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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

文/王天宁

夏天临近时,我家搬到了绿水路九号。因为我爸工作的原因,小学最初的三年,我们搬了三次家,最短的一次只住了半个月。我妈说,绿水路是最后的家,我爸的工作稳定下来,我们就要在绿水路住下去。

总会有人心甘情愿被一个动听的名字蛊惑。所以,当我听我妈说要搬去绿水路时,身上的每一枚细胞都欢呼起来。虽然大件——14英寸电视,我搬不动,但小件,如我的书桌,是我实打实手举肩扛,一路搬到我爸从朋友那儿借来的小卡车上的。

绿水路,这名字多么水灵。我甚至不自觉地把“青山”安置在路两旁,有绿水就有青山,可以想象一条银色的溪流在布满青苔的山石间淙淙而下。因为怕费油,我爸一直没批准我开空调。他叫我和我妈把车窗摇下来,土腥味的热风席卷车厢。我一路心生徜徉,却没注意小卡车载着我们一家和半车家什从市中心一路驶向了郊区。我是被车底的石头颠醒的。我这才发现汽车早就驶过了公路的尽头,一条灰褐色的石子路在汽车底下延伸。

“妈,妈。”我感到恐慌,“不是去绿水路吗?绿水呢?公路呢?”

我妈抚摸着我的头:“这就是绿水路。”

我妈的手盖住我的头顶,这温暖叫我平静下来。上当了!我一边叹息一边告诉自己。

我们的汽车一个趔趄,在一块齐腰高的巨大石头前稳稳停下来。我爸从车上跳下来,用衣襟擦掉额头上的汗。他踩到大石头上,冲我们喊:“到家了,快收拾家什!”

要我说,我爸简直是一个暴君,但他没钱,所以只能算一个没落的暴君。

把家安置在绿水路的第一天,我爸就趾高气扬地出门找工作去了,还责令我和我妈这两天把家打扫出来。我妈在她和我头顶上各包了一块毛巾,要我去擦壁橱里的灰。我随意抹了几下跑到厨房向我妈交差时,她正站在晃晃悠悠的板凳上,把脑袋伸到抽油烟机底下费力地擦拭油污。听到我的叫声她把头伸了出来,我这才发现黄色的油垢沾了她一脸。

和我爸一比,我妈简直是半点地位都没有的宫女。我呢,连宫女都不如。干活时还得小心翼翼地看宫女的脸色,我简直就是一小奴隶啊。

午饭,我妈在楼下阿婆的摊子上买了几个菜包凑合了事。我妈对我说,午饭吃好了去收拾干净的卧室里小睡,攒足力气下午才能继续干活。

那是他俩的双人床,我脱得光溜溜的,在我妈身边躺下。正午阳光太烈,我用枕巾盖住眼睛,我妈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肚皮。我很快就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整齐干净的房间里长满花花草草,绿水路的天空晴朗无云、阳光明媚,坑坑洼洼的路面被铺了沥青、铺了水泥,平平整整。

哭声传来的时候,我以为这也是梦的一部分,然而哭声越来越大,我还听到男人的怒吼声、碗碟砸在墙壁上破碎的声音。我实在不能置之不理,便从床上爬起来,阳光照得我眯起眼睛。我妈也醒了,她保持着那个歪七扭八的睡姿,睁大眼睛望向天花板。

哭声是从隔壁传来的,那声音尖利,像是一个小孩,年龄与我相仿。那个男人应该在抽打他的屁股,哭声一高一低,高的那一瞬间,一定是巴掌落下来的时候。

我要说话的时候,我妈把食指放在嘴上。我们安静地听着哭声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男人似乎打累了,小孩子尖利的哭号变成低低的啜泣。那边门“嘭”的一声,哭声顿了一下,渐渐平静下来。

我妈拉我躺在床上继续睡觉,她用手盖住我的眼。我的眼皮灵活地翻动着。我不可能睡着了。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我对想象中那个男人没命落下的巴掌异常熟悉。我早说过,我爸是一暴君,我数学考不上九十分,他就把我的裤子扯下来一顿胖揍,我妈拦不住。我妈要是把他惹急了,他连我妈一起揍。往后我就学机灵了,数学不慎没上九十分,我爸一瞪起那俩牛眼,我就撒丫子没命地跑。

我爸爱炫耀,乐意攀比。打孩子这活会不会在日后成为他与隔壁的男人比较的资本?毕竟两家只隔着一层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到这儿,我就不寒而栗。

傍晚时我爸回到家,垂头丧气,甭问,工作还没有着落。我赶忙殷勤地沏上一杯茶。他被茶水暖得来了兴致,一个劲儿夸我和我妈工作效率高。睡觉前我又为我爸打了一盆温水洗脚,天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去搓他那双闻名遐迩的大汗脚。

我爸显然很吃惊,也很受用。他摸着我的脑壳问:“你不嫌爸爸的脚臭啊?”

“不嫌不嫌。”我忙不迭地答道,想起抽在隔壁孩子屁股上的巴掌,“爸爸为家劳累一天了,洗个脚是应该的。”

“你看你看。”他对我妈说,面露喜色,嘴里一片“啧啧”之声。他的头向躺椅后面使劲伸着,不断地画着圈。

第二天,我爸照旧出门找工作,收拾家的活计同昨日一样单调。中午时,隔壁的哭声像约定好一样准时响起来。我为逃避那哭声,远离了卧室,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坐了一个中午。

傍晚,我爸喜形于色地回来,工作找着了,在附近工地搞建设,还做他的老本行。同时他又宣布了为我找到学校的消息,离我们家不远,拐两个街口就到,绿水小学,跟着三年级的课继续上。

饭桌上,我妈提起隔壁男人对小孩子的打骂,我爸的神色一片鄙夷:“是老李,和我一个工地的。没出息的东西,老婆和别人跑了拿自己孩子出气。”

我在我爸鄙夷的神色中看出希望来,心里一派敞亮。这样说来,我爸决计不会往我的屁股上抽巴掌了。想起隔壁的小孩子来,怪可怜的,天天被打被骂啊。

“爸爸,他们家的小孩叫什么?多大啊?”

“叫……李……”我爸一拍脑门,“听别的工友提过,叫李冰洋。和你一般大。”

我爸扒了几口米饭,接下去的一句话揪起了我的耳朵:“和你在一个小学,绿水小学。”

“我叫李冰洋,你呢?”粉胖粉胖的小男孩,从放学那会儿就一直尾随着我。我看到卖热气腾腾的鸡蛋灌饼的老伯时,知道快到家了。谁知道那小胖子和我一起拐进了院子的大门。

他和我大约隔着五米的距离,可他粗重的呼吸好像在吹我的耳朵。他实在太胖,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会长成电视上那种超级大胖子的。我实在克制不住回头看他,他大呼一口气蹲在地上。他像水母一样,身子鼓鼓囊囊,皮肤白得几近透明。

我走近他,捏捏他肥胖的臂膀:“你干吗跟着我?”

他抬头看我。他脸上的肉真是多,眉毛把眼睛都挡住了。他咽了一口唾沫,说出了那句话。好笑,这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我立刻笑了一下:“早晨老师不是叫我做自我介绍了吗?谁叫你不听,活该!”那会儿我觉得自己特有气势。我向自己的单元楼走去,那小胖子急了,呼哧呼哧地喊:“哎哎,别走啊,我请你吃……吃鸡蛋灌饼。”

一句话击中我的心,我早对那摊着鸡蛋、水雾朦胧的摊子着了魔,于是立即回应道:“好啊。”

卖鸡蛋灌饼的老头显然与小胖子熟悉,不,准确地说是李冰洋同学。

李冰洋跷着两根手指:“买两个。”这似乎是笔大买卖,老头的脸上笑开了花,手里忙活起来。李冰洋的汗珠儿沾着脸庞,整个人湿乎乎的。他不再与我交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头手里黄的白的食物,喉咙一起一伏,那是他在咽唾沫。

灌饼快出锅的时候,李冰洋磨磨蹭蹭地挤到老头跟前:“爷爷,钱能不能先欠着?我身上没带够。过两天,过两天一定还上。”

老头的眉毛陡然立起来,我假装对附近的修鞋摊感兴趣,连忙把身子转到一旁。而我的手揣在衣兜里,紧紧捏着三张一元的纸币。

老头似乎知道从我这儿得不到钱,没点我的名字,而是叹了口气:“好吧,要是不给钱,当心我告诉你爸爸。”

李冰洋接过装好的鸡蛋灌饼,拉起我的手,对老头挤眉弄眼:“你要是告诉我爸爸,我就再也不会给你钱了!”

在老头的牛眼瞪起来之前,李冰洋拽起我撒丫子逃回院子。我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生怕老头端起摊鸡蛋的平底锅向我们砸过来。

李冰洋的饼被他三口两口吃完了,而我细嚼慢咽地刚咬了一个尖。他看着我的饼,我知道他还想吃,而他则开口说:“你能不能留一点给我?我还没吃饱,你最后留一口就行。”

“哎呀,你真麻烦。”我把还没怎么动的饼塞给他,他喜形于色,几口就解决掉了。

“你真好!”他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对我说。

三天时间,我便与李冰洋很熟悉了。

他在班里距离我也很近。一、二、三,我们之间隔着三排同学,准确地说我在倒数第五排,他在最后一排。

李冰洋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不是因为他胖,也不是因为他高,上学第二天我就发现了——是因为他上课爱睡觉。

“李冰洋,前桌叫叫。”

“李冰洋,你怎么又睡着了?”

“李冰洋,站起来听!”

几乎每个老师都会在课堂上点他的名字,这对其他同学来说见怪不怪。有次他前桌的小子使坏,在李冰洋睡得正熟时用手掐他滚圆的小腿。老师讲得正兴起,他猛地一下站起来,与老师大眼瞪小眼,回过神来,轰然坐下。

那次全班笑了半节课。

那也是李冰洋被班主任整得最惨的一次。放学后我在教室里写作业等他,值日生将卫生收拾妥当,把锁挂在门鼻上,嘱咐我走的时候锁门。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乌鸦在学校上空“呱呱”地叫嚷。我瞥了一眼李冰洋摊在桌子上的文具,我必须等他,如果没有我,值日生会将他的书包、铅笔盒、作业本一股脑锁在教室里。

天边的星星隐约闪烁起来,李冰洋才被从办公室里放出来。我把他的包都收拾好了,拎在手里待在教室门口等他。

李冰洋和我走回去,一路揉着胖胖的手掌,揉得红红的。

我漫不经心地问他:“班主任怎么整你了?瞧你,这手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他“呼哧呼哧”小跑着才能跟上我的步子。“这女人,真坏!”他愤恨地说,“罚我写‘我以后再也不在课堂上睡觉了’,写了一千遍呢。”

我倒吸一口凉气。

听李冰洋说,他上课睡觉是情有可原的。他爸每晚纠集一帮老爷们儿去他家打牌,一打一个通宵。打牌的房间紧挨着他的卧室,每晚他在扑克牌的抽打声中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微亮,男人们玩了一个通宵各回各家,他才草草睡两个小时。许多次,在这短得可怜的睡眠中,李冰洋梦见自己在扑克堆里打滚。

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他之所以第一天没有听到我的自我介绍,八成是因为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当然,李冰洋不是什么课都睡。上数学课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清醒的,你说这有多奇妙。绿水小学的学生都是民工子弟,自小随父母东奔西走,基础都不好,数学又复杂得超出了我们脑细胞的增长速度,当我们被什么“数鸡”“换水”的应用题搞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李冰洋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黑板。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李冰洋对我说数学这门课他爸叮嘱他一定要学好,以后给老板干活才不会被老板蒙,少发工资能立刻查出来。我想起我爸一直坚持要我长大后当包工头,手底下管束着好几十个工人,威风凛凛地靠在躺椅上督工,有人倒茶,有人捶背。

我曾经亲耳听到我爸管他们包工头叫“老板”,如此说来,我以后会不会是李冰洋的老板?

来到绿水小学后的第一次月考,让我不得不举起同桌的小镜子扒开眼皮重新看待自己。你猜怎么着?卫星“咻咻”地往天上飞,盘古开天辟地古今未有的奇事:我呀,居然考了全班第一名!

语文不用说,正常发挥就能得到让一般人惊诧的分数;数学怪异得连我都摸不着头脑,凭我,居然也能拿到九十五分,把第二名落到五分以外?

狂奔,我拉着李冰洋胖胖的手跑回家。其实,我早就留意到他脸上不情不愿的表情。怪谁呢?他自己这样不争气!数学比我稍差,是第二名。可语文竟然沦落到不及格,堂堂中国人,讲着中国话,写着中国字,在考卷上画上几笔,无论如何也不能滑到及格线以下啊。

显然,我考第一的消息让我爸妈精神一振。我爸冲上来抱紧我,用青色的胡茬扎我的脸,建筑工地上的石灰蹭了我一身。我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我闻到香味了,是我们家仅剩的一条鱼。

饭菜端上桌的时候,隔壁的打骂声就开始了。先是老李吵嚷,而后是李冰洋大声号哭。我爸妈因为惯性而停不下来的表扬也因此显得心不在焉。鱼的大部分被我啃完以后,我们一家悄无声息地扒着米饭。他俩其实和我一样,都在用心听着隔壁的打骂声。

我妈捣着米饭问我:“那小胖子拿了个什么成绩回来,让老李发这么大的火?”

“语文倒数第一。”

“哦,是这样。”我妈喃喃自语,“真差,该打!”

而这一次的家暴真是前所未有的长。

我们将餐桌收拾干净,打开14英寸的小彩电看节目。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因为成绩好,爸妈恩准我不用学习。隔壁的哭声时断时续,大约老李打累了,休息一会儿,再把李冰洋按在沙发上继续打。

我洗漱完毕上床睡觉时,李冰洋仍在抽抽噎噎地哭。猛然,老李的声音响起来:“你就这成绩了你还有脸哭?你看隔壁的孩子,人家考第一,你呢?你呢?你怎么有脸哭?难道你以后真想当隔壁那小子的打工仔吗?和你爹我一样,让人瞧不起?”

我爸一步冲到墙边,用拳头“咣咣”地砸墙:“老李,你差不多得啦,你打一晚上了,不怕把孩子打死吗?洗洗睡吧,洗洗睡吧啊。”

那边一声叹息,倏忽没了动静。

不出我所料,第二天李冰洋的座位空了一天。

真是遗憾,那天语文老师教了我们一首特别美的诗:“你所感受的温暖不是温暖/照耀你的阳光不是阳光/你拥有的只是一颗夕阳/一颗熄灭的夕阳/生命消逝之前徘徊在云彩之上。”

这是我们第一次学诗,这首诗让我着了迷,我能感觉到它说不出道不明的美。语文老师带领我们读的时候,我就看着把阳光照在绿叶上的太阳。我想,李冰洋会不会也在和太阳对视呢?

下午放学我去李冰洋家看他,幸好老李还没有下班。这简直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脏的房间:泡面盒、报纸、扑克牌扔得到处都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我无从下脚。李冰洋给我开了门以后,自己钻到蚊帐里面哭得乌烟瘴气。

等他顺过气来,我把今天的作业掏出来。他推到一边:“求求你,我实在不想做。”

他圆滚滚的手臂上有红色的痕迹,想必被睡衣遮盖的身上更多。李冰洋的一双眼肿得像桃核一样,我挨着床边坐下来。

“你想吃什么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我什么都不想吃。”他从床头柜撕下一块卫生纸擤鼻涕。

“那么……”我掂量着,“鸡蛋灌饼怎么样?”

他把卫生纸扔到地上,头从蚊帐里钻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我:“你请?”

李冰洋的伤被三块鸡蛋灌饼治愈,我往他伤口明显的地方贴了OK绷,第二天他就背着书包和我一同上学了。

这段时间,我爸开始不在家里过夜,他的工作真是忙,建筑工人这活计不轻快。他早晨到家的时候,总是一头扎到卧室里和我妈嘀咕。我眯起眼睛,看到他的表情有时兴高采烈,有时沮丧万分。而这几天,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昨天我妈晚饭做得晚了一些,他把水杯摔了;今天早晨他回来以后,和我妈吵了起来,吵得特别凶,把他们卧室里的摆设砸碎好几样。

我躺在床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天的课上到下午最后一节,天色暗下来,可是西边的太阳还挂在天上。夕阳的光线格外温暖,李冰洋沐浴在橘黄色的阳光里,此刻昏昏欲睡。

我心里暗暗笑话他,转身继续听课。

忽然听到班主任喊我的名字,在教室门口向我招手。讲课的老师停顿了一下,示意我过去。

我妈居然站在走廊里,她似乎刚哭过。班主任向我们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我妈找了一个钟点工的活,离绿水小学特别近。我马上就要放学了,而她不是应该在菜市场买菜吗?我不明白是哪股风把她吹来了。

她见到我,眼泪顺势流下来:“好孩子,快跑回去拿钱,你爸被派出所带走了。”

我的脑袋“轰”一下,五官麻木得不听使唤,终于强迫自己嘴唇哆嗦着问出来:“我爸他犯什么事了?”

“赌博,和你李叔,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他都和你李叔去工棚里赌钱。昨晚他输了钱,不服气,下午挑着你李叔继续赌,也不知被谁发现举报给派出所了。”她忽然想起来什么,“要冰洋也回去拿钱,他爸也在里面呢。”

我飞身跑回教室,摇醒昏睡中的李冰洋,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跑。惊诧的老师没回过神来,阻拦不及。

李冰洋头脑不清地尾随我跑,不停问我去哪里。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地面反光,装出冰层那种光滑的样子糊弄我的眼睛。我的汗珠儿不住往下滚,我抬手擦,发现竟然连眼睛也是湿的。

我说:“回家,拿一百块钱下来,在卖鸡蛋灌饼的老头那儿集合。”

我的胸口火烧火燎的,幸好我知道钱藏在什么地方,等李冰洋的时间则长一些。我急得直跺脚,老头不停看我,我只好向他摆摆手,那意思是我不买灌饼。

李冰洋摇晃着身子出现在我眼前,我拉起他的手跑,催促自己快点,再快点。我有个错觉,去得晚了就再也见不到我爸了。

你不是个暴君吗?以前我、我妈,你谁不打?现在如何?你遇到困难,只有我们才能救你。

我一边想一边继续抬手擦眼睛。

李冰洋跑得更加迷茫,他太热,想停下步子。“我们到底去哪儿啊?”他咕哝着。

“去派出所,去救你爸,你爸和我爸赌博被抓啦!”我大喊大叫。

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想来老李每天那样打他,李冰洋完全有理由折身回去。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连滚带爬地加快了向前冲的速度,像一个勇士。

我和这个男孩,手拉着手,俩人不断加速,拼命冲刺。

我的脑子忽然过电一般响起早晨我爸跟我妈吵嚷的话:“我的儿子比老李的强,他不服气!天天扯着我袖子赌钱,说什么老子不能比儿子㞞。赌就赌,大不了输钱。有儿子我什么都不怕,咱们虽然穷,但咱们不能没骨气!”

我的爸爸,我的傻爸爸!

不知跑了多久,绿水路派出所还有多远。我汗如雨下,李冰洋的脸像纸一样惨白。我大声喊:“冰洋,我教你背一首诗,背完了,我们就到了。”

我拼命叫道:“你所感受的温暖不是温暖/照耀你的阳光不是阳光/你拥有的只是一颗夕阳/一颗熄灭的夕阳/生命消逝之前徘徊在云彩之上。”

李冰洋看着我,我看着遥远的天空,太阳落山了。

我们已经感觉不到累了,只有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Z6FqjtQlX3tugDF/AGRMxp2UPyf+wWNdGvtZtxPbFXDknVy5ft+8UqX0v1qidiS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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