还是做手术。她把这个情况向校长汇报了一下,请了一个半月的假,同时联系了医院的熟人,准备做手术。末了,她向校长提出请求,请他不要宣扬这件事,原因是,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手术,不想被人过多关注。

柳眉手术做得很成功,之后观察几天。她闲的时候就坐在自己靠窗边的病床上,享受一下从窗户中遗漏下来的有限的阳光。严付翔来看她,顺便带来一些滋补清淡的汤,几乎是每天下了班就来。柳眉没有说话,医生也不允许她说话。她用一种温情的眼光看着严付翔的一举一动,这种眼光不是久别重逢的惊喜,不是情人的暧昧,就是一种熟知彼此的温情。除此之外,她也没有拒绝严付翔送给她的那本《西方音乐欣赏》。翻开第一章,讲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柳眉的父母也来照顾她,她不能说话,医生说手术之后要静音一段时间。母亲怕她坐着无聊,就陪着她,说话给她听,说的无非是她小的时候怎么淘气,怎么倔强。母亲埋怨她,就是小的时候不听话哭多了,现在才得这种病。又叹了口气说,我家眉眉是多好的一副金嗓子呀,又是多优秀的音乐老师。你呀,快点好起来,少叫我们操心。柳眉的眼睛里含着温情的笑,不带反驳的眼神,张嘴,接住母亲喂来的一口汤。

柳眉出院了,在家休养。过了几个月,又到过年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小蕊妹妹到国外出差了,不能回来。通过视频,她向大家表达了新年问候。轮到向柳眉说话时,她说了一句:“姐姐,你快点好起来,我从小最喜欢听你唱歌了,那么好听,羡慕死我啦。”大家哈哈大笑。柳眉眼睛里含着笑意,在电脑上打出一行字:好的,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唱歌。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大家坐在桌前一边吃一边看电视。母亲给她盛了一碗药膳汤,那是母亲查阅书籍找到的方子,说是对她的恢复有帮助。母亲说:“你呀,快点好起来。等过了年,就让我们正式和付翔父母见见。”柳眉眨眨眼,喝了一口汤,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的体重长了将近十斤。 wyyAJySVGDL0F+xlgO1MCqgbvOBLO/fp5kmsAlFSt8yifq3w33nSQ9wNDGfSQ/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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