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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曾经

文/辛晓阳

很多年后,当我回想起那一季已经失去了温暖的曾经,所有的一切,好与不好,对与不对,似乎都变得没什么意义。直到现在。

我后悔了。

可是,不管我怎么哀求,时光都不会后退一点,哪怕就一秒。

【九月】

这是个令人怅惘的季节,我来到一个新的学校,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小城里唯一一所省重点。从我踏进班级那一刻开始,便知道很多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之后,我竞选班长的大败恰巧印证了这一点。彻彻底底。

那时候,我坐在一个男孩子身旁,他的话并不多,只是安安静静地翻着手里的书。我趴在桌子上,用笔帽捅了捅前排的言灿讯,说:“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他转过身,嘴角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说:“没事,不就是败北了嘛,我心里老高兴了,再不用受你的压迫了。”

我拧了他一下,把头埋在臂弯里,不知不觉竟然呜咽起来。忘了当时的感觉,不过我想应该是很难过的,毕竟自己是个要强的女孩子,输了人家十几票,心理上怎么也接受不了。

左边的男孩欠了欠身子,用余光瞟了我一眼,看不出他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的想法。我从指缝里悄悄看着他,一瞬间竟然忘记了难过。第二天我拉着言灿讯的胳膊,说我完了,我喜欢上了一个木头。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言灿讯安静地看着窗外,一点也没有理会我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总是心不在焉的。作为从小学到高中整整九年的好朋友,我不得不对他的反常进行一番有深度的剖析,这样的他让我不安。

“怎么啦?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不知道。”

“有什么事就说嘛。”

“真没什么,你想多了。”

我把胳膊肘压在言灿讯的肩膀上,浅浅地笑了两声。旁边有同学走过来,对着我的放诞指指点点。我转身,正好看到那男生茫然的眼神,条件反射似的从言灿讯身边移开——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如此低俗而放肆的女生,哪怕对象是言灿讯——我九年的好朋友。

言灿讯的同桌是一个单纯如白纸的女孩子,用我们的理解看来,甚至有些呆滞。开学作自我介绍时,她在台上愣了许久,说:“大家好,我叫罗在昕,大家可以叫我小昕。”当时言灿讯毫不留情地冲着讲台上喊:“喂,小新,蜡笔呢?”大家开始用“蜡笔”这个怪异的昵称称呼她,领头的便是言灿讯,叫得最猛烈。

后来他一本正经地坐在我面前,说:“罗子寻,你回家好好问问你妈妈,罗在昕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要不然俩人怎么一样笨呢!”

我拍了拍他的脑门,说:“是啊,怎么样?以后再欺负我们罗家人,你就完蛋了。”

但是我同其他人一样叫她蜡笔。对我而言,这是个充满无限期望的爱称。她也喜欢牵着我的手,对我说:“子寻你知道吗?每次只有你这样叫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这个名字有多好听。可我还是讨厌言灿讯,他把我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

作为一个文艺型写手来说,我比谁都清楚,当蜡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自拔了,对言灿讯。九月的天空很高,有着属于初秋的甜甜味道。我们手牵手站在塑胶跑道旁的看台上,有一群不知名的鸟倏地滑过头顶。我掐了掐她的手心,看着她被风晕染得干干净净的脸,浅浅地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她扭过头看着我,说:“你也是。”

大课间的时候,班里没什么人,言灿讯也不知道跑到哪里打篮球去了。我看着天花板,兀自对着身旁的人咕哝着:“周源猛你知道在乎一个人的感觉么?你知道被占有欲控制的人有多可怕吗?”他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翻看卡梅伦的《24重人格》。我漠视前排的两个座位,隐约觉得要失去什么。天很蓝,却扎眼。

【十月】

第一次月考来得猝不及防,蜡笔成了“突击战”最大的受害者。果然如同我们所说的:智商会影响一个人的潜质。当她把撕得粉碎的成绩单混着眼泪摊开在桌面上沉默时,我和言灿讯对视了一眼,茫然地安抚她。

周源猛很上道地买了块巧克力递过去,女孩立马止住了哭声。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麦芒狠狠地刺穿,甚至滴出血来。言灿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事,明天哥给你买一大盒。”我哽咽着说:“你比我小呢。”他笑了:“四个月而已,犯得着让你一口气从一年级说到现在么?”

天气有些微冷,我约蜡笔陪我出去买换季的衣服。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的,后来干脆拽着我站在原地,认真地盯着我不知所措的眸子,说:“子寻,有件事我非说不可,昨天林惟莫给言灿讯传了一下午纸条呢,唔……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勉强地笑了笑,回答说:“你想多了吧,言灿讯这小子就是人缘好。哎,不如我们去书店吧,我最近新上了几个短篇呢。”

蜡笔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始终不太好。我知道,她在乎言灿讯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我。而彼时林惟莫正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种莫名而来的压力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在人潮如蜂的解放广场,我甚至差点撞上一辆公交车。蜡笔从后面拉住我,那一刻她的脸吓成了紫色。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笨蛋别紧张,没拿到诺贝尔文学奖之前,我死不了。”

她羞赧地笑了笑,像是开学第一天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一样。

“讯,要打球么?”

听到周源猛磁性的声音和他对言灿讯无比暧昧的称谓,我觉得浑身的细胞都暂时停止了呼吸。“不要,今天没心情。”言灿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干脆地拒绝了男孩的邀请。哪怕认识八十年,我也想在那一刻敲烂言灿讯的脑袋。余光里自然地浮现出周源猛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对着一个方向浅浅一笑。我一转身,便看到林惟莫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她的脸上也挂着调皮的笑,回望周源猛。

林惟莫是个淡然柔情的女孩子,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与沉稳婉约的性格。我们从入校那天开始便很好,性情温和的她不但能够包容我随时可能爆发的坏脾气,还会在学习上帮我出谋划策,解决很多问题。她有理想,希望今后能像澳大利亚那个与大白鲨相伴的女人一样,为保护海洋动物付出一生。从这方面来说,她比蜡笔有理想。蜡笔只是一个典型的小女生,喜欢帅哥动漫偶像剧。据我所知,蜡笔的梦想是将来找一个像贺军翔这样的花样美男,把自己的一生献出去。

我拉起林惟莫的手,不自觉地朝言灿讯的方向瞄了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这边,眼神涣散而迷离,脸上竟然还有些微红。我突然同情起蜡笔来,在这样一个漂亮又有涵养的女孩子面前,她似乎一点竞争力也没有。

在言灿讯眼里,蜡笔就是一个傻子。近两个月来,他的口头禅从“子寻你笨得我想撞墙”变成了“子寻你都不知道那个蜡笔简直就是个……”。

其实对我来说,不管是蜡笔还是林惟莫,都是不能容忍的。我的心里,早已把言灿讯划在了自己的一边,不能允许其他人取代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这种占有欲迅速膨胀,久而久之竟然变成了一种习惯。甚至于开学仅仅两个月,所有人便自然而然地把我与言灿讯理解成了超越爱情的存在。

一点也不假。

但我还要对她们掏心掏肺,摆出一副为了朋友的幸福舍生取义的样子。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虚伪。

当我把最后一件单衣收进柜子里层的时候,周源猛变得没那么自闭了,而他跟我打开话匣子的第一句话便是:“罗子寻你真不是朋友,把罗在昕和林惟莫玩得团团转,天知道你在言灿讯面前帮她们说了多少‘好话’。”

心跳一下子漏掉了半拍——这似乎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跟我讲这么正式而冗长的话。虽然内容有些不能接受,却讶异于他竟然如此了解我。咬了咬下嘴唇,我把下巴颏撑在桌面上,斜视着问他:“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个?”

他转着笔,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淡淡地说:“当然是小莫。”

“我猜就是。”

“你怎么那么聪明啊!”

“因为你对林惟莫……很不一样。”

“当然啊,她是我表妹。”

我一下子从桌子上直起身子,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着:“原来是一家人啊,怪不得脾气都这么奇怪呢。”

【十一月】

只是十一月初而已,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猝不及防地。

期中考试前的复习如火如荼,在这样一个学校里,成绩可以在任何情况下说明一切。脑袋突然昏昏沉沉的,言灿讯用手贴着我的额头,关心地问:“怎么了?”我趴在桌子上没有理他,好像是一种刻意的报复。几天下来,他和林惟莫走得更近了,甚至在昨天傍晚,当着我的面,向林惟莫交出了自己MSN的密码。眼看着自己胁迫了好几年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落在别人手里,我抿了抿嘴,发誓再也不把这俩人当朋友。再也不!

而此时言灿讯的关心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叛徒在赎罪。我斜睨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仇恨。蜡笔始终没有回头,专心地绣着刚刚迷恋上的十字绣。最后还是周源猛解了围,淡淡地说了句:“你发烧了,跟老师请假回家休息吧。”

渐渐地我失去了意识,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妈妈从我的衣服里掏出体温计,一下子被40摄氏度的水银条吓住了,直接把手中的水杯丢了出去。当时正是甲流肆虐的时期,于是我被两件羽绒服裹着拽到医院,远远看去简直像个浅绿色的雪人。抽完血后,我再次昏厥,其间恍恍惚惚地看见言灿讯焦急的脸仓促地晃过眼前。我闭上眼睛,在心里咕哝着:“罗子寻你就是喜欢自讨没趣,现在言灿讯果真不理你了,你开心了么?”

病情好转的那天,恰巧是期中考试,我给林惟莫发了短信,让她考完后帮我把遗落在学校的教辅书送回家。之后便关掉了手机——我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着什么,比如言灿讯每隔几小时就会传过来的“好点了没有”或是“我很担心啊”之类让我无从回答的话语。

傍晚时我打开手机,里面塞满了来自言灿讯的简讯,我一条一条向下翻着,直到在周源猛的名字上停住。他说:“你家在哪儿啊?我现在给你送书去。养病在家无聊吧?我给你带了本《24重人格》,好看着呢!”

我直接拨了过去,他很快来到了我家楼下。妈妈下楼取了书,回来后一直念叨:“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呢?要是做我儿子该有多好。”我坐在床头安静地翻着卡梅伦的大作,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却暗暗纳闷那个小子究竟跟我妈说了些什么,赶明儿我也学几套,下次犯错之后不至于总是那么被动。

后来蜡笔悄悄告诉我,周源猛总是逼言灿讯给我发短信,遇上我不回就急得要命,担心我出什么事情。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突然变得暖暖的,一下子就融化了窗台上厚厚的白雪。同时一股失落感迅速包围过来——原来那些短信都是周源猛要求传的,这么说来,言灿讯根本没有顾及过我的死活。

看到眼前正和林惟莫聊得火热的男孩,心一下子狠狠揪了起来,好像失去了脂肪保护的神经突然暴露在阳光下,被人一点一点剪得支离破碎,痛到麻木。

“你喜欢言灿讯吧?”我双手搭在蜡笔肩膀上,一本正经地问。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被人如此直接地询问,她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仓促地点点头,低声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看着对面刚建起的一座崭新教学楼,喃喃自语:“是啊,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大课间时,林惟莫像往常一样找我一起去餐厅,我本能地拒绝了。透过她澄澈温情的瞳仁,我看到左边的周源猛也正用极度困惑的眼神打量着我。言灿讯对我来说,已经超越了那一份面子上的感动,更多的是亲人——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

我不知道如果自己真有这么一位兄弟,会不会在他沉浸在爱情里时,仓皇地选择逃离。总之现在我觉得很累,明知道游戏玩到最后,获胜的人一定不是我,何必呢?

周源猛清了清嗓子,低声说:“罗子寻,这都是你自找的,我妹妹究竟怎么惹你了?”

我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充盈着雾气的双眼撑了很久,终究没有落下雨来。我哽咽着,说:“周源猛,你根本就不懂,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洒脱,对我而言你就是一个木头,懂吗?”

男孩正在翻书的动作瞬间凝固,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一般,凝视着我的侧脸。我没有躲,尽管感到那目光灼热无比,依旧固执而生硬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后来他对我说:“其实你生气时挺可爱的,比蜡笔可爱。”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能拿我跟蜡笔比?”蜡笔刚好从洗手间回到座位上,转过身来看了我很久,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言灿讯嘻嘻哈哈地跑过来,说:“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哎哟,蜡笔你又倒数……”

蜡笔愣了一下,捂着脸跑了出去。言灿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傻傻地指着她离去的方向。周源猛从靠墙的角落里站起身子,把手中的课本狠狠地摔在桌子上,随即追了出去。我盯着言灿讯茫然的表情,雾气一下子氤氲了双眼。林惟莫紧接着走了过来,拽着言灿讯的衣袖小声问怎么了。世界变成了黑色,死一般寂静。几乎是瞬间,我扯开他们,拉着言灿讯跑出了教室。一路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方向和目的地,只是哭。

其实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好,就好。

【十二月】

我是喜欢周源猛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但不知为何,每当眼角余光看到他凝视蜡笔的神情,我都会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悲哀。一夜之间,我好像变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悲剧。

放学时,言灿讯拉住了我,一脸严肃地说:“子寻,你没发现我们很久都没好好说过话了吗?”我打着哈哈回答:“你要说什么?我陪你啊!”他叹了口气,径直把我拉到了校门口的奶酪店里,帮我点了一大杯奶酪:要杨桃、水蜜桃,多放花生,不要巧克力——显然他记得比我都清楚。

突兀的一抹感动,惹得我措手不及。言灿讯,属于我们的盛夏已经过去了,你这样做何必呢?

“你是不是对我和林惟莫的事情有看法?”

“没有。”

“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你少自以为是。”

“你很介意我和她吗?”

“……”

“你喜欢我?”

“你觉得可能吗?”

“唔……”

“只是占有欲而已,因为时间的叠加而产生的占有欲。所以,离我远一点,你不觉得可怕么?”

“不,不会。子寻,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奶酪端了上来,言灿讯却已不见踪影。我拿起小勺,一口一口往嘴里填着甜腻的冰碴子。其间有什么咸涩的东西混着水果一并塞进了嘴里,我没有在意,只是觉得今天的奶酪味道似乎有些奇怪,仅此而已。

我始终没有注意到,玻璃橱窗外一个身影落寞地站了许久。直到夜幕彻底包容了属于晴天的最后一丝光亮,我戴上手套,一个人慢慢地踱向幽僻的公交车站。女孩抱着膝蹲在路灯下,远远看去更像是动漫里的人物。她对我笑了笑,浅浅地,就像来不及升起的月亮,一下子照亮了整片阴霾。

“子寻,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吗?就是……我和灿讯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这么对我们只是因为在乎,我跟你保证,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言灿讯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因为自己而耽搁到你们。这样的承诺够了么?”

“惟莫,你这又是何必呢?明明是我一个人在固执。”

“但我也在乎你啊,言灿讯更是。他昨天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我们在一起的事实,他情愿放开我。”

“……”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揉了揉眼睛,隐形眼镜在眼眶间打了几个旋。后来我记得我们在昏黄的路灯下紧紧相拥,就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足足绵延了一个世纪。

——子寻,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昨天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我们在一起的事实,他情愿放开我。

我第一次后悔了,感受着自责席卷而来的揪心与折磨。他们很爱我,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狠狠地伤害着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

天气预报说气温已经到了零下,我穿着单衣站在没有暖气的阳台上,一下子就被冻得瑟瑟发抖。天地间充斥着躲不去的冰冷,放眼望去尽是一派衰草连天的景象。我双手捧在嘴前,不断呼出热气,然后告诉自己,其实我已经原谅他们了,幼稚的举动只要一次就好。

也许是第二天的我明显有些不一样,周源猛不断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避开他的眼睛,盯着他柔软的唇瓣,淡淡地说:“看开了就好了,生活多美好啊。”

蜡笔一上午都没说什么话,不管我怎么哄怎么劝怎么开玩笑,她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写了纸条,让言灿讯帮忙递到她眼前,上面画了一副令人绝望的四格漫画。按道理,但凡看到我的“大作”的人,都会在几秒钟之内“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却依旧眉头紧蹙,过了一会儿把纸条扔进了我的帽子里。

我打开,倏地愣在原地,抬起目光看了看言灿讯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有旁边周源猛嘴角微微上扬的表情。纸条上写道——

昨天我和林惟莫去了书店,她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把我一个人当朋友,因为你很虚伪。

我静默着,呆呆地看着桌面,想象着昨晚深情相拥的画面,有些反胃。蜡笔转过身,想取走这张纸条,却被我机灵地攥在手里,直愣愣地看着她笨拙焦急的脸,好像遮住谎言与欺骗的幕布。

两天之后的下午,蜡笔拽着林惟莫一起去洗手间,周源猛也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言灿讯转过身子,嬉皮笑脸地给我讲冷笑话。我却始终面无表情,直到把翻开的日记本狠狠摔在他眼前。

那张纸条完好无损,只是多了些揉搓的痕迹,上面蜡笔的字依稀可见。

言灿讯灿烂的表情瞬间凝固,同我一样直愣愣地看着那张白色的纸片,很久都没有吭声。林惟莫从洗手间回来,径直来到他的身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愤怒的表情。蜡笔好像猜到了什么,目光凶狠地直视着我。我只是耸了耸肩,期待一场愈演愈烈的战争。

蜡笔在最后关头拉走了林惟莫,对默不作声的言灿讯露出了天真到有些傻的微笑。周源猛远远地带篮球跑过来,把汗津津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言灿讯怅然若失的样子,感到极度心疼,好像是自己害他变得如此失魂落魄,而现实也似乎正是如此。

周源猛吃惊于我的默然,给蜡笔写了一张纸条递过去。很快蜡笔把纸条叠好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两人相视一笑,好像所有的问题已经了然于心。我瞟了眼周源猛,突然很想像刚才那样把日记本狠狠地摔在他眼前,也许他的反应会比言灿讯淡定——尽管他的心里早已经如暴风怒海。

我终究没有这么做,也许蜡笔会因为这一段话而难堪。看着前排趴在桌子上默不作声的林惟莫,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莫须有的占有欲造成的。窗外赫然下起了雪,多希望自己被六角冰晶完美地覆盖,以此洗去这一系列事件后已经不再单纯的内心。

【一月】

冬天到了,彻彻底底地。

尽管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步入这个季节,但依旧固执地告诉自己离那个裹着笨重的羽绒服、戴着厚厚的耳暖和肥大而鲜艳的手套的日子还远——虽然我两个月前便开始这么装扮。这种真相初现后的忐忑,就像是曾经刻意忽略掉言灿讯和林惟莫一点一点变得亲密一样。手足无措。

马上就是期末考,也是入学后第一场相对正式的全市统一考试。班主任说为了照顾成绩稍差的同学,题目不会太难。我看到前排的蜡笔微微欠了欠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整个动作幅度小得就像没有发生过。

我们还像以前那么好,好得让我莫名其妙。

我一个人站在灰灰的窗前,呆呆地看着惨白的天际,双手在暖气片上不断游离。很奇怪,我没有感觉到一丝温度,冷或温暖,统统都没有。

生活好像一点也没有变化,言灿讯还像之前那样喜欢开我的玩笑,跟我抱怨:“子寻,怎么办呢?我遇到瓶颈了。”林惟莫依旧每天等我一起吃饭,哪怕我一再推脱,好像去不去是我的事情,等待却是她的责任。蜡笔还是会傻得冒泡地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言灿讯和林惟莫的点点滴滴,一开始我很好奇她究竟是从哪里搞到这些消息的,日子久了竟然连好奇都磨光了。周源猛变回了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冷酷样子,一脸严肃地待在自己的角落里,没命地做着一道又一道让我嗤之以鼻的数学压轴题。

我甚至想:这一切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只是我出于某种原因而产生的幻觉?或许我也有人格分裂,就像卡梅伦·韦斯特那样,经历这一切的都是我的分身。他们在我的躯壳里游离,却还没有来得及占据我的灵魂?

自从上次“纸条事件”后,言灿讯对待蜡笔便像仇人一般,甚至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毕竟蜡笔也把我当朋友。最重要的,我始终不能确定林惟莫是不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这种两极思维,拼命地拉扯着我的脑袋,搞得我头昏脑涨。林惟莫找我一起买寿司,我突兀地想起言灿讯曾跟我说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落寞。我把这句话戏谑地学给林惟莫听,她笑了笑,坦然地说:“他的意思是,会证明即使我们在一起,你依然是他的好朋友。”

可是我却理解成了他会证明我对他来说比林惟莫重要,自始至终。

冬日的阳光顺着狭小的云隙钻进眼底,嘲讽似的戏弄着我的泪腺。我别过身去,用袖子蹭了蹭眼睛,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惟莫突然惊呼了一声,我转身,远远地看到周源猛牵着蜡笔穿过街角。他们的身高差了整整十厘米,背影里闪烁着满满的幸福。

我一声不响地走向相反的方向,林惟莫追着我的背影,但到底没有追上来。那一刻我决定,再也不要把自己封锁在这个复杂而虚伪的世界。我不能让原本在其中的人离开,所以我要自己滚出去。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转了学。在最后关头换根据地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但我没得选择。临行前,我去和周源猛告别,低着头站在他身前,呆呆地说:“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不能做朋友真可惜。”他愣了一下问:“为什么啊?”我笑了笑:“因为我没办法把你当成一个与我无关的人。”

不久后,曾经的一个同学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口,我冷冷地从人群中绕过去,不想再和那个地方、那些人有任何瓜葛。她却匆匆跑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怔了怔,耳朵里塞满了远处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过两天就是春节,这个冬天结束了,彻彻底底。

【如果真的有如果】

如果我很早就知道蜡笔只是为了刺激周源猛才倾吐对言灿讯的感觉,我一定不会相信她。

如果我很早就知道周源猛看好戏似的玩弄我原本矜持的心,以此给蜡笔上演一场又一场好看的闹剧,我一定不会喜欢他。

如果我很早就知道林惟莫看着表哥的决绝,曾经几度毅然决然地跟言灿讯提出分手,只是为了让我受伤时不至于孤单,我一定不会讨厌她。

如果我很早就知道言灿讯对蜡笔的冷落只是因为她利用了我而不是伤害了惟莫,他一度因为周源猛对我的调侃而把周源猛打得鼻梁出血,我一定不会远离他。

你们都消失了,在我的世界里。

那么,就让我在那段绵长的冬季回忆中,做一回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吧。

因为我知道,没有“如果”这种东西,自始至终。

我爱你们,却刺伤了整个冬季。 9ZHhMSPJ90i/Qwf6yg4fVlOHC3byIDzRt//3IBaNtE/cHG4GpmbKVHWY/3lnXE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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