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

文/简唯

“喏，你拿着买瓶矿泉水去。”妈妈将一块钱硬币递给于甜甜。于甜甜爽快地接过钱，迈着轻松的步伐，确定妈妈看不见了，便转向一间收费公厕，老奶奶在门前喝着大碗茶。

“奶奶，我不上厕所，你能不能……就帮我换个钱？把这一块钱换成纸币？”于甜甜试探着将钱递到老奶奶面前，偷偷瞥见老奶奶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这孩子真是……又不上厕所……硬币纸币还不都一样……”接过老奶奶不情愿之下换给她的一块纸币，她点头哈腰，一连说了七八个谢谢，然后转进公厕拐角，用自来水把胸口弄湿一大片，再小心翼翼地把纸币塞在鞋子里。

快速跑回妈妈跟前，她努力忽视满脸的通红，同时克制内心的紧张：“嗯，水……我喝过了半瓶，本来想剩半瓶给你的，结果不小心全洒了……”于甜甜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看自己的胸口，想证明自己没说谎。妈妈装作无意识地将手伸进她的裤兜里摸索，见没摸到那一块硬币，才叹了口气：“败家子！你自己喝水就行了，我不渴……下次当心点……真是浪费！回家吧，你作业还没写呢。”于甜甜跟在妈妈身后，悄悄地松了口气，想着回到家就把钱放到书包夹层里。

周一早上，于甜甜在去教室的路上，一边啃着饼一边背着历史书。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放慢脚步，眼睛还盯着书。“甜甜，看得怎么样了？”于甜甜立刻紧张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搁家里头了。那书……我还不太懂……没，没看完呢。”陈歆歆脸上露出些许懊恼，但又竭力显出无所谓的样子：“那本书本来就难懂，反正我也不怎么能看懂……要不你再看一段时间，我也不着急。反正我这边还有好多别的书也没看完呢。而且下周五你不就自己买了吗？”于甜甜不敢点头不敢摇头，也没接陈歆歆的话。

到教室以后，偷偷目送陈歆歆到她的位置上，确定她不会注意到自己，于甜甜才小心翼翼地将陈歆歆的那本书——《历届生物竞赛压轴题精讲》掏了出来。她将书翻到背面，盯着书角处标着定价的地方：五十块三毛。她将书迅速塞回去，然后把书包夹层里的零钱数了数，立刻发愁起来：“才八块六……一个星期省十三块，也还得仨星期。不到俩月可就要竞赛了啊……咋办咋办……”于甜甜听见上课铃声，连忙收起钱，拿出了英语课本。

中午下课后，于甜甜趴在课桌上装睡，等人三三两两都去食堂吃饭了，才拿出早上剩的半张饼，边啃边看化学错题本。饼吃完了，她拿着本子去办公室找中午值班的化学老师。刚要说话，肚子便发出“咕”的一声，老师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面包：“这个面包给你，我去趟洗手间。”老师用逃一样的速度离开了办公室，于甜甜努力咽下口水，把面包悄悄放回了老师的抽屉。

周五晚上刚进家门，爸爸从厨房里出来，说：“剩菜在厨房自己热，吃完了做竞赛题去。竞赛就剩不到俩月，你可得给我上点心，听见没？行了，我去给你爷爷喂药去了。”于甜甜突然想起了什么：“爸，给我十块钱吧。我们美术课非要交期末作业，我水彩笔用完了，得买新的。”见爸爸一脸不高兴的神情，于甜甜继续说：“老师说了，美术音乐也得及格，要不没法评三好学生。要是不交画的话就没成绩……”爸爸很不耐烦地边换鞋边说：“你前年过年不是才买了一盒新的吗？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败家子！得得得，钱在哪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拿去！老子跟你娘俩人一个月就挣两千多，你爷爷还在床上瘫着！供你吃喝不说，还得买水彩笔……明天中午去买吧！还有，明天早上起床再早一点，先别吃饭了，赶紧去你妈医院那儿帮着多抢点废品卖，晚了又该让别人抢前头了。”

于爸爸走了之后，于甜甜饿的感觉一点也没有了。她骑着自行车去了火车站，见最后一家小摊还没收摊。“十二色的水彩笔多少钱一盒？”“九块。”“便宜点，我又不是第一次买了。对面那家才卖八块五呢。”“爱买不买。嫌贵买那家的去。”“我要是有钱还用得着来你这儿买啊！最多七块！再多真不要了。”老板也不再坚持。趁着老板低头找钱的工夫，在天黑的掩盖下，于甜甜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悄抓起一根散落在外面的水彩笔塞进衣兜里，轻轻喘气，还好老板没看见。拿了零钱，她车骑得飞快，生怕老板发现了追回来。

星期一回学校，于甜甜走过老师办公室，听见自己的同桌在跟老师说调座位的事情。于甜甜不高兴了，站在办公室门前偷听。

“你为什么不想跟于甜甜坐一起？她成绩那么好还可以辅导你。你原来不是挺愿意的吗？”老师有点不解。“不是，于甜甜……她没什么……我觉得看不清黑板，想靠前坐一点。”这语气，一听就是撒谎。老师环顾四周，办公室里就两个人，还没有发现门口的于甜甜，就说：“你说实话吧，不要不好意思。”“老师，于甜甜身上一股馊味，她老是不洗澡，头发还掉头皮屑。而且……而且还特小气，上次笔没水想问她借根笔她都不借……还有，那次给玉树地震灾区捐款，我跟她都捐了一块钱，可她还说我来着。”

于甜甜听到这儿，发了疯一般跑开，跑到走廊尽头咬着牙狠命踢墙角，狠狠地骂：“就你干净天天洗澡！你没笔用就是不借给你怎样了！谁想跟你坐一块！”骂着骂着，眼泪便一滴一滴掉了下来。她努力使自己回想做医院清洁工的妈妈跟别的女工炫耀她时的自豪神色，回想自己书桌上刻着的“清华”二字。可她还是忍不住不去想那次经过麦当劳的时候，她停下张望，妈妈就狠狠地拧了她一下，说她是败家子……还不是为了那本书？过了一会儿，她赶快把眼泪一擦，回到教室。前桌的女生递给她一盒牛奶：“甜甜，给你的。”于甜甜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把牛奶推到地上，然后开始大声早读。她听见前桌女生的抱怨：“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也不搭理。

又到了周六，早上天不亮，于甜甜就去了医院，她抱着一个个废旧的针管、输液瓶往妈妈准备的麻袋里塞。旁边是四个跟妈妈一起工作的女工。于甜甜和吴阿姨同时拿到最后一个输液瓶，于甜甜就是不肯松手。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明明我先拿到的。”

“我先拿的，你放手。”

“哎，你懂不懂礼貌！还省实验中学的呢。有这样的吗？”

“给我！”于甜甜猛地一用劲，就把瓶子抢过来放到妈妈的袋子里。吴阿姨气急败坏地指着甜甜妈：“这就是你的好女儿是吧！呸！”甜甜妈也不想指责：“走吧。甜甜，下次别这样了。”于甜甜狠狠地瞪着吴阿姨，不说一句话。

又拖了三个星期之后，当把有些褶皱的书还给陈歆歆的时候，她看到陈歆歆努力掩饰住不满的神色。她一转身离开就听见陈歆歆急不可耐甚至毫不避讳地说：“以后再也不借她东西了。”她无所谓地甩甩头。靠着每个星期省下两次买洗澡票的三块钱，每个星期都只花七块钱吃饭，每次帮妈妈“抢”废品卖……她终于带着一大把零钱，挤过排得长长的队伍，在收银员不悦的神情下，撒下自己积攒已久的五十块三毛，带着想要已久的崭新辅导书扬长而去。

但她的心情并没有随着终于买到书而轻松起来。竞赛结束一个月后，高二开学，新一轮的分班名单出来，她如愿以偿地被分进生物竞赛班。可此刻，她的心突然那么沉重，好像吞下了一个大铁块。这些日子，又累又烦，她直想干呕。她坐在学校的池塘边刚想歇一会儿，没留心一个转身，破旧的书包掉进了脏污的池塘。等把书包打捞上来后，全部的书都废掉了。包括那本她辛苦了许久才拥有的生物竞赛辅导书。

思绪不由得飞回了三个月前，在老师讲清了竞赛班的分班事宜之后，按照老师提供的书名，她和陈歆歆一起去了书店，找到那本被称为历届最好的辅导书。她犹记得，陈歆歆当时就站在她旁边，一边翻那本书一边倒抽凉气：“甜甜，你看你看！这上面的题真难，连解析我都看不懂！简直就是本天书啊！” 523PXtuCeY1xlvM7yoc8mN4EN1k44L5pQIxrrmAa5/D3Sv/ZTuCncAoC4BNH38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